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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亮脸色稍霁,打量着陆铮,早从刘小慧嘴里听说过这个人,印象里就是个爱打架的乡下娃子,现在估计是个大老粗。但此刻见到本人,却未免觉得这位阳刚气十足的青年,实在是个大大的威胁。
听刘小慧提起了“红动”,陆铮不由得一边笑,一边伸手和秦明亮握手。
“红动”是陆铮少年时,仰慕大城市红卫兵组织,便“自立门户”在南营成立的少年先锋团,全名是“红色运动少年先锋团”,陆铮则自己任命自己为“红动”的总司令,当然,这个“组织”是得不到南营革委会承认的,只是小孩子们的把戏。不过在南营,却是大大的有名气,很多少年都以能加入“红动”为荣。
“你们去忙吧,建军,别忘了我托你的事儿。”陆铮回头对侯建军和杜小虎使了个眼色。听到刘小慧和秦明亮都是一中教师,而且秦明亮父母教高中,秦明亮便住在一中家属楼,陆铮便有了主意,他正想去一中家属楼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呢。
杜小虎犹豫了一下,却被侯建军笑呵呵拽着胳膊拽了出去。
看着绿色挎斗摩托喷喷的远去,刘小慧奇道:“铮子哥,他们是谁啊?”
陆铮笑道:“工商的,我想做点小生意,找他们帮帮忙。”这种三轮摩托车只有执法部门配备,陆铮便随便应付着,别暴露自己公安的身份就行。
一中家属楼,是前年刚刚竣工的新住宅区,单元楼每个单位都是独立结构,不似老住宅区,通常厨卫共用。而一中家属区同样位于当初勾勒的凶犯可能居住的区域,而且,如果凶犯居住在这里,处理残留血渍便很方便,专案组对凶手可能藏匿的区域每家每户都找借口进去过,那些厨卫共用的人家,如果是凶犯现场,总能找到些端倪。
不过一中家属楼,住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在广宁来说,便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专案组并没有把过多的怀疑目光投注到这里,前世的陆铮,同样如是。
但现在,陆铮却不得不重新思考,如果凶犯就在他们中间呢?
刘小慧却是兴奋的很,一口气的说着:“铮子哥,咱红动出息了很多人才呢,小光考上了北京小学,在市里、县里上班的都有……,对了,还有郭伟松,在青龙县委宣传部呢。”
小光和小松,是陆铮最好的朋友,红动的“参谋长”和“副参谋长”,听说他们都出息了,陆铮也不由得为他们高兴,笑着自嘲道:“看来,我混的最落套啊。”
其实小光和小松会上学求学问,不得不说和陆铮的潜移默化有关,陆铮病逝的养母,毕竟是高墙大院出身的保姆,见多识广,也总跟陆铮说些做人的道理,陆铮小学初中虽经常要参加劳动,但学业是很扎实的,他的两个死党有样学样,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
不过若说红动的其它人,其实当时几乎整个南营公社七岁到十六七的少年都参加了“红动”,比陆铮年纪大的也很有一些,但打架都不是陆铮的个儿,只能承认陆铮“总司令”的地位,当时在南营孩童中,陆铮风头一时无两。
所以固然可以说“红动”出息了的人才很多,毕竟几乎涵盖整个公社的一代青少年,可最终过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农家院生活的还是大多数。
刘小慧这时候又叹了口气,说:“不过咱们南营最出息的,还是马素珍……”
陆铮怔了下,问:“地主婆?”
刘小慧就展颜一笑,说:“你还记得她啊?”
