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笑着说:“好啊,完不成任务的话,大家都到我家去吃饭。”下面又是一阵哄笑,气氛渐渐变得活跃起来,周文有心想讲一下关于玄武集团征地的事情,但是又想到今天这个场合不大合适,张了张嘴又停下了,但是叶清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问他道:“周县长,我们来的时候村民又是石头又是陷阱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是这样的,为了发展经济,尽快摘掉贫困帽子,我们县和玄武集团签订了协议,征用苦水井乡三个行政村的两千多亩土地,其中大多数是盐碱地,有部分村民不理解,和玄武集团的员工发生了一些矛盾,苦水井是革命老区,民风彪悍,把当年打鬼子的手段也用上了,县政府有责任,工作做得不到位,不过我们会进一步协调双方的关系,争取做到双方都满意。”
叶老点点头,说道:“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离了土地那还叫农民么,这个问题一定要妥善解决,而且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寒了老百姓的心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执政者应该铭记在心。”
说完这段话叶老就有些喘不过气来,医生赶紧拿过氧气包给老人吸氧,同时量血压测脉搏,忙乎了半天之后冲叶清点点头,示意没事。
叶老恢复了一点精神,问梁老汉道:“我看你有些面熟,梁长贵是你什么人啊?”
梁老汉说:“叶司令真是好记性,那是俺大爷,当年咱们下马坡村的村长,为了掩护八路军伤员,硬是让日本人挑死在打谷场上。”
叶老拿出手帕擦拉擦眼角,继续问道:“我记得梁村长有一儿一女,都过得好么?”
梁老汉说:“俺大爷的大闺女,五九年得了浮肿病死了,儿子出去要饭就一直没回来过,许是死在外面了,那年月,整村整村的死人啊,乡里还派民兵守着路口,不许人出去要饭……”
忽然梁老汉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赶紧转移话题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俺下马坡虽然穷,也通了公路,拉上电线了,有几家还盖了小洋楼,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也实现了。”
周文看看手表,已经中午一点了,车队从市里过来之后就没停下吃饭,按说都该饿了,他给梁大众使了个眼色,梁大众又给梁小军使了个眼色,梁小军干咳一声,梁老汉会意,说道:“老司令,晌午饭就在俺家吃吧,也没什么好吃的,杀只鸡,自己种的菜,再焖一锅米饭。”
叶老摆摆手:“不吃了,还有地方没去。”
“那可不中,晌午头的还能让客人走么。”梁老汉说啥也不答应,乡亲们也跟着起哄,非要留客人吃饭,最后还是桑景闲把梁老汉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才把他劝住。
梁老汉说:“既然叶司令还要去祭奠老战友,那俺们就不留您了,等回来的时候一定来家坐坐。”
“好了,我们走了,再见了乡亲们。”叶清推起了爷爷的轮椅,叶老却伸出了手要和大家握手告别,梁老汉第一个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心里就是一酸,手腕上的筋脉血管都找不到了,大热的天,叶司令的手竟然是凉的,可见虚弱到了什么程度。
此时公路上的大坑已经填平,汽车开到了村口,全村老少外加一群摇着尾巴的狗一直将叶老送上了车,一直目送车队的烟尘远去,乡民们才各自回家,梁老汉叹口气说:“好人呐。”
……
中午不在下马坡村吃饭,主要是不想给村里增加负担,老区的人朴实,真要留下吃饭,就凭这十几个壮小伙子,还不得把全村的鸡都吃光,还有一个原因是叶老现在已经不能正常进食,满口的牙都掉光了,只能靠流质维持营养。
众人在车上就把午餐给解决了,酷暑季节本来就吃不多,随便吃些军用速热食品和罐头、水果什么的就打发了,车队向天街乡驶去,叶老要去野猪峪祭奠老战友。
