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石阶,她在矮他一阶的地方坐下,看他用刀子在竹片上削下薄薄的一层层竹皮,竹板两端在他的细心巧手下削成了薄片,竹片开始有了雏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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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蜻蜓吗?”
他没有回应,似乎将她当成了没有生命的物品,她感到一丝赧然,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向他的脸。
锐拔的双眉,深邃的眼眸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东西,抿紧的薄唇上方是挺拔的鼻梁……蓦然察觉自己不该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她连忙移开视线。
他以刀尖在竹片中央钻了个小洞,拿起搁在一旁的细竹棒插进小洞里。
“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握着竹蜻蜓的手停了下来,在映冬以为他愿意开口之际,他却将刀子竖起,以雕刻代替回答。
映冬好生失望,低垂双肩,敛下眼睫。
她想安慰他,他却沈默不语,让她不知该怎么让他明白,纵使爹娘走了,在这世上仍会有人关心他,甚至希望他能永远留下……
她正视前方空旷的广场,心思却飘向孩童时遥远的回忆。
“记得还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下起了罕见的大雪,城里路几乎被掩没,所以大伙儿都躲在家里,连商家都不开门营生了。我记得最冷的那个晚上,映夏病了,而且挺严重的。”
她想起映夏的坏习惯,总是让身旁的人苦不堪言。
“映夏是我的姊妹,她这个人最爱在大冷天里将窗子打开,然后裹着厚被,抱着暖手炉吹冷风入睡,她身子又虚,老是因为这样受风寒。那夜,她病得特别严重,不管大伙儿怎么做,都无法缓解她的高烧,外头又下着大雪,寸步难行,映夏更一度昏死过去。
“姊妹里,我与她的感情最好,看见她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心底的难受很难形容,我哭了两天两夜,直到好不容易请来大夫替映夏诊治,让她喝下汤药,没多久,她烧退了,人也苏醒过来。”
见他手中的动作没有停过,映冬不清楚这些话是否传进他耳里,自己仿佛是在对着冰冷、没有生命的物品道出那些难忘的回忆。
“我了解那种痛,所以我明白你是不愿开口说话,将自己封闭起来……但是,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你,想关心你,你不会是孤独一个人。”
蓦然,他站起身,在她欣喜地以为他终于有反应时,他竟是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从小被呵护着成长的映冬头一回尝到被忽视的滋味,鼻端有些发酸,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为了他身上流露出的无助与孤单。
她失望地站起身,却瞧见石阶上摆着像他一样形单影只的竹蜻蜓。
拾起竹蜻蜓搁在掌中,仿佛还能感受到上头残留着他的余温。
忽然,她发现竹蜻蜓的翅膀上似乎刻了些什么,仔细一瞧,是“司徒然”三个字。
浅浅的微笑在唇畔泛开,弯起的星灿眸子,将她娟妍的容颜染上了甜美的气息。
原以为他是刻意忽视她,不想理会她,没想到他虽不开口,却悄悄地用另一种方式响应她的关心。
油然而生的悸动鼓动了她的心房,让她无法压抑在唇角不断蔓延的甜美笑意,胸口更是暖热了起来。
映冬紧紧将竹蜻蜓拽进怀里,轻快地步下阶梯,脸上那掩不住的笑仿佛告诉众人,自个儿得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
“四小姐怕你不习惯京城这儿的天气,让总镖头将你安排住到东院来,还特别吩咐一定要替你准备一间暖和点的厢房。”
燕子楼里的杂工小牛领着司徒然到东院的一间偏房来,将新的枕被放到床榻上,语露羡慕地替他换上。
“你要知道,这儿只有总镖头一家子居住,若不是要紧事,咱们镖局里的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你真好命,有四小姐替你打点这些杂事,连这被子上的花鸟,也是四小姐绣的呢。”
司徒然环顾房间,这儿虽小,但格局方正,床就放在门的对角,另一角放了一扇屏风,走到屏风后,里头摆着一个浴桶,不过,那浴桶小得让他怀疑是否能够将身子完全浸入……
“全都安顿好了吗?”映冬出现在房门口,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嫣红,手里捧着一叠衣物。
