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罗伯的语气是经过层层克制后的冷静,他就像是戴了一张高深莫测的面具,“电影才刚开拍……你是从哪里获得这样的感觉呢?”
珍妮当然只能把理由推到自己的直觉身上,不过,除了这个以外,她倒也不是没话可讲。
“事 实上,我从筹备时期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在今天看到了丹尼尔的拍摄素材后更加确定——罗伯,以往你在拍摄《芝加哥》的时候总是很不满意的,虽然蕾妮和凯 瑟琳、理查德都是很出色的演员,但你也总是能找到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拍,还记得吗,罗伯?”珍妮真诚地说道,“因为你对电影有那么多的想 法,而你一定要达到你心中满意的效果,虽然当时片场的气氛确实不好,但我认为你那时候是个非常好的导演,罗伯,你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可现在,在 《九》里,我的感觉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想要一些这个,你想要一些那个,但你对成品如何根本心中无数,给我的感觉是,你正在听天由命——而这 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对于《九》这样的电影来说,我认为你恰恰不能听天由命,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成品会是什么样,你想要剪出一条什么样的故事线,演员又该 怎么表演呢?起码,从你给我讲的戏里,我找不到克劳迪娅这个人物,而今天在片场,你对丹尼尔表演的叫好和得意更让人忧虑,丹尼尔的表演当然非常好,但连一 次ng都没有?这不像你,他是不是完全把你想要的孔蒂尼演出来呢?一点微调都不需要了吗?——我的感觉是,你对他的表现这么喜出望外,只能说明你对于孔蒂 尼的个人形象也是模模糊糊,就像是我说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在她长篇大论期间,罗伯一直默不作声,不过珍妮反而越来越笃定了——以罗伯的脾气,如果他不认可她的话,根本不可能忍气吞声这么久,这样看来,他对这个问题也是有意识的,她的话应该或多或少,也是击中了他的一部分隐忧。
罗伯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珍妮的反应,为此有意地营造紧张气氛,珍妮则以一种心知肚明,略带微笑的微妙表情回望着他,餐桌上方又出现了一段厚重的沉默时光,但这一回,氛围要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你知道,”过了一会儿,罗伯挪动了一下,终于出声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可真是个胆大包天的演员,珍妮弗,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把手插进了导演的领域?”
虽然话语有些严厉,但罗伯的语气化解了其中的攻击含义,让它变成了亲密的玩笑和调侃,珍妮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她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意,“即使如此,你不也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是啊,是啊。”罗伯嘟囔着说,举起酒杯和珍妮虚碰了一下,他一把将杯中的鸡尾酒全倒进了喉咙里,用喜爱的语气责备地说,“如果你总是这样做的话,你会得罪人的,知道吗,珍妮弗?”
“如果导演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加入这样的剧组,”珍妮说,和罗伯相视一笑,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又深入了一些:他们之前当然交情不错,但关系并不是那么的私人化。“当然,你也可以轻易地推理得出这个结论:如果导演不是你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说出口。”
“好了,停止哄我了,我不是三岁小孩,”罗伯扮了个鬼脸,“我有足够的勇气承认,我现在也许正在把事情搞砸——还不至于衰到不敢面对这一点的地步。”
他招呼侍者,让他撤掉了碗盘,又要了一杯鸡尾酒,在等酒的间隙,罗伯一直搓动着双手,而珍妮也是耐心地等待着,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
“关 于这部电影,我最初的想法是要让现实和电影形成一个对比和呼应……”当又一杯金汤力被端上来时,罗伯喝了一口,终于开始了他的叙述,“在电影里,孔蒂尼拍 的是非常朴素的新现实主义电影,但他的生活却非常纸醉金迷,而我想要用花哨的手法来处理新现实主义一样朴素的主题,关于孔蒂尼的中年危机,他作为导演的自 恋和恐慌……”
