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温体仁早就收到过夏天南的书信和告诫,对这一幕早有准备,只是事情真的来临时,忍不住心中默念:莫非这位平南侯乃天神下凡,能通鬼神、预知未来?否则又如何预料到大顺军“追赃助饷”的手段,还提前让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他不像某些抠门的勋贵,百般抵赖,死也不承认自己的家底,更不愿拿出真金白银交给对方,而是非常爽快地让家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银子装在几口箱子抬上来:“这里是白银五万二千七百两,是老夫一辈子的积蓄,现愿悉数交给大顺皇帝,以资军饷!”
为首的一名将领本来做好了“拷饷”的准备,并且带来了全套刑具,没想到这位前朝首辅这么豪爽,一时愣住了,原本的说辞都堵在了肚子里说不出来。半响才回过神来,一边地让士兵去抬那些箱子,一边笑眯眯地说:“果然是首辅,这气度,啧啧,比那些勋贵强多了。昨日,老子去了襄城伯府上,贼你妈的,一个伯爵,居然还说没银子,老子给他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才把银子吐了出来。不过也晚了,将士们已经把他的妻妾女儿都睡了,襄城伯自己也活活痛死了。要是像温大人这样,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温体仁心中一颤,襄城伯李国桢也是崇祯时数得着的勋贵了,而且在京营中担任重要职务,没想到却落得这个下场,当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得了银子,这名将领心情大好,说了句“叨扰”就要出门。温体仁假意挽留:“军爷筹饷辛苦,不如在府中休息,小酌几杯……”
“免了免了,总哨爷(刘宗敏的旧称)还等着额交银子过去呢,就不耽误工夫了。”
乌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士兵退去之后,温体仁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等关上门后,方正化探头探脑地出来,拍着胸口道:“还好阁老果断,用银子打发走了这些煞神。听说不少官吏家中都遭了秧,交不出银子得都被上了酷刑,生不如死……”
黄龙在一旁说:“阁老放心,区区几万两银子,等侯爷一到,必定会给阁老加倍补上,只要能买来平安,一切都值得。”
温体仁和方正化都知道黄龙说的“平安”是什么意思,对视了一眼后,温体仁低声问家人:“少主情况可好?”
少主就是太子朱慈,为了不暴露他的行踪,被藏在了府中隐秘的地方,而且府中上下都以“少主”代称。
家人躬身禀报:“少主情绪稳定了不少,郎中也看过了,只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
温体仁点了点头。相对于急功近利的流寇,他毫不犹豫地把筹码压在了琼海军身上,这是一场政治命运的豪赌。只要把朱慈完好无损地交给夏天南,这一场赌局就赢了。
第七百零六章 乱象初现
真金白银缴纳了“助饷”后,温府得到了暂时的宁静。比起其他同僚,温体仁要果决得多,也幸运得多——不少官员因为达不到“助饷”的标准,活活被折磨而死,刘宗敏驻扎的田国舅府邸别院,已经死了十几个六品以上的官员。
不过宁静也只是暂时的,两天之后,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破城时未来得及自尽的懿安皇后拒绝了大顺政权宫中奉养的提议,回到了娘家自缢;然后是崇祯和王承恩的尸体在煤山上找到;接下来就是藏在嘉定伯府中的永王和定王被自己的外祖父周奎献给了大顺军,关押在大牢,生死未卜。
短短几天时间,崇祯的死讯被确认,其血脉也只剩下了太子朱慈烺一人——如果不算上兵乱中失踪的坤兴公主朱媺娖的话——局面到了最坏的地步。
温体仁等人深知这种非常时期太子的重要性,保护太子的安全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将太子藏好,府上外松内紧,府中任何人没有温体仁的准许不得外出,严防死守,以免消息泄露。就连外出采买生活必需品的家人,也是由黄龙派人全程监视。
或许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缉拿太子的悬赏告示已经贴到了温府的门口,搜捕太子的军队一拨拨从府外的大街上走过,可是没有人想到目标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藏在前朝内阁首辅的家中。温体仁倒还沉得住气,可是方正化毕竟年轻,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大军冲进来抓走太子,将他们这些窝藏“钦犯”的人一网打尽,每日吃不下睡不宁,几日后就病倒了。
紫禁城中却是一片击掌相庆,人人欢喜不已。崇祯已经死了,他的子嗣不旺,抓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太子,前朝皇室基本上已经铲除,登基的条件已经成熟了。
李自成将登基的诸般事宜都交给宋献策等人,再抓来几个前朝礼部官员辅佐,就等着登基大典的到来了。
就在这当口,高一功忽然来到乾清宫求见。高一功虽然在大顺军中地位不如刘宗敏等人,但身为李自成正室高桂英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自成还是颇为器重的,闻讯后在乾清宫接见了这位妻弟。
“一功,今日你求见,到底要对孤面奏何事?”