“四小姐。”小牛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衣裳,放到圆桌上。“四小姐吩咐一声,奴才或小翠就会去取来。”
“房里还需要再添些什么吗?”映冬环顾房里,眼神与站在屏风旁的司徒然对上,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是他们初次正式面对面,也是她头一回将他的脸看得如此清楚。
他五官端正,充满书卷气,但一双眼瞳却是又沈冷又深幽,毫不闪避地注视着她。
她瞧得出他眼里的警戒与不信任。
“四小姐,房里的物品都齐备了,枕被也换上新的,今晚他能睡个好觉了。”小牛双手扠腰,满意地看看自己的杰作。“小姐,总镖头交代了事儿,奴才就先下去了。”
小牛离开后,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京城的冬天比别的地方冷些,这床被子的棉料十分保暖,夜里应该很好入眠。”映冬借着不停说话来减轻内心的局促不安,她走到角落的暖炉那儿,侧头从炉口往里头看,“暖炉里怎么没放炭火?晚些我让小牛拿些炭火来,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他说。”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能感受到他所带来的无形力量。
他的身子远比初见时还要来得挺拔精实,头发黑直又亮,他的身上隐约散发着男子的气息,爹说,司徒然只比她大一岁,但她觉得他就像个成年人。
见他不语,眼睛却一瞬也不瞬地睨着她,好似打量着她般,一时之间她不禁慌了起来,急忙移开视线。
“我去让小翠弄点热粥来……啊!”她转身时,在过于慌忙下,脚被暖炉绊着,踉跄着往后倒去,却意外倒进了一堵暖墙上。
司徒然抱住她的身子,感受到她的娇弱,掌心下的柔软身躯让他的眉微微一拧。
映冬抬头看着他,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块儿,都打量着彼此,没有人想先移开,直到窗外的院子里传来人们路过时交谈的声音,两人才回神。
让她站稳后,他随即放开她。
“为什么要对我好?”
他的声音沈稳中带着些许沙哑,已经完全不是孩童的嗓音了,相当好听。
“我只是希望让你在这儿能过得好些。”
“我与妳非亲非故。”
映冬转过身,眼神温和地看着他。
“我想做你的家人。”
第二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司徒然已没有亲人了。
至少陈锡田在这几年间四处打听,并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于是楚老爷便让司徒然在燕子楼待下。
有回,司徒然跟着镖师们一块儿走镖,为了搬开倒在路中央的巨树,不小心让坡边的落石砸伤,陈锡田在替他疗伤时,意外发觉他骨骼奇异,是个练武之才,经询问才知道司徒然的父亲在他三、四岁时便已聘清过武师来教导他基本防身的武功,所以他是有底子的。
这下子要教起武功招式就简单多了。
陈锡田逐步将自身所学传授给司徒然,而他也学得极快,学会一套招式只需一般人一半的时间,很快的,他便成为燕子楼倚重的武师,也是陈锡田的得意门生。
“小姐,莫总管有事求见。”小翠走进房里道。
“莫总管?让他进来。”
映冬有些讶异这个时候燕子楼的总管会来找她,通常镖局的事都是莫总管与陈叔作主,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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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即将手中的绣针插在布的一角,起身走向偏厅,在圆桌旁坐下。
“莫总管,请坐。”
“四小姐。”莫总管刚赴了个约,一结束便急忙赶来。
“莫总管这个时刻怎会来找我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莫总管恭敬地在映冬的对面坐下。
“小的刚从御史大人那儿回来,因为去年丰收,朝廷希望能提早将军粮运至军营,希望咱们能接下镖单,帮忙运送至北方的边陲,中秋节上旬再运一趟饷银。”
前年冬天因瑞雪频降,使得去年粮作得到丰富的滋润,生长得极好,各地丰收,行商增加的情况下,不止运粮行的生意好得不得了,托镖也增加。
“这可是运送朝廷的军粮,若有个闪失,可不是赔钱了事就能解决,咱们行吗?”她有些担心。
映冬虽然已接手燕子楼,但她对经营镖局真的没那个天分,要不是燕子楼里几名跟随楚老爷十几二十年的老伙计帮忙,还真不晓得该怎么打理。
“也不是不成,但总是有些风险,毕竟这是做朝廷的买卖,肯定有人觊觎,在运送上就得计划周详。况且,今年因为丰收的关系,镖单比往年增加,运镖的人手恐怕不是。”
“所以莫总管的意思是……”
“去年有两名镖师离开,镖局里正需要人手,想请示四小姐,是否将几名武师升为镖师以填空缺,还有,这镖单是否该接。”
“陈叔怎么说?”