虽然她的艺术眼光未必能比得上罗伯,但珍妮胜在她曾经看过成品,知道罗伯的思路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从没有玩过 多重叙事的罗伯已经尽力了,但结果显然不是很理想,整个故事的线索显得支离破碎,人物性格肤浅,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最后什么都没有表达好。观众必须非常认 真,才能从歌舞的间隙中去提炼剧情——当然,因为原著就极为晦涩,这张成绩单也不能说不出色,就是让珍妮自己来改编,她都很难说怎么改编比较好,她能做的 就是和罗伯探讨电影和剧本的结构,建议他尝试着做做减法,或者是理出详细的拍摄思路,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大量的素材上,指望在拍摄和剪辑时,思路自然地浮 现出来。
“如果必要的话,我的歌舞剪掉也可以,或者把时间拉长,起码参展版要拉长,否则所有角色的性格都不会明朗,也不会典型, 让观众几乎无法去代入。”她和罗伯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罗伯酒量很好,一杯杯金汤力下肚也和没事人一样,至于珍妮,她早就改喝苏打水了,“或者你可以 用色调做出区分,毕竟这么多条线对于观影来说会是负担……”
“我有想过把它拍得更漂亮一些,我是说,构图和服饰,”随着两人不断 的头脑风暴,罗伯的酒越喝越多,他也渐渐地兴奋了起来,和之前的‘小富即安’比,他显得更有野心,更敢想了。“用黑白和饱和色来处理回忆和幻觉,然后用冷 色调来过渡中和……还有,老实说,索菲亚的歌舞有些不那么让人满意……好吧,珍妮弗,我必须得对你承认,我心里确实有些没底,这是我带过大牌最多的剧组, 你们都拿过奥提,很多人甚至是拿过奖,你知道,成功的演员总是风格鲜明,而在他们本来就发挥得很好的情况下,要对他们做出纠正——尤其是你本人还不是很确 定的时候,这需要很大的勇气。”
“那就对我们发火,”珍妮说,“对我发火,如果你需要一个被杀头的倒霉蛋的话,对我发火好了——就像是你在拍《芝加哥》的时候一样,不断的ng、ng再ng,直到我们给了你你想要的反应为止……”
他们一直待到了这间酒吧打烊,这才相携走入洛杉矶温暖的夜色中,珍妮扬手为罗伯叫了一辆出租车:很幸运的,今晚他们没有被狗仔队蹲到,还是保持了一些隐私。
“珍妮弗。”罗伯打开车门以后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扶着车门望着珍妮。
“嗯?”珍妮放下了手机。
罗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伸出手点了点珍妮,笑着说,“我想我们已经不用把这些说出口了,不是吗?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今晚的晚餐。”
珍妮也笑了起来,她现在的心情非常不错——以后可以不用时常联系,交情也能保持不降温的朋友,好像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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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good!”
“g!”
“cut!”
“cut!”
“cut!!”罗伯把导筒扔到了地上,“珍妮弗,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连最简单的舞步都跳不好,如果你很忙,没有时间练习,那么在签约之前就告诉我。”
现 场是一片难堪的沉默,珍妮站在当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望着地面,仿佛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接受着罗伯的训斥,丹尼尔、玛丽昂、佩内洛普等演员都站在一 边,丹尼尔看起来几乎有些于心不忍了,但他也没有打断导演的脾气:这并不是他的专长,他也说不出珍妮跳得是好还是不好。
“再来一遍,”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罗伯捡起导筒,重新坐回了导演椅上,“就位——a!”
这 是八人合唱的片段,所有的重要演员都到得很齐——这八个人的奥斯卡提名凑一凑,人均可能都有4、5个了,如此大牌的演员,在一定程度上也会对导演造成压迫 感,尤其罗伯到现在也就导了两部电影,《艺伎回忆录》还算是有些扑街了,按说资历这么新浅的导演,难免会有些压不住阵脚,不过今天整个情况却完全出乎意 料,导演的气势把演员们都压制得死死的,也让很多工作人员意识到,前几天顺利的拍摄,不是因为罗伯脾气好,而是因为丹尼尔的确演得不错,罗伯没有什么好挑 剔的地方。
按说呢,不是科班出身的珍妮弗,在舞蹈上不能让导演满意倒也很正常,不过对于外行来说,珍妮跳得已经足够好了,即使罗伯是数一数二的行家吧,似乎也没必要吹毛求疵到这个地步……但,当然了,在片场,导演就是一切,八个大牌演员都乖乖地受着ng,别人还能说什么呢?
