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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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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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的夏天,周春霞偶然遇到一个远亲,他告诉她,她的父母、她那个在另一个阵营不知干了多少坏事的哥哥,都先后离开了人世,她的第一反应是那人在说谎,第二反应则是怀疑,怀疑父母兄长得罪了他,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口无遮拦?无端地说人死了,这是要报应的!她气得把那人骂走了。可事后她对此事却信疑参半,心中自此打了个结,怎么也不得舒畅,总想回五堡探个究竟。但是五堡那时被白色恐怖笼罩,当地恶霸变本加厉地迫害红属,搜捕清剿游击队,到处腥风血雨。在这种情形下她若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周春霞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机会。
  
红翻天 第四十二章(2)
不久之后,她们和敌人短兵相接,打了场遭遇战,牺牲了三位战友,还有两个受了伤,另有一些走散了,剩下十余人辗转到五堡隔壁的深山,碰见一伙五堡籍的烧炭工,其中有几个以前还曾经当过红军,并和周春霞相识。见到她,大家相拥而泣,然后忙着抢救和安顿伤员,往日寂静的窑场难得地忙碌起来。窑工们蒸了满满一锅饭,炒了山菇、野笋,让几年未吃过一顿饱饭的游击队员们把肚子撑得溜圆。由于太累,饭后他们来不及寒暄,便倒在窑工们散发着汗味的窝棚里美美地睡了一觉。次日醒来,精神倍增,周春霞也有了打听家事的闲心。不问不打紧,一问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上次那人说的全是实话,爹、娘和那个王八蛋哥哥,确实都不在了!哥哥周春强那时竟积极加入追捕流散红军行列,四处杀人放火,被红军游击队打死了,罪有应得。爹和娘却死得不明不白,关于他们的死因有几种说法,有说是被红军打土豪镇压掉的,有说是被老鹰寨的土匪抢劫时杀死的,还有说是被房秋心里应外合谋害死的。
  窑工们围着周春霞七嘴八舌,说得她头晕目眩。换了以往,她肯定要哭得昏天黑地,但经过几年的生死磨炼,再大的悲痛也不至于让她失态。她静静地坐在草丛里,眼前闪过爹、娘蓦然清晰起来的面容,血液在脉管里呼啸而过,眼中似有火苗在隐隐耀动,风声、林声和窑工们的话音被莫名地放大了,她在喧嚣中体味到了难以形容的死寂。那一刻,她想自己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那现在五堡不是剩下个空壳吗?”
  窑工们你瞅我我瞅你地待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嘶着气告诉她,五堡现在由房秋心和牛牯把持着。
  “牛牯被陈太平团长招安了,当了连长,就驻扎在墟上,平常不晓得几醒(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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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秋心和牛牯是两伙计,打连了!”
  “对了,听讲她还害死了你大嫂。什么?你不晓得你哥娶了老婆?报纸上登的,说是在火线上结的婚。”
  “你大嫂是广昌人,她哥和你哥一块打仗时打死了。你嫂子人挺好的,蛮会打理家务,对你哥也不错。你哥受伤后全由她照顾呢。她有了大肚后有些事情还自己做,对我们蛮和气的。可是你哥死了以后她就不见了,好奇怪!”
  “大家都说你大嫂生下崽后被房表子杀掉了。房表子现今带着一个细鬼,说是从外面捡来的,估计是你嫂子留下的骨血。她好阴险,想当初装癫佬,食屎食尿,现今晓得几起眼,挎着牛牯的胳膊赴圩,看得人眼睛血出!”
