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由基见他说话大义凛然,不好反驳,想了想,挥手让身后的士兵放下了枪,并派人去通知夏天南。
没过多久,夏天南过来了,这名武将主动上前自我介绍:“吾乃大同总兵王朴,奉旨前来京城勤王。敢问阁下是?”
夏天南双手抱拳,“琼海镇总兵夏天南。”
王朴眼睛一亮,“原来是名震天下的琼海镇,王某对平南伯可是久仰了。”
夏天南不明白这个王总兵为什么态度这么热情,疑惑地望着他。
王朴亲热地策马走近,与夏天南并排,说道:“平南伯生擒闯贼高迎祥,王某可是仰慕地紧……”然后低声道,“平南伯助饷二十万两,宣府、大同皆有收益,王某感激不尽。”
夏天南恍然大悟,原来是得过自己好处的。不过当初“捐饷”二十万,都是交给了兵部和户部,以朝廷的名义拨付到宣府镇和大同镇,崇祯应该不会这么傻,把银子的来路公布于众,否则不是承认自己穷得连调兵的粮饷都无法支付?
他忍不住问:“银子是我出的不假,可是王总兵又是如何得知?”
王朴笑道:“王某和兵部的一个主事是旧识,叙旧喝酒时无意中听到的。我就说朝廷欠饷多年,怎么这次调我们去打流寇就有银子了,原来都是平南伯资助的……”
夏天南打量着王朴:盔甲是新打制的,擦拭得一尘不染,披着的猩红披风也是簇新的,腰间的佩剑刀柄上花纹是鎏金的,中间还镶嵌着一个浑圆的珍珠,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是高大壮实,比矮小的蒙古马高出一头,但是看不出是哪个名贵品种。这哪是打仗的武将,活脱脱一个勋贵家的公子哥出行打猎。
他迟疑着问:“看王总兵不像缺钱的人,怎么还指望着朝廷那点银子呢?”
王朴见他打量自己的行头,笑着解释:“这只是装点门面而已。大同那地方穷得很,没地方捞银子。平南伯出手阔绰,不知道是做什么买卖这么赚钱,有机会拉兄弟一把,让兄弟我也跟着喝点肉汤?”
夏天南心中腹诽,与保定总兵刘国柱相比,这位根本不像个武将,倒像个商人。这样的人居然能镇守大同那样的重镇,多半是用银子买来的前程,可见朝廷官场腐坏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很客气:“王总兵说笑了,我也不过是为朝廷剿贼尽一份绵薄之力,竭尽所能,并没有做什么赚钱的买卖……”
王朴显然不信,不过他也没有再追问。不过对于这位大金主,他是不会放弃拉拢关系的机会的。
“夏总兵说要借道进城,王某绝无二话,但是此处做主的不是我,而是张督师和梁制台,必须得到他们二位的同意才行。”
“张督师?梁制台?”
“就是兵部正堂张公凤翼,还有宣大总督梁公廷栋。”
大军的中军营帐。
张凤翼手哆嗦着将一服中药送入口中,再喝口温水吞下。旁边一位心腹书吏忧心忡忡地劝道:“部堂,服用大黄过量,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张凤翼目光呆滞,回答道:“本官自请督师,可是眼见鞑子连克十余州县,却无能为力,回京之后,说不得要领西市菜市口那一刀,身败名裂,还不如死在城外一了百了……”
阿济格连战连捷,攻克城池无数,俘获大量百姓和牲畜,但张凤翼怯战,不敢正面为敌,心中也知道回到京师必定遭受弹劾,以皇帝的性子一定会砍了自己脑袋,还不如死在督师期间,到时候朝廷追究责任,肯定不会跟自己这个死人为难,而且这样不但能保全自己的家人,自己也能在后世留一个美名。这样死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时门口来报,宣大总督梁廷栋来访。
梁廷栋是张凤翼的前任,当过一年的兵部尚书,后来因为品行不端遭受弹劾丢掉了职位,几年后才起复就任宣大总督。他随同张凤翼一同统帅勤王大军,同样是不敢出战,两人算得上同病相怜。
他一进帐,就惊慌失措地说:“伯起,探子来报,鞑子大军已经离开了顺义,不日就要达到通州,经过京师时,不就和咱们碰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凤翼看了看梁廷栋的脸色,也是面黄肌瘦,和自己一模一样,据说对方和自己一样,每日服食大黄,只求速死。当下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办法?唯有一死尔……”
第八百四十一章 大炮对准永定门
就在两人对鞑子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束手无措之际,门口士兵又来报。
“琼海总兵夏天南求见。”
张凤翼眼睛一亮,琼海镇不是那支能驱散红毛和倭寇、生擒高迎祥的强军吗?有了这样一支兵马来勤王,抵御鞑子就有了希望。他赶紧说:“快快带进来!”
