“直接用手拿着吃,”她改用英文说,“就像是吃墨西哥卷饼一样,这不失礼。不过如果你在烤鸭冷透之前还没入口,那就对主人有些不尊重了。”
切 萨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珍妮咬住脸颊内侧,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本桌目前除了他以外,还没有人去碰烤鸭,所以切萨雷无从分辨真假,他犹豫了一会,眉头微 微地皱了一下,表情闪过一丝嫌恶:倒不是对食物,不过切萨雷对任何会弄脏手的吃法都是深恶痛绝——但,她最后添上的那句话起了作用,他最终还是以一个古怪 的动作捻起了卷饼,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边,咬了一口。
珍妮忍住立刻喷笑的冲动,拿起筷子夹起肉卷,自如地吃了起来,当她和切萨雷眼神交汇时,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边对服务员吩咐道,“我的同伴用不来筷子,一会您分餐的时候注意一下可以吗?”
服务员当然立刻点头答应,随即走向厨师吩咐了起来,张制片也凑趣地微笑了一下,和珍妮套起了近乎,“您的中文真的说得非常不错——连‘您’这个字运用得都非常地道,这一点让人又惊又喜。”
“对,” 珍妮也知道自己迟早得给个理由,不过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借口,她认为切萨雷不会拆穿她的——至于玛丽,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说瞎话了。“我一直在自 学中文,之前在威尼斯和张导演见面的时候还说得不是很标准,希望现在能有所进步——我认为,作为一个演员你也许可以不学中文,但作为一个制片人和电影公司 的经营者,如果你不会英文的话,那在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竞争里,你明显就会落入下风了。”
作为中国人,珍妮多少一直也有些为中文 的难以精通而有点淡淡骄傲,所以她知道自己‘在忙碌的行程之余自学几年中文,就能精通到这个地步’的奇迹会让在座的陪客受到怎样的震撼——就是张制片,脸 上都流露出了震惊之色,过了一会,他才抓住了之后那个更重要的话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您这绝对是个天才,而且对于最后这句话您能指点我一下吗,说实 话,我们这都还在学英文呢,想往好莱坞发展,真不知道好莱坞对中国市场也有兴趣……”
话还没有说完,门就被敲响了,一个满面笑容的小个子走进了房间里,“杰弗森小姐——老张!”
“韩总。”
“韩总!”
屋内顿时站起了一片人——中国电影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中国电影集团的董事长韩老爷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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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我对中国市场是非常看好的。”在一番介绍和寒暄之后,韩老爷子也对珍妮的中文能力,和她选择学习中文的动机发生了强烈的兴趣,在大家的期待中,她从 容地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在好莱坞有非常多的数据分析公司,委托任何一间公司来对中国的票房数字做分析的话,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条非常理想的曲线,而这还 远远不是中国市场潜力的全部,我认为在五年、六年之后,中国市场一年的票房规模可能会达到40、50亿美元,会成为北美之外第二大的票房市场,中美的文化 交流会成为世界上最主要的跨国文化交流渠道,而不论是中国的资本和文化通过各种渠道走出去,还是美国的电影通过各种渠道催化自己在中国的票房,都需要双方 有更直接和坦诚的交流渠道。所以当我需要选择第二外语时,我选择了学习中文和中国文化……”
看到张制片和韩老爷子脸上明显都流露 出了非常感兴趣的表情,珍妮心里也是一阵宽慰:虽然她之前的举动,和官方渠道积攒了一些感情分,但商海中只有永恒的利益,比起友情,还是货真价实的利益输 送让人更加放心。现在她已经是摆出了自己的兴趣点了,而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中国的资本和文化走出去’,也搔到了对方的痒处,至于怎么建立这个合作模式, 就得看韩老爷子和张制片摆出的条件了。
