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跟爸爸走,去给你扯身新衣裳。”
吴天一直呆在原地等着父亲说出他的来意,却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心中搅起五味。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冷言拒绝还是该和别的孩子一样兴奋地蹦跳起来撒娇。
吴建国见吴天没动,也静静地等着。
许久,吴天终于摇了摇头。
吴建国惨淡一笑,转身走了。他心里暗下了个决定,一定要给这孩子买身好衣裳。不,要多买几件。
吴建国当天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县城,找了个卖衣服的朋友,给吴龙和吴虎买了一套衣服后,才发觉,他竟然不知道该给吴天买什么衣服。因为,他自己都没见过吴天穿过新衣裳。
吴建国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最后只好凭感觉拿了三件衣服,两条裤子。
这一切,他都瞒着吴天,也瞒着家里人。他打算着到时给二儿子一次惊喜。
而此时,吴天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看书,休息,山上。在他看来,自己最适合的,也许就是这种生活了。
吴龙吴虎两个人已经习惯了没有吴天的日子。虽然少了许多捉弄他的乐趣,但他们并没有觉得失去了什么,相反的还觉得少了这个丢人的兄弟,自己脸上更有了光彩。
孩子的世界里是不会缺少玩乐的,更何况是到了镇上,远比那个海边的小村要好玩的多了。两个人很快就又认识了一大帮的孩子,玩的不亦乐乎。
客厅里,吴建国有点拘束地面对着眼前的老人,吴天佑。
“爸,我想让天儿今年来这吃年夜饭。”吴建国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请求。
“不行!”声间刚落,立时从门外传来一声女高音,是吴建国的二妹,吴银珠。
吴天佑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大哥,那个灾星,才一出世就克死了他奶奶,你还要让他踏进吴家,你是怎么想的?”吴银珠看着老爷子,说道。
“这么多年了,我不是没发生什么事吗,家里不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吗?”吴建国有点苦闷。
“怎么会没事呢?”吴银珠在吴建国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几年,吴家在名誉上虽然还是第一大家,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的吴家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吴家了。”
吴建国知道二妹说的是镇上的几家暴发户。自从国家实施新政策后,这几家人走南闯北,发了大财,日益不把吴家人放在眼里了。
吴银珠见大哥不说话,更是得理不饶人。
“要不是那个灾星,我们吴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吴天佑突然抬起了头,目射精光。
两个儿女都看向了自己。
吴建国起身,进了房间,一会儿又出来。看着两个都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女,拿出一沓子钞票,扔到桌上。
“这是三千块钱,给吴天的。”
“爸,您这是……”吴建国不解,一会儿才想到最坏的那个结局。
“你该不会是要?”吴建国心里的恐慌漫延了开来。
“这是我给孙子的压岁钱。”吴天佑淡淡地道。
“爸,你这是……”吴银珠见父亲突然一下子转了性,不由大急。
吴建国提以嗓子眼的石头终于放了下去,拿起桌上的钱,转身就要去找吴天,他已经当父亲默认了他的请求。
“慢!”吴天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是我给我孙子的第一次压岁钱,也是最后一次。”
“什么?”吴建国和吴银珠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虽然吴银珠一直把吴天当成是灾星,但是也从没想过要和吴天断绝亲情关系。吴建国则惊异于父亲的大转变,他没想到父亲竟然要把吴天赶出吴家。虽然吴天一直并没有真正得到过吴家的承认,但他好歹也是名誉上的吴家子孙。可是现在这样,明显地摆明,吴家已经要把吴天从族谱上除名了。
“爸,你怎么能这样?”吴建国急道。
做完了这个决定,吴天佑老人像是放下了什么大包袱一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后天的年夜饭,你过不过来,随你自己。我很累了,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回去吧。”
吴建国当然知道父亲这是在威胁自己,可是总不能真的把吴天逐出家门吧?他才只是一个快八岁的孩子啊,以后的日子那么漫长,叫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么生活啊?这样对他,公平吗?
吴天佑已经自顾地走进卧室,砰地关了门。
“哥,你可要自己想清楚啊。”吴银珠也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生怕吴建国做出令他后悔的决定。
吴建国心慌意乱地走出了家门,茫然四顾,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在去吴天的房子的路上晃悠着,却一直做不了决定。一边,是自己仰赖多年的家族;一边,是自己倍感愧疚的亲生儿子。更无奈的是,自己只能选择一边,舍弃谁,他都难以办到。
吴家,是自己停靠的港湾,如果离开了吴家,自己能否过上如今这样的生活还很难说。自己从小就没受过一丁点苦,自己的文凭虽然是初中毕业,但也只有自己明白,自己只上到了小学四年级。这样的条件,如果真的脱离了吴家,自己真的能生存下去吗?
可是,吴天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自己亏欠他的太多太多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可恶的现实。他是读书人,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却绝不相信有“月当头”这样的迷信。难道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吗?
不过也很奇怪,为什么当初就只有母亲身子底下没了影子,而自己这些人的影子都依然清晰可见呢?
……
胡思乱想地,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吴天住的小屋。
吴建国再次叹了口气,想推门,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愣了一会儿,摇头向自己家里走了回去。
回到家,妻子正在整理过年的东西,准备年货什么的。看到丈夫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关心地迎了上去。
吴建国此时正茫然着,看见妻子,似是找到了救星。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人倾诉,找一个人给他意见,让自己能做出决择。
他拉着妻子,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都一筒子倒了出来。
陈玲显然难以相信老爷子会把吴天逐出家门。虽然他一出世就用“月当头”克死了他奶奶,可是这几年不也风平浪静地吗?老爷子是怎么想的?