陆铮微微点头,隐隐有个印象,那小丫头比自己小四五岁吧,记得小时候就斯斯文文的,打扮的也很漂亮,一看就和农家院的孩子不一样,听说她爷爷本来是外地的市领导,被下放到南营卫生院当院长,算是一种改造。
因为她从小就和农家院的小孩不一样,便有了“地主婆”的外号,当时还有红动的一些先锋队员瞎起哄,跑马家要去揪地主婆批斗,是陆铮觉得不该一帮大男人欺负人家小女孩儿,给她解了围。
所以,陆铮算是对她有个印象。
刘小慧艳羡的说:“现在她可好了,听说她父亲现在是市里的大官儿,她呢,艺校毕业后在市电视台当播音员,在市里可红了,还拍电视剧呢,这不,前阵子咱县电视台请她来培训咱的播音员,听说是副县长开车亲自去请的。”
陆铮笑了笑,说,“是吗?”想不到地主婆这么出息了,至于说地主婆父亲是市里领导县领导去接云云,陆铮可并不放在心上,若说官宦家庭,对他都如浮云。
可不是么,不说爷爷是现今共和国最有权力的几位老人之一,便说父亲陆天河,作为陆家长子,第二代领军人物,刚刚五十岁的他已经高居庙堂,任中组部常务副部长,正部级中最有实权的位置之一,母亲韩静,同外公一样,将门虎女,共和国七十年代后最年轻的女性军级干部。
自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只是作为陆家长子多年被遗落在外的小儿子,自己和陆家实在疏远而已。
接下来十数年,应该是陆家最鼎盛之时,但正所谓盛极而衰,随着爷爷没能熬过一些老对手而早早离世、父亲年龄到站退休,以及陆系集团在一系列理论斗争中败北,曾经显赫一时的陆家终于渐渐退出共和国最高层权力架构,更因为一些不肖子孙得罪人太多,被秋后算账,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但是现在的自己,势必要尽一切努力改变这一切。
回思前世,陆铮心情微微有些沉重。幸好刘小慧突然咯咯笑着,把他从那压抑异常的感觉中拉了回来。
“现在地主婆改名了,叫童素素,也不知道是自己改的艺名还是她爸爸本来就姓童。”l刘小慧说。
陆铮点点头,说:“不说她了,小慧,能带我去你们一中走走吗?”陆铮微笑着,谁也看不出,实则到现在,他的谈话才进入了正题。
第五章地主婆
刘小慧有些为难的看向秦明亮,因为今天周日,原本说下午要去秦明亮家坐会儿的,热恋期间,难得有安静的地方单独相处。
但若说现在就同久别重逢的陆铮分手,刘小慧实在舍不得,觉得好多话想说还没说呢。
秦明亮对陆铮略带歉意的说:“铮子,实在不好意思,一会儿我和小慧回一中家属院,我家就住那儿。”
陆铮一听更来了精神,笑道:“那行,一起去吧,我也去你家坐坐。”
秦明亮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心说这人有病啊,精神肯定有点问题。但人家这么大个人,说了句话,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留,说不带他去?
刘小慧也有些惊讶,但旋即觉得或许陆铮也同自己一样的心情,想想小时候跟在陆铮屁股后面玩的情谊,刘小慧心里柔柔的,便对秦明亮说:“小亮,铮子哥和我亲哥一样,就一起去吧,我还好多话想和铮子哥说呢。”
秦明亮纵然不情愿,现在也只能妥协,心里憋着股火,领着说说笑笑的陆铮和刘小慧往家属楼那边走,狠狠诅咒着这个不长眼的操蛋青年,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秦明亮家两室一厅,倒也宽敞,一看便是书香世家,客厅对窗有个一人多高的书橱,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陆铮和刘小慧闲聊着,却也不冷落秦明亮,不时和秦明亮搭讪几句,询问住在一中家属楼的教师分房的福利政策,有没有单身老师分到房子,还有就是去年有没有女老师进修什么的,爱人长期独居的。
秦明亮心里窝火,却还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尤其是,见刘小慧和陆铮聊得越来越投机,把小时候的事翻来覆去的说个没完,一股浓浓的醋意在秦明亮胸腔翻滚,他实在坐不下去,说:“我去买包烟”,快步出门。
刘小慧毫无察觉,还在问:“铮子哥,个体户现在不好干吧?”陆铮说自己干个体户,她便信以为真。
陆铮收起了笑容,很郑重的对刘小慧说:“小亮人不错,你可得好好对人家。”没有人是圣人,谁都有小毛病,秦明亮虽然有点沉不住气,但也说明他心机不深,而且今天的表现,也就算有风度了。
没想到陆铮郑重其事的来了这么一句,男朋友被认可,刘小慧心里甜滋滋的,轻轻点头。
