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听着,听高祁之说小时候的事情。
“后来读了大学,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根本不是我想象的,社会依旧落后,文明不足,等级差别依旧存在,但这些都不是我开脱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高祁之目光深邃,慢慢从苏苑面上移到酒杯里的液体中,“女人可以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其实,男人也一样,甚至男人更渴望权势。”
苏苑的心沉到底。
“我很脏。”高祁之抬眸看苏苑,“很多女人玩过我,这就是我的污点,一辈子不能抹去,你能包容吗?”
苏苑手指颤抖,眼睛不敢看高祁之,双耳嗡嗡作响,刚才高祁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小刃刺入她的心。
一下子,世界塌下来。
两人静默,菜凉了,窗外有微微的雷鸣声。
“你还愿意嫁给我吗?”高祁之问。
“我……我……”苏苑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就去注册,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婚姻不会有祝福,你父亲,你的朋友都会反对,你将要和我一起承担必须的痛苦,你愿意吗?”
“我……对不起……我……”苏苑觉得眼前是黑的,不知为何,愿意二字始终说不出口。
“好,我知道了。”高祁之轻轻地说,又动手剥虾给苏苑,“吃饭吧,吃完送你回家。”
苏苑低头,流下泪来。
车子开到苏苑的筒子楼下。
“快回去吧,你爸爸等着。”高祁之柔声道。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又像是当年离开时一样,离开高祁之,回到父亲的身边。
苏苑慢慢松开安全带,下了车,上了楼。
苏凤歧在客厅坐着。
“回来了?”
苏苑面色苍白,两眼呆滞,慢慢点头。
“快进去睡觉。”
苏苑点点头。
不知为何,这一晚特别冷,因为打雷,因为下大雨,窗幔扑扑,窗口全是飞溅的雨珠子。
梦里影影幢幢,分不清人和事。
苏苑做了梦,梦里有阴郁的母亲,有苍老的父亲,有小时候住的那个低矮平房,有那只发黄的白炽灯泡,光影交错般,最后是高祁之温和的笑容。
第一次见到他,在机场,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男人走过来,那样高,需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笑容。
大雨倾盆,一个雷响,火窜蛇的一道雷在天空闪过。
门铃响起。
高祁之起身打开门。
果然是甄茗茗,她一身黑衣,面色微醺。
“祁之。”甄茗茗柔声道,软软的身体挂在高祁之身上。
“你来做什么?”高祁之冷声道。
“我想你了,祁之,我想你了。”甄茗茗闭上眼睛,贪婪地嗅着高祁之脖颈上的味道。
“我们离婚了。”高祁之轻轻推开她。
“祁之……祁之……”甄茗茗踉踉跄跄,站不稳,慢慢倒在地上,满身酒气,伸手抱住高祁之的腿。
“放开。”高祁之淡淡道。
“祁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不好?让我留在你身边……”甄茗茗哀求,两眼汪汪。
“不可能,我送你回去。”高祁之俯身拉起甄茗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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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之,我不要离开你!”甄茗茗狠狠抱住他,“我爱你,我爱你!”
“茗茗!你清醒点,我们之间早就完了。”高祁之提声。
“不……不会的……祁之……你以前说爱我的……说会爱我一辈子的……”甄茗茗两眼凝视着高祁之,凝视着这个情感纠葛多年的男人,最终已经分不清是爱是恨,只是不能离开他。
生命中不能没有他。
“我送你回去。”高祁之径直走到沙发上去取大衣。
回头一看,甄茗茗手持一把银刃,正对着自己纤细的脖子。
“你做什么?”高祁之冷静地看着她。
“祁之,我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爱你,八年了,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甄茗茗一字一句地说,慢慢地笑,“如果没有你,活着没有阳光,没有鲜花,什么也没有。”
说着,她将银刃慢慢刺破脖颈上细嫩的皮肤。
高祁之快步过去,握住她的手,制止她。
脖颈上渗出血珠子,高祁之震惊。
“你疯了!”