高一功扑通一声跪下:“请恕臣死罪!我大顺军驻扎北京城内,到处奸淫掳掠,皇上可曾知道?”
“怎么说……到处抢劫?”
“是的,有时强借不还,有时说是征用,有时半夜闯人民宅,公然抢劫。这样事经常不断,皇上可曾知道?”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倘若臣说话不实,请皇上砍掉我的脑袋!”
李自成心中大为吃惊,但是还不敢相信,说道:“大军进内城之前,孤就三令五申:此时不同往日,以往那一套该收敛了,咱们现在是打天下,不是抢一把就走的流贼了。孤记得入内城后第二天,巡逻队在前门外捉到几个在商铺抢劫的兵士,宗敏当即下令将为首的小头目在十字街口斩首,将人头悬挂树上,怎么还有抢劫的事?”
“刘爷杀了人没过三天,抢劫的事情又有了,愈来愈多。大街小巷,军民混杂,住在一起,巡查不易,防不胜防。二十多万人马,良莠不齐,杀一个两个人顶得屁事!……啊啊,我在皇上面前说了粗话,死罪死罪!……京城是一个有钱地方,有几家没有现成的金银?没有现成的金银首饰和各种细软之物?官兵们跟着皇上打天下,受了十几年的苦,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格外发亮,谁肯白错过这个一失去就不会再来的好时机?皇上,再这样下去,我大顺想要立国就难了,怕是会先失了人心!”
李自成沉默半响,又问:“你说还有还有奸淫之事?”
高一功忍不住热泪横流,“我大顺军进内城后前几天还好,五天以后,强奸妇女的事儿就有了。这样事儿,只要出了几桩,全城就惊慌了。到底强奸的案子有多少,很难说。虽然有些传闻是无根的谣言,但有些事千真万确。满京城哄传安福胡同一夜之间妇女投井和悬梁死了三百多人,经臣一再访查,确实有一百多人。还有一个十四岁的闺女,被拉到城头上而死。皇上,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将士们进北京后,又是抢劫,又是奸淫,把你的好名声都败坏啦,这样下去,你的江山如何能够坐稳?如何能建立一统的铁打江山?”
李自成吃惊之余,勃然大怒在御案上猛捶一拳,问道:“大军军纪如此败坏,刘宗敏何以不管?难道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高一功压低了声音:“刘爷初时还管,等过了几天,田皇亲给他献了几个歌姬,他整日抱着美人,对其他人奸女之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免得手底下人说他吃肉,别人连汤都喝不得。”
李自成气得来回踱步:“岂有此理!孤还没有登基,江山尚未稳固,他们怎么能如此败坏孤的名声?”
踱步几个来回后,他突然停下来,大声说:“跟孤去找宗敏,问个明白。”
田国舅府邸,大厅。
厅中燃起火炉,炉中插着几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十几名赤膊的士兵手执皮鞭围着几个绑在架子上的官员,厉声呵斥。刘宗敏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战战兢兢给他斟酒。
一名被鞭子抽得满身血痕、衣衫褴褛的官员声嘶力竭地求饶:“刘将军,饶了下官吧,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刘宗敏哼了一声,一名士兵会意,大声说:“皇上命总哨爷追饷,规矩也很清楚:中堂七万,部、院、京堂、锦衣五万科、道、吏、部三万,翰林两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矣。你是科道言官,起码也得三万两白银,否则就休想或者走出去!”