突然之间,她才想起这些年来自己对待吴天的种种,心里开始后悔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陈玲问丈夫。
“我也不知道,我很乱。”吴建国无力地扯着头发。
“去休息一下吧,别想的太多了。”陈玲关心地扶着丈夫走进了房间。
吴建国在床上躺了一会,无力地摇了摇头,翻身站了起来,从衣柜里取出给吴天买的衣服,仔细地抚平了,摩挲着。
突然之间,他做了一个足以令他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他拿了个大袋子装上衣服,叫过妻子,两个人往吴天住的地方走去。
“爸,妈!”吴龙吴虎不知道从哪玩回来了,见到父母亲正在出去,一路小跑过来,缠着要跟着乱转。
陈玲给吴虎缠的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一家四口人向吴天的小窝走去。
此时的吴天,还沉浸在书的世界之中,丝毫不知道命运对他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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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踪
吴天惊讶地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一家子”,竟有点不知所以然了。
吴龙吴虎则好奇地绕了一圈,发觉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本书,竟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不由大失所望。他们原本还羡慕吴天一个人可以不用人管,那么自由,现在想想,还是宁愿让大人管着。
吴建国拿出新衣裳,示意吴天过去穿上。
吴天猛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下,说不清楚原因。茫茫然的,双脚竟不听使唤地走了过去。
吴建国将衣服递过去。
吴天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慢慢地穿上了。
吴建国这时不得不埋怨自己的眼力太烂。买的衣服穿在吴天身上,不伦不类的,说难听点,整个就一小丑。
四人人都从没见过穿新衣服的吴天,总是觉得特别别扭,吴天也觉得自己在穿一件刺猬衣。
陈玲看了看吴天,又看了看吴虎,出声道:“我看还是适合小虎穿。”
吴建国狠狠瞪了一眼妻子,后者吓的低下了头。
吴天此时已经把衣服脱下了,递给在旁边看着的吴虎。吴虎也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穿上,果然比吴天穿的要好看多了。
吴建国又取出另外两件,让吴天换上。
吴天摆摆手,坐回了床上。
吴建国有点手足无措了,心里有个声音在叫他说,可是他自己又不想说。着实是为难啊!
吴天看到了父亲脸上的为难,开口解围道:
“是不是有什么事?”
陈玲看了看丈夫,不敢再出声,埋头看地下的土块。
吴建国揉了揉太阳穴,下了狠心,拿出了放在内衣兜里的钱,放在吴天面前。
吴龙吴虎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而且还都是一张一张的四人头像的。两个人像饿虎一样,扑向了那堆钞票。被吴建国一人赏了一个巴掌后,乖乖地退到母亲背后,只是眼睛依旧死死地盯在那叠钞票上。
吴天不解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抬起头看向一脸坚决的父亲。
“这三千块钱是你爷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的。以后你就不再姓吴,至于张王李赵,随你姓什么都行。
还有,以后我会让小龙送饭过来,你就不要再回去了。”说到最后,吴建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来的。
吴天的脑袋刷地一下子全白了。父亲的话他全听明白了,要把他赶出吴家。
他又再次想和打渔老人说过的话,他也无时不在想那一天早点到来,自己有了能力以后,早点离开吴家。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才过了不到一年,吴家就抢先把他“炒”了。而且还是如此的突然,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把他原本的计划彻底都打乱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做准备,还以为可以再安心地拖上一两年。
吴建国不知道吴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还以为他正伤心。一股仇恨的火焰烧上了胸膛,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恨自己的贪慕虚荣……
吴天想了想,将钱推还给了吴建国。
吴建国眼睛直直地盯着吴天,猜不通这小家伙要做什么。
“我知道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姓吴,我也不会再踏进吴家一步。”吴天咬咬牙出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竟然有种解气的感觉,胸口特别舒畅。
吴建国看到吴天的脸色,知道谁也不能更改他的决定了。于是把钱收了起来,沉声道:“这些钱就当是我替你保管的,等你什么时候有需要,你都可以来取。”
说完,拉着妻儿就要往回走。
“等等。”吴天出声喊住他们,“吴家的东西我不会要的,这些也是”。说完,把吴建国带来的衣服抛了过来。
唉……吴建国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吴天等他们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以后,开发觉,刚发泄愤的那种快感慢慢地被恐慌所替代。想想自己连劳作能力都没有,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面对呢?
“唉,不想了。”吴天甩了甩头,暂时甩开了心中的困扰,拿起一本书就往山上走去。现在的他,急需一个可以让他静下心来思考问题的地方。
吴天怀着满腔心事来到了这块乐土。
他没有发现,自从他一上山,就有一双眼睛在死盯着他。在看到了他之后,那人终于忍不住狂笑出声:“我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而此时的吴天,什么都没有发觉,背靠着一根柱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该怎么办呢?
生活?现在不要说生活了,自己能不能生存下去都还是一个问题。可是该怎么办?打工?开玩笑,又不是旧社会,谁会要童工啊,再说自己这副身板,打工?开玩笑。那自己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活活饿死吧。虽然父亲,不,他已经不再是我父亲了,那个吴家的人说会让哥,不,是吴家大少爷,该死的,自己怎么还是改不了口,会让吴家大少爷送饭来,可是自己当时已经一口拒绝了,就算他们不计较照送不误,自己是怎么也不能再吃吴家的一口饭了。可是现在的自己,到哪去吃饭呢?
他想了许久,竟没有想到可以暂时让自己投靠的地方。镇上的人都把自己当成是灾星,肯定没有人会帮助自己,看来不能再在镇上呆了。可是到别的镇,自己又一个人都不认识。忽然他好像想起前年家族大会的时候,有个远房表叔,对他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其它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