“我是疯了!是你逼疯我的!高祁之……如果我得不到你……
下一秒,甄茗茗反转手里的刀直直地往高祁之手腕上刺去。
高祁之只觉得一阵刺痛。
血泪如注。
陈爱如洗
那一夜的雷雨后苏苑便发起低热,浑身软绵无力,什么事情也不愿做,话也不想说,向报社请了假整整一周在家里睡着。
她终究还是怯弱了,在高祁之的过去面前犹疑,恐惧。
轻轻摸摸手指上的戒指,那祖母绿切割式样的钻戒,此刻冰凉凉的。
美丽的承诺,天长地久的依偎需要很大的基础,基础是信任和缘分。
他们的缘分终究是浅了些,他过去的生命中没有她,那些陈旧的,残败的过去,她一点也不知道,以至于现在□裸地展开在面前,不能承载。
她要的爱情,要的婚姻,要的生活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小的时候从未料到自己以后的丈夫会是这样复杂的人。
苏凤歧拿着药和水杯进来。
“怎么样?好些了?”
苏苑撑起身子,吃药喝水。
父亲当然看见了她手指上的那枚钻戒,紧紧贴着她的手指,熠熠生辉。
“好好睡一觉,该忘的都忘掉。”
苏苑面无表情,躺下,喉头全是要的苦涩味道。
晚春时分。
()
苏苑又来到高祁之的公寓,无论怎麽决定都要和他说清楚。
公寓没有人。
苏苑呆呆地坐在楼下花园的石阶上,看着这片白色茶花,如碗口大,洁白如簇,在连绵的阴雨后玉珠滚落,和泥土的清香彻底融合在一起。
全是自己熟悉的味道,记得那年离开这个老地方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
苏苑起身,慢慢离开。
找到高祁之的公司,苏苑上去的时候碰到高祁之的秘书。
“苏小姐?”
“我来找高先生的。”
“高先生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苏苑震惊,“他去哪里了?!”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高先生走得很急,很匆忙,而且叮嘱我要暂时保密。”秘书温和道,“对了,有些情况高先生请了马律师和你交待。”
苏苑几乎反应不过来,才短短一周,高祁之竟然离开这个城市?他去哪里了?他去哪里了?
苏苑脑子里一片空白,慢慢转身,有些踉踉跄跄地坐上电梯。
“苏小姐……
秘书的声音被隔在电梯外面。
苏苑一夜未睡,她想着怎么才能找到高祁之。
他的手机打不通,他彻底消失了。
苏苑倒在地上,通体冰凉。
这是对自己的惩罚?自己犹疑了?恐惧了?徘徊在要不要放弃这段感情的边缘时,他已经离开了。
他是个骄傲的,有自尊的男人,他不会勉强任何女人,他看出来了,她对他的爱有脆弱,有裂痕,她不似以前那般爱慕,敬仰他,完全信任他,于是他离开了,给自己也是给她一个机会。
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苏苑想到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他的温柔,贴心,对她的呵护,疼爱,尊重,甚至到了男人隐忍的极限,他还是轻轻地为她穿上内衣,待她如一件珍宝。
四年前,在她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刻,他接收了她,完全没有嫌弃和隔阂,那样一双手掌轻轻摸在她头发上。
四年中,她将四年放逐天边,每一夜的梦里都有他的笑容。
为何,一瞬间,自己竟然那样轻易地想要放弃他?放弃这段艰涩的感情?