“佩内洛普,你的舞姿太矜持了,奔放一些,我要看到你的野性和贪婪。”
“cut,丹尼尔,你的表情感觉不够,我希望你……”
似 乎是受到了珍妮弗的刺激,罗伯今天一次又一次地喊了cut,一段歌舞拍摄了一个上午,连五分钟都没拍到,而诸多演员们居然也出奇地没有发火,而是都认真地 听取着罗伯的指导:开玩笑,连珍妮弗。杰弗森,这个全场演员中唯一跨界制作人,能量可以说是最大的人都和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听着罗伯的责备,佩内洛普、凯 特。哈德森等人,又怎么会给自己找事?
当然了,索菲亚。罗兰地位崇高,罗伯在指导她的时候也放低了声调,但即使如此,他喊起ng来也不留情面。索菲亚亦是显示出了自己的专业素质,愣是一声不吭地听了进去,半点都没有摆国宝架子的意思。
“cut,”在上午的最后一次拍摄后,罗伯终于喊了,“good!”
不过,还没等大家这口气彻底地松下来,他又望着珍妮添了一句,“但你的部分还是不行,珍妮弗,稍后我们会重拍你的单人秀,这一次你只要站着就可以了,应该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把克劳迪娅的舞蹈删掉……玛丽昂忍不住和佩内洛普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起来罗伯对于珍妮弗的舞蹈质量是真的很不满,甚至于直接删除了整段独舞……
虽然唱词看来会被保留,但这的确是太削珍妮弗的面子了,几个女演员在为珍妮弗感到尴尬的同时,也是不知不觉地站得更直了一点:虽然在此之前,她们也没想过偷懒,但现在努力的动力肯定是更足了一点。
“但——”珍妮弗像是也没想到罗伯居然这么不讲情面,她争辩道,“罗伯,但我——”
“这是最终决定。”罗伯脸色铁青,断然地说。
珍妮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望了罗伯一眼,她停顿了一会,几乎是有意地把大家的胃口吊到最高,这才点了点头,“好吧,你是导演,这是你的决定。”
她摘下了身上佩戴的隐形耳麦,转身走出片场——毫无疑问,她现在的心情肯定算不上有多好。
在 片场,演员和导演有冲突是正常现象,不过珍妮弗出道以来一直顺风顺水,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过激反应。这天中午,好几个人敲响了拖车的门:一贯内向的丹 尼尔,还有刚和珍妮合作完《梦露》的朱迪。丹奇,有意示好的佩内洛普,甚至还有闻讯而来的舞蹈老师……当下午开拍时,她如常出现在场内时,所有人都暗自松 了一口气——这天下午,虽然罗伯还是时常喊卡,但他的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演员们对于这个改变也是松了口气,在‘大家都想要保持下去’的氛围里,下午的拍摄 进展,就要顺利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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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梦露》结束之后,她一直没有确定下一部电影,但珍妮也根本不能说有 多清闲,整个六月、七月她都在《九》剧组待命,随时可能根据拍摄进度过去片场——一般来说,如果是大牌做配角,很有可能剧组会集中拍摄她的戏份,但《九》 的大牌实在太多,谁都没有这个待遇,所以她只能是时不时地过去一趟。
除此之外,和华纳的谈判拉锯战还在进行之中,不过,在华纳放 弃让珍妮出演dc之后,需要商讨的只是细枝末节,而大梦要开始忍受华纳让人崩溃的低效率了:相对于漫威、迪斯尼,华纳的内耗确实是有些严重,虽然他们也有 自己独特的优势,但这只是敲门砖而已,这个案子现在沦为单纯的投资案之后,大梦也得回到原点,把乙方那九九八十一难的取经路给走完。
当 时间进入八月时,珍妮已经放弃了在她去中国以前签下合同的希望,结束了自己在《九》剧组的全部戏份之后,她和切萨雷以及保镖团队也登上飞机,踏上了前往中 国的旅程:这也是珍妮从业以来第一次主动给自己放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