“看起来您对中国市场真是兴趣十足,”韩老爷子和张制片关切的点看来倒都是一致的,他开口 时也是直接问起了奥斯卡,进行进一步的询价,“其实我们现在都还在为中国电影的第一个奥斯卡而奋斗呢,您也知道,我们的张导演在国际范围内也可以说是一流 的电影大师了,按照国内的说法,第四代、第五代里也有一些出色的导演,但是关于奥斯卡的一些运作,我们其实也很模糊,这种文化上的隔阂好像也不是学会语言 就能跨越过去的。”
“这当然只是第一步,”珍妮也是心领神会,她慷慨地率先表现出诚意,“其实想要在国外的电影节,尤其是美国的 电影奖项上有所斩获的话,确实也是有些学问的,首先在美国就必须选用好的公关公司,或者和一些有门路的公司合作发行,比如说韦恩斯坦兄弟影业,还有焦点、 福克斯探照灯,这都是得奖的大户,还有就是题材,美国评委肯定都是有一些偏好的题材……”
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在座的所有宾客都 是竖起耳朵,听得如饥似渴,对于满桌的美食丝毫都不在乎,韩老爷子和张制片更是听得非常入神,虽然珍妮只是浅尝辄止,泛泛而谈地说了一些窍门就不再继续, 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他们品味、消化一段时间了。这就像是中国的关系学会让很多外国人晕头转向一样,一些在好莱坞是常识的知识,对于这些中国大拿都是非常 新鲜的。而这些干货,也是足够证明珍妮的实力,以及她对于奥斯卡冲奖流程的了解了。
“所以说,比如讲我们想要在这点上和您进行深 度合作。”韩老爷子趁热打铁,已经开始往深里谈了,“比如说我们进行战略高度的合作,由您来负责我们一些重点影片在北美的宣传和介绍,然后我们负责您公司 出品的一些影片在大陆的引进和排期,那么这种模式您有没有什么见解呢?或者说,您觉得我们国家一些优秀的影片,如果经过您的甄选和包装,有没有可能在北美 的颁奖典礼上闯出一些名堂来呢?”
其实他说得基本是废话,因为大陆现在有资质引进分账片的两家公司都归他管,不管说不说,这些影片都是由他来排期的,不过珍妮也从这句话里咂摸出了一些滋味——东方人的习惯,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得太透的,再说对韩老爷子来说这场合也未必合适说得太明白。
“中国每年生产很多优秀的影片,如果不追求在北美的票房——在北美,译制片的票房一直是非常有限的,”她说,“只是追求奖项的话,那肯定由专业人员把关,中国电影界受到国外关注的几率会继续上升,经过几年的酝酿,获奖不敢说,入围数那肯定也是会增多的。”
陪 客们顿时兴奋了起来,彼此交头接耳,让室内出现了嗡嗡的细语声,韩老爷子脸上也是掠过了一丝兴奋之色,不过,他没有马上往下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显然, 他已经习惯了在做出任何许诺之前,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您这一次来北京,打算待多久呢?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可以请您吃顿饭……”
这 一顿饭吃了很长的时间,到最后甜点、水果都上过了,还是没有人有结束饭局的意,韩老爷子先告辞之后,众人干脆把晚饭变成了清谈沙龙,一些片商急不可耐地询 问着好莱坞的一些业界动向,张制片关注的是张导下一部影片和大梦合作的可能——他不可能阻止韩老爷子介入大梦和他可能的合作,也不需要阻止双方的合作升 级,毕竟,不管怎么说,执导了奥运开幕式之后,张导也算是劳苦功高,短期内国内第一的位置不可能被撼动,不管怎么合作,他都是受益方,张制片需要努力的就 是借着东风,把这个合作弄得更深化一些,提高张导得奖的可能,至于国外的票房,他不是很在乎,只要张导得奖,这个殊荣就比多少利润都要重要。
虽 然切萨雷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全程都在聆听翻译的附耳低语,但在二代们努力的插科打诨之下,沙龙的气氛并不算太严肃,而当谈话越来越深入,珍妮越来越频繁地 和切萨雷进行交流之后,人们也渐渐意识到了切萨雷并不是单纯的跟班,开始在翻译的帮助下和他进行一些深度讨论,珍妮也借机松了口气,走到半开的窗前,冲李 公子笑了笑,“能给我一支烟吗?”