沿着盘山公路开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了天街乡,和中午不同的是,这里已经早早接到了领导即将视察的通知,到处打扫的干干净净,街上还打着欢迎的横幅,可是车队根本没有在这里停留,直接开往野猪峪,这条路就难走多了,除了越野车之外,其他低底盘的车辆很难开过去,不过军分区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派了一辆高档进口陆地巡洋舰,把叶老转移到越野车上,继续前进。
一番艰难跋涉后,终于抵达大青山深处的峡谷,昔日的铁索桥终于变成了坚固的笼式铁桥,叶老看了又是一番感慨,继续前行,山路连越野车都没办法再走了,大家只好抬着叶老前进,好在大山深处景色美丽,气候宜人,丝毫感觉不到暑气,十几个小伙子轮流抬着滑竿,倒也不累。
又翻过两座山头,终于抵达了野猪峪。
望着和七十年前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的小村落,叶老的情绪有些激动,竟然想从滑竿上站起来,叶清赶紧拦住他:“爷爷,小心。”
叶老推开孙女,回头招呼赵辉:“小明,你过来。”
赵辉快步上前:“爷爷,我在这儿讷”
“你亲爷爷的墓就在这里,孩子。”叶老颤抖着说道。
10…49长眠的英雄
野猪峪位于大青山深处,山里石头多,房子院墙全都用石头垒成,山里平地少,山坡上开了几亩薄田,种着绿油油的庄稼,如果不是村口矗立着一座纪念碑的话,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村。
这次豆腐渣纪念碑事件后,县里派人重修了纪念碑,在县委县政府领导的直接关怀下,纪念碑修的比往日壮观宏伟了许多,须弥座和碑身都用大理石面砖装饰,“野猪峪抗日英雄纪念碑”几个硕大的金字质朴中带着豪迈,显然是出自军中书法家的手笔,不过这并不是叶老所关心的,他魂牵梦绕的是远处小树林里赵司令的坟茔。
当年的野猪峪事件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叶老在第一时间就派出了随身的警卫参谋前来南泰县调查真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生出故地重游的打算,只是身体条件一直不允许,就耽搁下来了。
虽然几十年没来过野猪峪了,但是记忆的长河一旦打开阀门就止不住了,叶老望着熟悉的景色,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他颤微微的从滑竿上下来,在孙子和孙女的搀扶下,向着老战友的坟茔走去。
距离纪念碑不远的小树林里有两座坟茔,其中一座老坟正是当年抗日救国军司令赵子铭的坟墓,望着风吹雨打几十年的墓碑,叶老忍不住潸然泪下:“赵子铭同志,我来看你了。”说着竟然挺直了腰杆,敬了一个庄严地军礼。
王参谋在后面大喊一声:“立正!”军分区的战士们立刻站成一排,年轻的身躯如同一排标枪。
“敬礼!”一声令下,所有人齐刷刷的举起了右手,向革命烈士致以崇高的敬意。
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了,坟头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根杂草,分明是经常有人打扫,警卫员把折叠椅子撑开,请叶老坐下,同时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贡品和香烛摆了起来。
在老战友的墓前,叶老讲起了当年的故事:“小明啊,你爷爷叫赵子铭,是八路军独立团一营三连的指导员,也是我的心腹爱将,当初我们独立团刚到大青山地区,敌后形势相当严峻,日寇,顽军、土匪、地主武装,各种势力错综复杂,为了建立统一战线,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打击日寇,你爷爷和其他十几位战友一起,打入到各个武装内部,去争取他们,感化他们,你爷爷是工作做的最突出的一个,他不但成功收编了一股土匪武装,还更名为抗日救国军,多次成功打击了日寇的气焰,可是由于叛徒出卖,在一次化装进城买药的行动中,被敌人包围不幸牺牲,敌人枭下他的首级悬挂在城头示众,你爷爷的牺牲,带动更多人投身抗日救亡的事业中,他牺牲的有价值,有意义。”
这些话,赵辉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人老了就爱回忆,爱一遍遍的重复当年的事情,大家都能理解,不过赵辉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问道:“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爷爷的墓呢?”
