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俺家里,你得帮忙照看着。”
谢飞低声呸了一句道:“胖子你傻了,上阵前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俺眼皮跳来着,俺没有兄弟姐妹,就你算是兄弟,连当兵都陪着俺,比亲兄弟还好些。反正你就当帮俺,到时寻一个袁谷子那样的,给俺爹娘当个养子。”
谢飞沉默一会道:“行,不过俺觉着你不会死。”
“谁他娘的知道,几万鞑子兵呢。”唐玮翻身仰躺着看着帐篷,“明天要是建奴灭了,俺又没死的话,怎地也有个勋章……虽然不是一等的,俺就去跟关小妹说,反正也是勋章。”
谢飞噗地笑了一声,那边的黄善也在黑暗中嘿嘿的笑,唐玮蹬了黄善一脚,“谢飞长得俊俏,找媳妇容易得紧,他笑俺也罢了,你黄善还敢笑俺。”
黄善也没有反蹬他,笑呵呵的道:“俺没你想那么多,打完仗老兵都有田分,我有个三十亩地,再有个媳妇抱着就成,管她长个啥样都成,一定要养三个娃,俺家里以前就三个。”
唐玮扭动胖胖的身体偏向黄善那边,“睡了睡了,老子明日打完仗只要不死,年底也该清退了,这辈子再不想来战场。”
“睡了。”那边的谢飞悉悉索索的拢了一下被子,然后也不再说话。
黑暗中黄善睁着眼呆呆出神,回想起了旅顺土墙外那个战场的角落,同样也是这样的昏暗。
“张忠旗,你不投登州镇,你还活着没有?”……
张忠旗在帐篷外缩成一团,两眼呆滞的看着漆黑的夜空,每个辽东的冬天对他来说都是一次生死的考验,每每到这个时候,他便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得到更多的物资活下去,但今年张忠旗没有去想任何办法,只是如木头一般的跟着军队,今日夜间正好轮到他值更。
“狗奴才!站起来!”一声怒喝响起,接着他就挨了一脚,张忠旗还是没有反应,呛一声刀出鞘的声音,张忠旗全身一个激灵,脑袋慢慢转过去,之间几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面前,这才迟缓的站起来,呆呆的看着几人。
那个巡夜的白甲兵用生硬的汉语骂道:“你这尼堪狗,不知军中值更军律不成,老子现在就能一刀杀了你。”
张忠旗的旗队长飞快从帐篷里面跑出来,期期艾艾的站在旁边,看到真夷主子发怒,吓得全身发抖。
张忠旗面对着那白甲兵的刀锋,却还是一副呆滞的模样。那白甲兵眼露凶光时,旁边一个人影把那白甲兵的刀轻轻推开,然后站到张忠旗面前。
“塔克潭……主子。”张忠旗喃喃道。
塔克潭冷冷的对他道:“我给你粮吃,不是让你来发呆的,大战在即,岂有你如此值更的,再犯便饶不得你。”
那白甲兵听了狠狠瞪张忠旗一眼,将刀收了起来,塔克潭对那旗队长道:“换一个人来值更。”
张忠旗微微咧嘴笑道:“谢过少主子。”
塔克潭看了他片刻摇头走了,那旗队长抹抹额头的汗,踢了张忠旗两脚后骂道:“还不滚回去。”
张忠旗摇了两下,望着旗队长傻笑,那旗队长正要再踢,营墙处一声叫喊,“各营自守信地,不得乱闯!”