苏苑垂眸,此刻,她终于知道,自己是不愿意离开他的。
他的过去算什么,他的阴暗面又算什么,只要他是用最温暖,明亮的一面爱着她,足矣。
马律师联系苏苑的时候,苏苑一身黑衣,面色憔悴。
“苏小姐,南郊的那套房子高先生已经赠与你。”
递过来一个文件,房产证上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苏苑的心慢慢向下沉,他终于是放弃了她。
握着温润的钥匙,苏苑打开那扇铜铸门,玄关边只有一双黑色的棉鞋,是他的。
一切都没变,那个厨房,和往日一样干净,明亮,他们曾经嬉笑着在这里做红酒牛扒,做咖喱嫩鸡。
她喜欢系着围裙举着勺子舀汤,他在背后轻轻环住自己的感觉。
这些年,很多地方,很多时间,辗转,流逝后,还是这里,有家的味道。
她记得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卧室,那松软却厚实的棉被,有种落泪的冲动,一觉睡到天亮,脚丫子全是暖的。
苏苑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角的芭蕉叶边还是那排毛绒绒的水晶掌。
她知道自己找不到他了。
春雨,夏雷,秋叶,冬雪。
苏苑甚至去了高祁之的故乡。
黄酒浓郁,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处处有古筝和二胡等民乐袅袅。
苏苑坐在那乌篷船上,看着河边的老人打着太极拳。
这里果然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她在一家小摊子前坐下,吃到了他曾经说过的花生汤,还有金黄酥脆的大油条。
那时候的他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和爷爷一起坐船,听社戏,夏日在河里抓田螺,冬日在火炉边靠红薯吃。
她现在才明白,其实她只需拥有他生命中美好的一面即可,其余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
苏苑一直住在老房子里,定期打扫,清理,坐在沙发上想着他,等着他。
门铃响。
苏苑一惊,去开门。
一个戴着墨镜,包着头巾的女人,似曾相识。
摘下墨镜,一张沧桑的脸。
“是你?”那妇人问。
苏苑想起了她。
“高祁之呢?”
“他不在。”苏苑低声答。
沈雅娴走进屋子,四处张望。
“这里倒是都没有变。”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苏苑问。
沈雅娴坐下,扯下头巾,露出刚焗好的头发,笑笑:“我在这里买了房子,你不知道吧,前段日子我接到律师的通知,高祁之将一笔钱和一些股票给了我。”
“他在哪里?!”苏苑急着问。
沈雅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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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垂眸。
“你也在找他?”
苏苑点头。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谢谢他,毕竟他还给了我条生路,否则我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人终是要落得流离街头。”沈雅娴笑笑,面色凄苦。
苏苑给她倒了被热茶。
“你知道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他就被迷住了,竟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当时他正和一帮人打架,嘴角还流着血,我就过去拿出手帕给他擦。”沈雅娴点了根烟,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是他没有母亲的关系,对我这样年纪的女人有了依恋,但我却诱惑,利用了他。”
纷纷往事,现在听来,苏苑倒觉得很平静,那是高祁之,无论如何,都是她爱着的高祁之。
“他的那些把柄我都有,甄老头死了,我也没有依靠,拼命拉拢他和茗茗的婚事也是因为知道他最终会不忍,不忍我落到那样的境地。”沈雅娴笑笑,“我一直在利用他,他都知道,但他本性善良,谁对他有恩他都记得,最终不会亏待人家的。”
苏苑听不太明白。
其中曲折又能怎么样,总之,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苏凤歧发现这近一年半,女儿几乎没有笑过。
他也老了,也争不过什么,活一日少一日,或者有一天会想通,什么这个那个,只要女儿幸福在当下即可。
苏苑拎着一个大箱子进了机场,在进口处CHECK in。
她还是要找他,虽然希望很渺茫。
飞机起飞。
她看见那松松软软的云朵,突然有些困了,慢慢闭上眼睛,轻轻摩挲手背上的钻戒。
突然一阵暖流。
悔过,错过,但她相信会再遇到他。
她没有看见从另一飞机下来的那个男人。
他一身黑大衣,拎着皮箱,戴着墨镜,抽烟的手是颤抖的。
他看看自己的手表,不经意间手腕那条狰狞的刀疤会露出来,深长的一条暗紫色。
轻轻掸落烟灰,他微微有些吃力地提起箱子,依旧是挺拔的身姿,快步走进大厅。
全文终
番外
苏苑会记得十二岁生日那天和母亲等了一个晚上父亲苏凤歧才赶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时一个迪士尼公主蛋糕,也许是一路颠簸的原因蛋糕上的公主头已经歪掉。
苏苑伸手戳了戳,将一团奶油吮进。
冰凉的奶油,很甜。
苏苑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