梁廷栋不解地问:“伯起,这琼海总兵什么来头,怎么看你人都精神了不少?”
张凤翼有些小兴奋:“你久在边镇,远离中枢,有所不知,这琼海军是一支强军,不亚于关宁军,有他们坐镇,即使鞑子过境,我们也可安枕无忧。”
说话间,夏天南走进了大帐。他目光扫视了二人一番,拱手道:“下官见过二位大人。”
张凤翼端详一番,连连点头:“器宇轩昂、人中龙凤,这样的人才能练就这样的强军。你不远万里来京勤王,对朝廷的忠心可见一斑……”
夏天南打断了他:“这个,咳咳,张部堂是吧?你现在还是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马,有没有调过我部入京,难道你不知道吗?”
张凤翼一愣,“你的意思是……”
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一路上杀过不少鞑子,也来到了京师,但不是来勤王的,谢谢!”
张凤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六神无主,喃喃道:“不是来勤王的?那可怎么办?”
梁廷栋忍不住质问:“伯起乃兵部正堂,即便你不是应召来京师勤王,现在他命令你驻留此处应付鞑子,难道不行吗?”
夏天南斜了他一眼,回答:“你就是宣大总督梁廷栋?”
“正是。”
“广东兵马归你管吗?”
梁廷栋愣了一下,摇头道:“不归我管。”
“那我和兵部尚书说话,你越俎代庖聒噪什么?”
梁廷栋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摇摇欲坠,捂住胸口勉强不倒,这一句话怼得他郁闷至极,好歹也是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的封疆大吏,居然被一个总兵如此蔑视。
张凤翼有气无力地问:“既然不是来勤王,为什么又来到京师?”
夏天南怜悯地望着他:“部堂不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不知道吧?现在兵部被杨嗣昌一手遮天,不仅要谋夺你的尚书之位,而且把手伸到了天津,拖我后腿,让我狙杀鞑子贝勒阿巴泰的计划功亏一篑,现在我就是入京讨个说法。至于勤王,谁爱去谁去,朝廷如此待人,我是寒了心了……”
张凤翼大吃一惊,他为了逃避弹劾自请出京督师,杨嗣昌在皇帝的默许下以侍郎谋取尚书之事,他还真不知道。刹那间,他有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整个人傻掉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天南见他这懦弱模样,知道和他商量入城之事是不可能了,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张凤翼呆了半天,梁廷栋担心他出事,用力摇晃,才让他恢复神智。清醒之后,他喃喃道:“大势已去,只求速死尔。”抓起一把大黄就往口里塞。
夏天南出了营帐,吩咐左右:“张凤翼就是个废物,指望不上。让大同镇让开路,我们直接去叫门!”
王朴倒是很配合,很快就让出了道路,让琼海军畅通无阻来到了永定门外。
夏天南来到城下,对城楼上喊话:“我是琼海总兵夏天南,有要事京城求见皇上……”
城楼上当值的把总正好是刁难过黄猛甲的那位,他听到喊话邹起了眉头,又是琼海镇?一个接一个往京城跑,都吃饱了撑得吧?
他没好气地站在城楼上喝道:“现在京师戒严,一句话就要进城,以为你是谁啊?总兵又如何,现在城外勤王的兵马里面,总兵一抓一大把,个个都要进城,不是乱了套?”