“又来了。”那旗队长连忙回帐篷拿刀,准备维持秩序,张忠旗慢慢回头往南边看,十几道明亮的光点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夜空,尖利的呼啸渐渐响起。
又是登州镇的火箭兵,他们这种火箭射程约三里,虽说在这个距离上毫无准头,但对付后金营地这样庞大的目标足够精准了。
十多发火箭砸在后金各处营地中,片刻爆炸后引起两处火头,远远的敲起了铜锣,各营中都发生小小的骚动,后金的军官纷纷弹压。
这两处火头还未熄灭,另一个方向又升起十多道尾焰,在空中拉出不规则的轨迹向后金大营射来。
张忠旗大张着嘴看着那些火箭升高后俯冲,乐呵呵的道:“好看,好看!”……
火箭的呼啸声断断续续响了半夜,后金兵不得不出动了大批人马搜查,还与掩护的登州军队发生了几次小规模夜战,终于将登州火箭兵赶出三里之外。
天亮前一个时辰,双方大军都开始升火造饭,营地变成了黑暗中的一片灯火海洋,一个个先遣队都先于大军出发,往各自的目标进发。
不久后登州中军灯号挥动后一通鼓响,各营营地随即吹起此起彼伏的起床号,营地中喧嚣声和口令声响起,安静的大军从沉睡中醒来,决战的一天到来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行进
夜空下两处明亮的营地中喧嚣渐起,登州和后金士兵们都在抓紧时间吃早饭,登州镇的吃饭时间是固定的,到时候锣一响,没吃的也只能饿着。
周围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张口大嚼蒸饼,唐玮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吃饭氛围,他抬头看了围成一圈的队友,粗壮的苏粗腿、流民出身的江老五、鳌山卫的壮汉老乡彭云飞、贼兮兮的黄善、吃饭也一板一眼的袁谷子、永远叫喊要当骑兵的王湛清、以及自己最好的兄弟谢飞。
他们很多人是第一次上战场,苏粗腿、王湛清、江老五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自顾自的大吃,彭云飞若有所思,咬两口又停一下,黄善不停的点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袁谷子则两眼发红,大概是没睡好,唐玮总觉得袁谷子心中的仇恨太多,或许与他孤儿出身有关,其他少年兵小队也有在登州的孤儿屯堡里面长大的,大概都与袁谷子类似,近卫第二营主要是少年兵,唐玮这个小队是临时抓来补编制混进来的,所以唐玮这样不狂热的反倒是少数。
众人默默吃完饭,不久后营部的集结号响起,士兵纷纷起身按小队列阵,小队列队完毕,袁谷子走过来,按照登州的作战条例,挨个检查士兵的装备和干粮,每检查完一个便在对方的胸口拍一掌,到了唐玮这里,唐玮立即把火枪举在胸前,袁谷子首先接过火枪,测试了扳机、火石夹和击锤强度,随后扣动了几次。火门中能看到击锤与钢镰碰撞出的一片火星,袁谷子满意的将火铳交还唐玮。又抽出唐玮腰间的刺刀和匕首,检查后插回原处。又查了唐玮的子弹盒、备用弹药袋、鞓带卡头、行缠、备用火石、干粮数和水壶水量。
一切无误之后,袁谷子对唐玮拍了一掌后道:“胖子,得个一等勋章娶你那啥小妹。”
“是!”唐玮大声道。
周围的队友一阵低笑,唐玮为女人参军的事情早就被谢飞的大嘴传得人尽皆知,唐玮开始解释几句,后来干脆就认了。
袁谷子检查完之后回到队首,将头盔戴在头上,与士兵的不同,队长的头盔上有一面三角红色小旗。作为与士兵的区别,便于士兵在混战中识别,队长在队首戴盔,便表示全队战备完毕,等待旗队汇合。
登州的燧发枪部队是一小队三伍,一旗队三小队,旗队与小队间没有鼓号,旗队长跑过来看了一圈后直接下令集合,然后带队到了连长所在的帐篷位置。此时天仍未亮,在灯笼光的照耀下,唐玮所在的第二总第一连围成一个圈,连长、副连长和旗队长站在外圈巡视。中间是连训导官。
这个连训导官和其他训导官一样有着一副大嗓门,这人的作风不像赵宣,倒更像营官钟老四。听说以前是个牙行,经常爆点粗口出来。不知最后怎么成了一个训导官,不过唐玮挺喜欢这人。
“跟每次打仗一样。咱们登州镇都要搞个简报,简报之后是动员,平日都是老子讲,今天是代陈大人给大伙讲,为啥这么说……”训导官抖抖手上的一张纸,“老子这里有一封陈大人给所有士兵的信,先念给大家听听。”
连队中一阵惊奇的啧啧声,陈大人在普通士兵眼中,是战神一样的存在,又有种父辈的感觉,他此时给所有士兵写信,不知是个啥意思。
“致登州镇全体参战士兵书……”那训导官也不管下面的骚动,直接念道,“登州镇士兵们,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登莱、山东、辽东,亦有河南、北直隶、山西等等,很多人在登莱已经有家室子女,很多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供养,人人皆有自己的好日子要过,为何我们仍要来这苦寒的辽东与建奴决一死战?”