叶老说:“因为你爷爷的身份特殊啊,那个年月,无声无息牺牲的同志太多了,正面战场上牺牲的战友都只能就地埋葬,别说你爷爷这样有掩护身份的了,事后组织也曾经通过有关管道想把尸体运回来,可是听说首级丢了,日本人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我们这边调查了一番也没有结果,部队战斗任务重,这事儿就耽误下来了。”
正说着呢,村子方向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老程头,自打纪念碑落成之后,野猪峪就隔三差五迎来旅游团,大部分是省内政府机关组织的革命老区参观访问团,也有一部分驴友自发组织的徒步旅游团,不管出于什么动机,都为野猪峪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收入,现在村里不少人家都养了家猪,当成“野猪肉”卖给旅游的人。
他们还以为来的是普通旅游者呢,走到跟前才知道是中央来的大干部,刘子光把老程头引见给了叶老:“首长,这位就是当年单枪匹马从日寇严密封锁下抢回烈士首级的老英雄。”
两位老人相见,叶老格外激动,望着老程头结实的身板说:“你就是程栓柱同志吧,我看过你的事迹报道,你很不容易啊,一个人默默为赵子铭守墓半个多世纪,小明,来见见你程爷爷。”
赵辉上前毕恭毕敬给老程头鞠了一个躬,老程头坦然受了,感慨道:“老天有眼啊,赵司令后继有人。”又望着叶老问道:“这位首长,您认识赵司令,那您是?”
叶老呵呵笑道:“我就是叶雪峰。”
“啊,独立团的叶政委,那可是大首长啊。”老程头肃然起敬。
叶老说:“什么首长不首长的,革命不分高低贵贱,我要向你学习啊,几十年如一日为烈士守灵,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当初你是怎么把烈士的首级拿回来的。”
老程头说:“趁黑灯瞎火爬上城头请回来的,小鬼子太狂了,没料到俺就这么单枪匹马过去了,鬼子不擅长夜战,被俺撂翻了几个人就不敢再追了,对了,杀害赵司令的元凶就在这儿。”说着老程头一指旁边的坟茔,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一行字:桥本隆义之墓,下面是生卒年月。
当年的抗日英雄竟然和鬼子宪兵少佐埋葬在一起,沧桑变化、世事无常,众人都不胜唏嘘,感叹不已,叶老更是大发感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现在国家强大了,但决不能放松警惕,国际形势还很复杂,我们要时刻准备着,为国家为民族而战斗。”
叶清发觉爷爷有些亢奋,赶忙劝道:“爷爷,注意情绪,别太激动了,您的心脏受不了。”
叶老一摆手:“没关系,我还能再活十年,小程啊,咱们好好聊聊当年的事儿。”
于是两位老人坐在树荫里谈起了当年抗日打鬼子的事情,叶老谈性甚浓,滔滔不绝,精神格外的好,往日记忆力减退、口吃的毛病全没了,眉飞色舞简直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时分,叶老执意要和老程头喝一杯,随行人员苦苦相劝,但叶老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山里农家自己酿的苞谷酒,猪头肉、小葱豆腐,红泥小碗,甘洌的酒水,婆娑的树影,叶老百感交集,将第一碗酒洒在了地上说道:“我们敬烈士一杯。”
老程头也洒了一碗酒,朗朗说道:“赵司令,叶政委、还有你孙儿来看你了,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然后老程头就帮叶老满上一碗酒,两人互敬了一碗,叶老老当益壮,竟然干了这一碗,一时间呛得咳嗽起来,吓得叶清赶紧上前夺下酒碗,帮爷爷拍打着后背。
叶老的脸上呈现出两朵酡红,他摆摆手:“不碍事,这点酒不算啥。”
话虽这样说,叶清却不敢再让爷爷喝酒了,叶老倒也不再坚持,哈哈一笑就过去了,继续和老程头聊了半天,夕阳西下,余晖落在两位老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不知不觉,叶老呈现出疲态来,说话有一搭没一搭,最后竟然一歪头睡着了,叶清凑了上去,听到爷爷发出有节奏的轻微的鼾声,扭头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从警卫员手里接过薄毛巾被,轻轻搭在爷爷身上。
“叶老今天高兴啊。”大家都这样说,看来这一趟还真来对了,老年人就是这样,精神好了身体就跟着好,说不定回京后,叶老的身体能出现奇迹,再坚持个三年五载也未可知啊。
大家闲聊了一阵子,山里的气温有些下降了,叶清怕爷爷着凉,上前轻轻推了推叶老,低声道:“爷爷,进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