夏天南平静地说:“你没资格跟我对话,去找你的头头,或者让兵部侍郎杨嗣昌来也行……”
把总气极反笑,这口吻好熟悉啊,当初那个傻大个也是这样的说辞,要不是后来轮值的黄守备下令打开了城门,他绝对不会放人进城的。怎么琼海镇的人都这么炸天呢?
“还兵部的杨大人呢,就是城门的守备你也见不着,老老实实呆在城外跟鞑子拼命吧,要是运气不好挂了,等鞑子走后,兄弟们会帮你们收尸的……”把总口沫横飞,极尽挖苦之能事。今天那名黄守备不在,没人帮这些广东佬的忙了。
正说得起劲时,夏天南等人后退几步,一门门的大炮被推了上来,排成了长长的一条线,黑黝黝的炮口被调高,对准了城楼,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把总的话戛然而止。北京城也是有红夷大炮的,不过几十门炮分散于各个城头,永定门只有几门,和对方的数量一比不够看的。作为京营的老兵,他是知道大炮威力的,这一长排大炮要是开火,未必能炸毁城墙,但是城楼绝对是要飞了的。
夏天南悠悠地说:“你再啰嗦一句,我就下令开炮。要是永定门城楼被削平,就算你没被炮炸死,擅自挑起冲突,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把总汗如雨下。京城被自己人炮轰,可是极为严重的政治事件,先不说这个疯狂的总兵会遭受什么处置,自己这个小喽啰绝对跑不掉,最好的结果恐怕是当场被上官砍了泄愤。
他不敢再啰嗦,小心后退两步,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咒骂:“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拳头永远比话语管用,很快,一名武将来到城楼,小心翼翼探出头,打量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大炮,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要进城是吧?等我去向上头禀报,你先把这些玩意收回去,看着渗人……”
夏天南摇摇头:“我没工夫跟这耗着,你直接去找杨嗣昌,半个时辰见不到他出现,我就炮轰永定门!”
这威胁太吓人了,守军不敢再刺激夏天南,赶紧派人直接去兵部衙门。
兵部衙门大堂。
“什么,琼海镇架起了大炮对准永定门!”杨嗣昌愤怒地拍案而起,“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备轿,送我去永定门,另外赶紧派人入宫将此事告知圣上!”
第八百四十二章 文武舌战
夏天南下达最后通牒不久,杨嗣昌出现在了永定门城楼上。两个明里暗里较过一番劲的对手碰面了。
夏天南打量着对手: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值壮年,国字脸,浓眉大眼,留着一缕长须,正是大明官场最标准的官僚长相。与张凤翼的呆滞无神相比,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野心和坚定,看得出,这是一个有政治抱负、且性格强硬的人。
杨嗣昌也在打量夏天南。对方二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看破一切的淡定,像是一个智者,而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
互相打量一番后,杨嗣昌先开口了。
“下面可是琼海总兵夏天南?你没有兵部的命令,擅自入京,而且扬言要炮轰永定门,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可以砍头的?”
夏天南笑了笑,回答道:“杨大人,先不要打官腔,咱说些实在的,来来来,我先给你看几个人。”
他让开几步,露出了四辆囚车。
“杨大人应该知道这几个人,还找他们办过事,只是没见过本人,我给你介绍介绍。”夏天南骑马走到潘达面前,“这位是天津兵备道潘达,奉你之命烧毁了天津卫的粮仓,人家做事这么卖力,您许诺的兵部职方司或者武选司的位置可得给人家留着,不要食言……”
杨嗣昌心里一个咯噔,暗叫糟糕,怎么这事穿帮了?脸上却波澜不惊,淡淡道:“本官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鬼话!烧粮仓是重罪,谁放的火本官自会派人去查清,你不要给本官泼脏水。”
夏天南把刀架在潘达的脖子上,问:“你烧粮仓是有人指使还是自己决定的?”
潘达哭丧着脸回答:“我只是奉命行事。虽然没有明说要烧粮仓,但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不屑一切代价拒绝供给琼海军粮草,必要时可以相机行事。你的部下来索粮,我奈何不了,于是干脆就把粮草烧了……”
夏天南回过身问:“杨大人可听清楚了?”
“听得很清楚,然而又如何?我架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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