略微骚动的士兵们都安静下来,认真听训导官读陈新的书信,唐玮也抬起头,只见那训导官脸色发红,似乎有些激动,其他连的位置也传来一些洪亮的声音,登州镇所有军队都在宣读这封信。
那训导官挥着手吼道:“因为我们家园的篱笆外,一直有一只饿狼在觊觎我们的家产子女!十余年前,就在你们眼下所站的土地上,南四卫汉人尸横遍野,被奴酋奴儿哈赤所领后金兵马斩杀一空,由此这片土地荒芜多年,奴儿哈赤称呼我们的这些同胞为汉狗,认为他们没有吃粮的资格,自建州部为乱辽东以来,辽东遍地腥膻,辽民被杀者超过三百万,汉家衣冠不存,登州镇中有不少辽东子弟,便曾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周围静悄悄的,陈新这几句话,似乎把他们和脚下的土地联系了起来。
“早些年时,北直隶有人说建奴为祸只在辽东,亦与他无关,崇祯二年建奴入寇北直隶,所过之处沃野街市尽成鬼域,此时山西宣大有人说,北直隶亦与他无关,崇祯六年建奴入宣大,大同宣府万民流离,成建奴之包衣阿哈,建奴铁蹄之下,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唐玮转头看了一下周围,同队的士兵都听得聚精会神,袁谷子两眼发红。
那训导官提高音调大声道:“登莱有今日之繁盛,乃崇祯元年以来无数登州将士为之奋战之结果。而我们今日站在这里,唯一的理由,就是杀死篱笆外的那支饿狼,不让辽东的惨事再发生在登莱,不发生在你们的家乡,以至任何一个地方。由此,今日之战没有和局,只有生死两途,任何退缩的人,将受到军律最严酷的处决,本官亦在此立誓,绝不后退一步。”
我们今日为之战斗的,不仅是登州镇的胜利和荣誉,亦是你们的家人和后代。赶走家门前的豺狼,让我们的父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安享晚年。让子孙能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享受幸福自由的时光,这一切都仰仗于今日你们的战斗。需要你们用手中的武器为他们争取。”
唐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老父的背影和村口的老娘,不由微微握了一下拳头。
“建奴为祸辽东二十载,人神共愤,此战天下瞩目,在此决定华夏命运的光荣之战中,本官很荣耀能与你们一起并肩战斗,多年以后,这仍将是本官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望登州全体将士共勉之。登州镇总兵官陈新。”
训导官念完之后。连队中静悄悄的,突然袁谷子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吼道:“保卫登莱,光复辽东!”
“光复辽东!”安静的士兵纷纷站起,唐玮也站起跟着袁谷子大喊,登州其他营地中,同样响起了各种各样狂热的口号,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
震天的口号响起,陈新在中军大帐中准备自己的行装,自己将兜鋻稳稳的戴在头上。自从海狗子离开后,他便自己做这些事情。
虽然陈新告诉刘破军说,不能在战场上好好休息的将军不是好将军,实际上他自己昨晚一夜没有睡着。精神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此时仍是如此。
面对着铜镜,光滑的镜面反射出一个微微有些失真的中年面容。陈新自失的笑了笑,然后抬手对好兜鋻的位置。再把腰刀挂上鞓带,整理间摸到了鞓带上的匕首插鞘。他已经很久不带匕首了,此时突然想起了海狗子在固安城外第一战的时候给自己配匕首的情景,海狗子傻笑的面孔便如在眼前。
门外响起刘破军的声音,“大人,各先遣队已出发,中军部及各营准备完毕,请大人示下。”
陈新将桌上的一把匕首拿起,轻轻插到鞓带上的插鞘中,低声说道:“再带你一次。”
插好匕首后,陈新走到门口一把掀开门帘,刘破军和副官出现在眼前,陈新轻轻道:“出营。”……
天色微明,号鼓声此起彼伏,一道道红色的溪流从各个营地中流出,成千上万的士兵按各自标旗结成密集的行军队形,他们会直接从野地前往阵线,前方已经有各营镇抚兵用树枝在雪地中划出行进线路,并间隔插上了各营的三角小标旗。
担任前锋的骑兵已在两里之外,他们将现行到达战场,防止后金游骑骚扰行进中的大军,虽然登州行军阵形可以快速转化为防御阵形,方阵编制和鸳鸯阵编制的队伍本身使用大量长兵,这类坚定的重步兵是骑兵无法撼动的,燧发枪的轻步兵可以采用千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