第七百零八章 待价而沽
宋献策回答:“皇上,世上之事没有绝对,敌人可以变盟友,盟友也可以变敌人,一切都绕不过一个‘利’字。”
李自成皱眉道:“孤本来认为,平南侯贸然出现在京师,虽然不怀好意,但不至于与我大顺为敌,听宋先生这么说,孤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不错。臣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平南侯,但闻名久矣。此人横行跋扈、自视甚高,不是一般人能降服的,皇上就算占据京城,坐上龙椅,也未必能让他心甘情愿臣服……”
李自成提醒:“这个孤有心理准备。不过平南侯在资助大顺军北上时,就已经提出了条件:他不想继续为大明卖命,却不愿背负背叛的骂名,只要孤推翻朝廷,他愿意以长江为界,平分天下。孤从没想过让他臣服……”
“唔……看来唯一能制约他的也就是口碑和声名了,此人倒是爱惜羽毛,一个武人却有文人的矫情……”宋献策点点头,“即便如此,大明皇帝已死,让他忌惮的东西不复存在,皇上要小心对方过河拆桥!”
“这个孤知道了,琼海军虽然厉害,二十多万大顺军占据京城,依仗高墙利炮,他们也占不到便宜。”李自成问,“倒是关宁军那边,难不成还有什么转机?孤倒想听听宋先生的高见。”
“关宁军虽然号称边镇第一强军,可是向来拥兵自重,祖大寿之流也绝非什么铁骨忠臣——他能够向鞑子诈降,也能够三番五次拒绝崇祯召见入京的圣旨,品行可见一斑。吴三桂是关宁军中的后起之秀,身为其中一份子,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无法超脱于关宁军之外。”
李自成若有所思:“宋先生的意思是:关宁军拥兵自重,只要不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换个人做皇帝,他们也不会起兵反抗?”
“臣也是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皇上大可以试试。此刻吴三桂前来勤王,多半是没有听到崇祯的死讯,皇上可以派人把消息告诉他,说不定可以就此退兵。然后再对关宁军上下封赏,就能让这支边镇强军投效我大顺也未尝可知。”
李自成大喜:“此计甚妙。就按先生说得办。”宋献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他不信。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劝退关宁军,单独应付琼海军,压力就小多了。在他看来,琼海军大兵压境,无非是为接下来的“划江而治”获得更多筹码罢了,多半是打不起来的。
在宋献策的建议下,大顺军应对南北两支大军的对策就此出炉:对琼海军,采取拖字诀,既不答应其入京的请求,也不撕破脸皮拒绝;对关宁军,则采取了怀柔的策略,以拉拢为主。
大顺政权建立的仓促,很多制度既未制定,也未完善,从上到下更没有保密的意识,对于有心人而言,是一张四面透风的房子。刘黑子和张革名仍在大顺军中,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很快就打探到了大顺军的决策内容,几乎在李自成的使者赶往关宁军的同时,情报司的人也从广渠门混出了城,绕了个大圈子,直奔南面永定门附近的琼海军驻地。
通州,关宁军大营。
吴三桂在中军大帐接见了大顺军的使者。来人带给了他极具冲击力的消息,让他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圣上驾崩了?李自成称帝?”
吴三桂和几名心腹部将面面相觑。虽然从琼海军的动作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走向,但是亲耳听到这些消息时,还是非常震撼。
使者不无得意地说:“正是。现在吾皇建立大顺朝,年号永昌,取明而代之,吴将军勤王之行,已经毫无意义。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关宁军乃边镇之首,坐镇辽东、手握强军,不管谁当皇帝,地位都无法撼动,没必要对明廷愚忠,一条道走到黑,何不趁这改朝换代之际,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吴三桂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你们主子给关宁军开出了什么条件?”
使者竖起了两根手指:“第一,关宁军坐镇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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