几分钟后,秦明亮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风度翩翩,看得出,以前定是个美男子,刘小慧看到中年男人急忙站起来,略带拘束的打招呼:“张叔叔。”
秦明亮脸上有些得意的样子,跟陆铮说:“这是我们一中的张校长,就住我家对门。”
刘小慧是文学青年,张校长则是县文联的名誉主席,全县有名的诗人,多次在省报发表他的诗歌,所以刘小慧经常写一些小诗请他指点。
秦明亮见陆铮和刘小慧聊得投机,索性去对门把“张叔叔”请了来,反正也不能跟小慧单独相处了,既然自己成了“灯泡”,那不妨把小慧这个发小也和自己一样变成灯泡。
果然,张校长一来,刘小慧的话题就转向了诗歌,陆铮这时便不大插得上嘴了,大多数时间只能跟秦明亮一样,喝茶干瞪眼,眼角瞥到秦明亮有些得意的样子,陆铮就一阵好笑,只觉这小青年实在好玩。
张校长很健谈,说到兴致浓时开始朗诵起来:“他望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苏醒!”他朗诵的很有感觉,令人不自觉就进入了诗歌的意境中,张校长朗诵完便指点刘小慧:“你看,最感人的句子往往是最简单的,太多华丽的辞藻,便失去了这种感觉。”刘小慧听得连连点头。
但在张校长朗诵诗句时,陆铮却如遭雷击,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张校长。
在第三位遇害者家中,她的遗物里,便有一张白纸,写满了张校长现在朗诵的这句诗,而现在,可不是网络时代,不是是个文学青年就能知道白朗宁的,尤其是在这小县城中,何况,张校长朗诵的这首小词还不是长诗歌的正文,而是序篇里的小词。
然后,一个个疑窦涌上陆铮心头,他突然想起,除了第三位遇害者是文学爱好者,文艺青年,喜欢绘画写作;第一位和第二位遇害者的家属好像也说过,她们平时喜欢看小说,只是,谁也没把这些东西当做线索,并没有将它们有机串联起来。
……
陆铮离开秦明亮家的时候,已经大致知道了张校长的生活状态,鳏居,儿女都在外地,陆铮并没有多问什么,以免打草惊蛇,现在,除了冰棍厂烧锅炉的王师傅,又多了一名嫌疑人。
虽然都是八字没一撇,但有了点线索,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强。
陆铮告辞的时候秦明亮很是得意,显然觉得陆铮是因为没人搭理他,感觉没意思,只好灰溜溜的撤退,不过刘小慧在陆铮走时一再留下陆铮的住址并说等有时间“红动”的人要聚一聚,又令秦明亮有些不爽。
陆铮直接去了城关所,找侯建军,要侯建军帮着洗洗一中张校长的底。
侯建军不可思议的看了陆铮好半天,但还是勉强同意。
两天以后,当李卫军被专案组飞快的送去检察院,进入审查起诉阶段时,王师傅和张校长的资料便被秘密送到了陆铮的案头。
王师傅的资料很详尽,但张校长的就很简略了,都是左邻右舍知道的东西,也难怪,因为从恢复高考后一中便保持着全市第一的升学率,广宁现在教育口红得发紫,第一高级中学是省属重点中学,校长高配副县级,侯建军虽然答应洗他的底,但也不可能背地调查他,最多就是打听下大家都知道的情况。
王师傅和张校长一样是鳏夫,不同的是,王师傅的老伴病逝,张校长的爱人则是在动乱的年头被批斗后自杀,因为没留下遗书,同样经常被批斗的张校长还受了牵连,革委会曾经污蔑是他杀害了妻子,只是正准备进行公审的时候风云突变,京城变幻大王旗,张校长这才逃过了一劫。
翻看着两人的资料,陆铮一时很难判断,这两人到底是不是凶手,又或者说,谁更像凶手。
然后,陆铮的目光突然投注到了张校长在动乱后期被冤枉杀妻的那一段,渐渐沉思起来。
……
五月的太阳就已经很毒了,刚刚下过雨,柏油路冒着热气,小城仿佛在蒸笼中,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的热。
陆铮站在化肥厂家属院3号院前,有些晦气的拍着身上的土,刚才真倒霉,躲让小区里骑自行车的小孩,蹭到了墙上的泥垢,本来挺干净的的确良白衬衣和黑裤子污了一大片。
转头看向家属院院门,陆铮心情很复杂,养父养母便住在这里,想起陆国斌对自己的坏和翠红姨对自己的好,陆铮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感觉。
本来是准备案子结了后再来看他们,但现在却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这两天,陆铮走访了当年办张校长案子的“专案组”成员,当时的公检法被砸烂,“专案组”成员都是由公检法组织的造反派积极分子组成,现在这些人基本都被定性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