“当然!”李公子原本已经取下了口中的烟卷,放在背风处,为的就是不熏到珍妮,现在立刻受宠若惊地掏出了自己的烟盒,双手递到了珍妮跟前,珍妮抽了一支以后,他又殷勤地双手为她点上了烟。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她感觉更是古怪,几乎忍不住要抽动嘴角。
拿 着李公子喜欢抽的九五之尊——他几乎只抽这个口味的烟,珍妮太熟悉这个味道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吸了几口,她几乎都能听到李公子飞快的心跳 声,感觉到他那猴急而又不知怎么献媚搭讪的焦虑神态——她忍不住笑了笑,这才打破了沉默,随意地问道,“您多大了?”
“我今年25岁。”李公子乖巧地说,看起来因为过度紧张,反而寡言少语起来,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珍妮被他的窘态逗笑了,她的唇瓣扬了起来,微微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她能感觉到李公子呆若木鸡的样子——就像是他已经被她的笑容给震慑得没法回神了。“我听说中国人结婚都早,李先生结婚了吗?”
“没,没有——”李公子几乎是本能地说——然后他很快又后悔了,因为珍妮和他的视线一道落向了他拿烟的手:虽然这里光线不是很亮,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清晰的。
珍妮又弯了弯唇角,她就当没听到李公子刚才的回答。“您有孩子了吗?”
“我……一年前生了个女儿,”在这次挫败后,李公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一点理智,他笑着说,“小名叫做洋洋。”
珍妮点了点头,好奇地问,“我能看看她的照片吗?我想她一定非常可爱。”
“当然,当然,”李公子拿出手机,操作了一下,然后把手机递给了珍妮,她低头看了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宝宝,客气地笑着,把它递还给了李公子,“很可爱。”
虽 然这一出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但珍妮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做出什么解释,她知道在这场对话里,她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现在就是她把手机摔到地上,恐怕李公子都不 会生气,反而也许会诚惶诚恐,甚至以为她是为了他已婚而感到沮丧,由此还受宠若惊——而要说她心里没有感慨,那也绝对是在说假话,在她前世,陈贞的长相不 说比珍妮。杰弗森美貌很多,起码也是不相上下,而前夫和她的感情也不能说是没有过甜蜜的时光,可他从来也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近乎是卑躬屈膝、自惭形 秽地捧着她,她是那个在心底深处唯唯诺诺、受宠若惊的人,是那个在家里独守空闺,等待着丈夫从一个又一个饭局上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的人,她是那个一直在 委屈自己、改造自己,让这段婚姻得以持续下去的人,而前夫呢?李公子在珍妮。杰弗森跟前有多卑微,在陈贞跟前就有多么的高贵,他对珍妮有多小心翼翼,对陈 贞就有多肆意妄为——
珍妮并不怪责李公子,这就是人性,这属于人之常情,她只是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和当年的陈贞之间的差距:当年的陈贞,的确是仰视地看待着她的前夫,因为他,她的社会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几乎就是她的救世主。
而 现在的珍妮。杰弗森呢?却是俯视地看待着李公子,他们之间的差距并不在于双方身家的差距,起码在现在,她和大梦的市值还比不上前夫家的财产,不过,就像是 她对赛义德的评价那样,没有钱,她还是珍妮。杰弗森,这对她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可如果把钱拿走,也许李公子不会向赛义德那样一无所有,但他剩下的那点东 西,也绝对不够和珍妮平起平坐。——而李公子正是也深知这一点,才会在她跟前诚惶诚恐,表现出了高攀的样子。
就像是当年的前夫和 陈贞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一样,现在的珍妮,和李公子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们的差别甚至明显到了,珍妮甚至都觉得,现在的珍妮和李公子扯上关系,简直是 一件很丢面子,很不值,很作践自己的事……甚至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而更可怕的是,她知道这不是她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事实确实如此——如果现在的她还想和 李公子在一起,那么确实她就是选了一个远远低于自己层次的人,她就是在将就、在委屈自己……
“我真的要回去吗?我真的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