  周春霞听到这,怒火中烧,抽出腰刀“霍”地砍向身旁的一棵小树。小树“咔嚓”一声断了。她想哭,但没了泪,她想喊,却失了声。她怅怅地抽了几口气,终于还是一言未发。只是手中的大刀再也拿不稳了,当啷一声掉在脚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声音在空气中嗡嗡响着,挟着一股寒冷的杀意……
  如今两年过去了,这疼依旧丝线般盘绕在她的心尖,让她悲恸和愤慨。不过这些悲恸与愤慨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浮上脑海,一旦天亮,便不翼而飞,充斥胸臆的是那永不衰竭的斗志和对革命成功的坚定信念。正是这铁般的信仰支撑着她克服了无数艰难险阻,在腥风血雨中坚持着走到了现在。
  现在的她比当初离开五堡时明显地憔悴和苍老了,但由内而外的美却是从容和长久的。几年来的磨炼,使她变得异常的机智、冷静和坚强,如同换了一个人。在她和刘观音的带领下,那支原先只有十几人的队伍已壮大到几十人。他们此时已与陈毅、项英同志率领的游击队联系上了,她还参加过项英在大余县长岭村主持召开的赣粤边区军政干部会议。
  五堡在信丰、安远交界处的崇山峻岭中,敌人的力量稍微薄弱一些。周春霞依托熟悉的地形,率领队伍走村串乡、翻山越岭、迂回辗转,经常靠杨梅、葛根、橡实、野菜、竹笋充饥,风餐露宿,过着野人般的生活。饶是如此,她仍领着游击队瞅空袭击、伏击敌人,并配合陈毅同志的队伍,参加了攻打水口、池江、青龙、新城保安团的战斗,取得了可喜的胜利。她的化名“陈娘子”也因此不胫而走,敌人正悬赏二百大洋收购她的人头。她曾几次身陷险境,但每次都在群众的掩护下安然脱险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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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四十二章(3)
去年年初,周春霞在一次战斗中左腿受伤,刘观音拼死将她救出。经过半年的治疗、休养,现在腿伤已愈,但留了块小圆镜大小的疤,让她时时想起温暖的战友情和敌人的凶残。
  白狗子,你们不要得意,我们的红军现在已经在陕北建立了根据地,势力比原先还要强大呢!可恨的是日本鬼子侵略了东三省,现在要国共合作抗日,否则红军早就把你们赶跑喽!
  注视着月辉下的五堡,周春霞心潮澎湃。她这次回来,可不是找房秋心、牛牯算账的,而是为了执行陈毅同志的指示。个人的恩仇在她的心目中,早已算不得什么了。
  前天,油山来的特派员于光,给她带来了陈毅的手书和项英同志9月24日在南昌与国民党江西省政府代表谈判后发表的《告南方游击队的公开信》的油印件,传达了党中央关于国共合作抗日的指示。信中说国共双方在南昌月宫饭店设立了“南方红军游击队总接洽处”,各地游击队可与之联系,商谈集中改编为抗日武装事宜,周春霞的游击队也在改编计划中。她见到于光时,项英同志已回到赣粤边游击区,部署红军游击队下山改编,于光正是来协助她和附近几支小股游击队完成此项工作的。而攻打五堡,可以说是此项工作的前奏。
  此时的五堡已非往日的五堡。往日的五堡虽说是红区中一个刺眼的白点,但作为当地一霸的父亲周国富,他好歹还是风吹墙头草,时时两边倒,暗中常常与红军做些交易,不算罪大恶极。可自从房秋心和牛牯占据五堡之后,他们不但扩大了护围队,还利用牛牯手中的兵力,疯狂地掠夺民脂民膏,同时不遗余力地围剿红军游击队,残酷迫害红属和抓捕游击队员。
  有一次五堡护围队抓到了几个女游击队员,房秋心居然亲自动手迫害她们。女游击队员被杀害后,她又残忍地下令割下她们的头颅去领赏,罪行令人发指。如今的五堡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毒瘤,散发着致命的毒素。为了替那些死难的姐妹、受苦的百姓报仇,也为了给游击队筹集改编经费,周春霞、于光、刘观音决定端掉五堡,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
  “春霞同志,现在天暗了,我们开始行动吧!”