“陈总镖头也同意这样的安排。”
“那么就让陈叔拿主意吧,武师们的能力他最清楚,补上的必定是信得过的人。”
“总镖头的意思是……想让司徒然成为镖师。”
映冬闻言一楞。
她心里对于让司徒然成为镖师感到恐惧,一思及每回出远门,镖师们都会先将家瑞安顿妥当,作好无法活着回家的准备,那写着遗言的单薄信笺,总让她觉得心情沈重,她不想让他加入那样命悬一线的走镖行列。
“总镖头每回同我谈论到司徒然时,脸上总是带着骄傲的笑容,说他终有一天能成就大事。其实小的本来就想,不知总镖头何时才会升司徒然为镖师,这会儿朝廷属意咱们镖局保镖,镖师的位子又有空缺,恰好能让他补上。”
“我晓得陈叔一向对他疼爱有加,但让他成为镖师……”
莫总管察觉出映冬的迟疑,“四小姐对总镖头的决定有所疑问?”
“不,不是……”
“那么四小姐,要接下这镖单吗?”
“朝廷的镖单虽然有风险,但咱们也没那权势敢不接。”
“是,明白了,小的会与总镖头商讨相关的事宜,务必让粮饷顺利抵达边关。”莫总管站起身。“那么,小的就先回镖局了。”
“我与你一同回镖局吧。”
城东陈桥街上人潮熙来攘往,一辆载着酒桶的马车行驶在石板路上,赶着将酒送到客栈或饭馆去,与迎面而来的轿子错身而过。
轿子停在马车刚驶过的一座屋宅前,大开的宅门左右各坐了尊石狮子,宅子里不时传来中气十足的喝喊声。
足足有五名壮汉宽的大门上方嵌着一块匾额,龙飞凤舞的行书以金漆提着“燕子楼”三个字。
见莫总管伸手掀起轿帘,大宅里的下人连忙步下台阶,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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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
映冬走出轿子,微提起裙摆跨过门槛。
“今日里头听起来煞是热闹,大伙儿正在做什么呢?”
“爷们见今儿个天气好,在南院竞起竹鞠,正打得难分难解呢。”
“是吗?厨娘准备了些什么吃的吗?大家活动完筋骨肯定会喊饿。”
“和过去一样,大娘依四小姐的吩咐煮了甜汤,已经送到食堂里了。”
“那就好。”映冬对小翠交代了些话,然后便往南院走去。
镖局南院前方有一块供镖师与武师们练武的空地,平时这里两侧放满了一座座的兵器架,今儿个兵器都撤了,换上了两座木门。
“快点快点,把球踢过来!”
十几名男人在场上奔跑,脚下追着一个竹片编成的球,烈日当空,他们将衣衫褪至腰际,露出结实的肌肉,身上的汗水被烈日照耀得闪闪发亮。
“小牛,把球给我!”金灯站在左侧,朝离他仅数尺之遥的小牛大喊。
小牛想将球踢传给金灯,但大家都想抢夺他脚下的竹球,将他团团包围,他毫无出脚的缝隙,只能不停将球控制在双脚间。
“大哥,我传不过去!”
这时,小牛右手肘处突然冒出一个人影,他还来不及反应,脚间的球已被一条腿横扫劫走。
司徒然踢着球,跑得飞快,敏捷地左闪右躲,眨眼间便将球控在脚下。
金灯见状,追了上来,紧贴他身侧想办法夺球,两人奔跑的速度相当,金灯于是出拳往司徒然的左肩击去。
映冬刚走来,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不禁微笑。
竞鞠已经是这群男人们在没有托镖的日子里,用来消磨时间与练身的活动,每回比赛后,每个人身上总是带着大大小小的淤伤,疼归疼,却觉得身心舒畅。
她的视线很自然地追随着司徒然的身影,看着他的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