  周春霞正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于光悄悄来到了她身边。他和周春霞年龄相仿,中等个儿,略显消瘦,筋骨却很强壮,性格沉稳敏锐,仿佛一头机警的豹子。
  于光是湖北武昌人,父母参加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时双双牺牲,遗下他和姐姐二人。姐姐嫁作他人妇,过着平头百姓的艰辛日子,他则参加了共产党,辗转来到瑞金,在苏区中央局做机要秘书。红军主力转移前夕,他下乡摔伤了腿,被疏散到武阳乡下养伤。瑞金沦陷后,他几经磨难,终于在群众的帮助下恢复了健康。他有幸追随在陈毅同志身边,参与领导了安远、信丰、南康一带的游击活动,是个成熟的指挥员。
  他这次前来,可谓重任在肩,因另外几支小股游击队人心涣散,有的已经沉沦为匪,要在短时间内将这些人重新拢在一起,并非易事,关键的关键在于缺钱。游击队的生存要开支,改编需经费,怎样才能筹到那笔不菲的款项呢?思来想去,只有发挥红军打土豪分浮财的长项了。问题是今非昔比,现今游击队既分散又薄弱,如果不用智取,硬碰硬地和敌人拼,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他和周春霞同时想到了五堡。换句话说,这次周春霞打土豪打到她自己的家来了。
  “于特派员,我和观音、金仔先走,你们按计划配合……”
  周春霞和于光低语了几句,朝刘观音打了个手势。刘观音心领神会,和金仔担起早就备好的草垛,跟着周春霞快步向山下走去。
  周春霞和刘观音一身客家妇女打扮,戴着尖顶笠,腰间的刀鞘上插着柴刀和镰刀,每走一步,刀鞘便拍打着身体,发出和脚步相呼应的声响。山风越来越大,林涛渐次轰鸣,周春霞扛着几根新砍下的小杉木,脚步发飘。因长期营养不良,她身体虚弱,刘观音和金仔也同样,柴草垛压得他俩呼哧呼哧直喘息,刘观音修长的躯体时有踉跄,周春霞看在眼里,酸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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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翻天 第四十二章(4)
这些年她们缺吃少穿,经常两三天粒米不沾,如果不是今晚有行动,中午那顿糠饭还舍不得吃。现在糠饭消化了,又嚼了几口辣椒干,胃痛得难受,她甚至听见了前头金仔的肚子在咕噜噜鸣叫。金仔19岁了,本来就瘦弱,饿了这几年,人越长越小,看上去像个十三四岁的伢崽,让人心疼。
  “春霞,有人来了!”
  走在最前头的刘观音忽然小声道。周春霞吹了声口哨,三人装着歇肩的模样,六只眼睛紧张地睃巡着。明亮的月辉下,山路寂寂,好一会儿才有只受惊的野鸡从草丛里惊慌地扑出,嘶鸣着飞入不远处的树林。周春霞抹了把汗,走到前头带路。
  虽说离家几载,物是人非,但这条自小熟悉的山路并未变。那时娘会带着她和阿随上山采蘑菇,到了秋天,爹会带上哥哥和她一起去打猎。那时的山,在她的眼里,一枝一叶尽显童真与快乐,而今却没来由地生分了,阴森了,虽不是草木皆兵,但早已失去记忆中的风姿,弥漫着一股凶险与杀气。好在天色已暗,五堡一带这几年鲜有游击队出没,局面相对平静,牛牯手下的野鸡部队入夜后忙着推牌九,喝花酒,她们很顺利地进入了五堡。
  几年未见,小镇沧桑、荒芜了不少,到处是壕沟、碉堡。尽管壕沟变成了臭水沟,碉堡成了养猪栏,偶尔也能听见鸡鸣犬吠,可整个镇子还是死气沉沉的。放眼望去,家家门户紧闭,一团漆黑。冷不丁从街上走过的人,不是荷锄姗姗而归的农夫,就是像周春霞她们一样担着柴火匆匆而行的妇人。走在黑灯瞎火的街道上,就像走进一个死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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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春霞原来还担心他们一行下山后会遇到障碍,没想到五堡防务如此疏松,心内不由一喜,三人加快脚步,钻入一条小巷,七弯八拐地绕了几圈,终于来到一座破败的院落。院落的墙已坍塌,晒坪上荒草过膝,前头一口几亩大的水塘,塘对面就是高大巍峨的围屋。塘水清清,反射出明月和五堡岗楼的倒影。三人放下东西,从柴草堆里抽出用油布包好的两支短枪、一把大刀和几桶桐油,几捆松脂和麻绳,抱着杉木向围屋泅去。
  这水塘是护围塘,塘坎边上就是五堡的外围墙,塘与墙间栽了不少猪膏花和柳树,以前周春霞家中的园丁会按时修剪,所以猪膏花树在周春霞的记忆中只有半人高,后来无人打理了,树木疯长,现在塘边的空间已被繁茂的树木挤占,而这正合周春霞之意,因为她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时间,如果没有这些树木遮挡,很容易被围屋夹墙上的游动哨发现。
  躲在树木中,周春霞和刘观音专心地数着围屋外墙的砖块。月色明朗,砖缝又刷了白浆。周春霞自小在这里长大,对外墙很熟悉,她很快就数清了横向的砖。金仔一直在学虫鸣鸟叫,他营造的那份安谧足以麻痹夹墙上的哨兵。
  “春霞,往上看不清了,让金仔爬上去,我觉得从我手上摸着的这块砖往上再数八块,就应该是你要找的地方。”
  刘观音踮着脚,伸长手臂壁虎般地贴在墙上,声音有些嘶哑。与前些年比,她瘦了许多,体态颇为孱弱。如果在阳光下,可以在她眼角和唇边看见明显的皱纹。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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