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老头儿看来我未必是个好老公。”
花花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轻叹一声,说:“月萍一直生活在压力之下,以前是为了那个不存在的兄弟,后来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老公,现在则是为了我们的女儿,她投身繁忙的工作,只想为她老爸分担压力,其实她的压力更大。她一方面要摆平我和陈家的矛盾,一方面要把自己包装得冷酷而坚强,一方面又要照顾我和女儿的生活。我有时觉得自己精神分裂,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她比我更累,累得多了……”
花花凄然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说:“我作为月萍的丈夫、陈瑶的父亲,应该有所担当——”
“别说了……”花花颤声道,“我全明白。今天不能看见三生石,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
我扶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往城北开去,一路无语,直至运河畔、老屋边、小院前。
我静静地抽烟,花花静静地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看我,眼眶红红的,神色却比较平静,说:“然后怎样?”
我说:“对不起,我必须回到月萍身边。”
花花说:“我从来没想过要把你从陈月萍身边夺走,这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我说,“但你不能继续浪费时间,你应该找更好的。”
花花说:“你以为这样很伟大?让我离开找更好的,你回到陈月萍身边做一个好老公,你认为这样就平安无事了么?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消失,再也没有一点痕迹了么?”
我说:“不会消失,我都记得。”
“你未必记得,但我全部记在心里,”花花说:“你让我懂得了很多很多,虽然我知道一切从开始就是错误的,依然身不由己陷了进去,这是你给我带来的意义。”
我摇头说:“我没那么好,我差得远。”
花花说:“你有,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你从来不会勉强我做任何事,给我足够的空间去做梦,支持我追求理想,让我有所寄托,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好男人,但在你身上看见了希望,原来世上还有一种我所不熟悉的男人,你给了我最大的惊喜。”
……我不知如何是好,这话说得我无地自容。傻丫头,我不过是一坨屎,充其量也只是一堆烂泥,你怎么就把我说得那么好、看得那么高?你不寒碜我也别寒碜你自己啊……
花花凝视着我,说:“我曾经是个以爱情为生命的人,一旦失去所思所恋,我就会枯萎。但是自从有了你,我变得十分坚强、踏实、快乐、自信,你从来没有赞美我什么,也没有指点我什么,只是用你的行动来为我引导方向,我现在能平静地面对现实,而没有伤心欲绝,这也是你的功劳。”
……我无语,自惭形秽中……
花花沉默良久,对我笑了笑,说:“你别担心,我会照顾自己,沿着自己的梦想继续走下去,不论你在不在我身边,我的心里始终有你,你是我最大的依靠。”
()
……可惜,你表演得并不好,我已看见你眼中的伤感,你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花花挺起胸膛抿起嘴,颊角现出肌肉轮廓,可见正在暗自咬牙支撑,秀眉一拧一展,缓缓地说:“那么……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我有没有给你带来意义?哪怕只有一丁点。”
……我说不出来,此刻我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思路也没有……
花花眼角微微颤动,说:“难道我连一点价值也没有?我是如此的可有可无么?”
“不……”我说,可又不知如何继续,再度陷入沉默。
花花终于流下两行眼泪,颤声说:“我以为我让一个冷漠的男人懂得了感情,以为我让一颗冰冷的心变得温暖,以为我至少也是一朵开放在你心底的鲜花……我以为我做到了……”
……对不起……
花花凑近身子,伸手捧住我的脸,在我唇上印了个含着泪水的吻,然后打开车门,向外走去。
“等等。”我说。
花花转身看我,眼中有一丝惊喜,和一丝期待。
我心潮澎湃,压制住想将她拉回身边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说:“我给你的帐户划了一笔钱。”
花花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勉强笑了笑,说:“有多少?”
我说:“八十万,你可以买套房子,或者开一家更大的书店。”
花花两眼一片晶莹,颤声说:“谢谢。”
我强抑心头情绪,说:“对不起。”
花花想说什么,突然伸手捂住嘴,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转身向前方的书店走去,脚步越来越快,终于掩面飞奔,消失在转角处。
我趴在车窗口,陷入长久的呆滞。
将近黄昏,远方的天边有一抹猩红的夕阳,暮霭浅浅洒下,透过枯枝和黄叶、穿过屋檐和窗格,丝丝缕缕光线中隐现浮尘,冷风拂面,吹来冬意,记得梅雨时节曾有风雨来袭,将这里洗得一片清凉,可惜风雨过后依然是尘土漫天,我在暮色中感受冬的萧索。
心中隐隐作痛。
——对不起,月华……
你总是说你像一团微小的火苗,用你的奋力燃烧来融化我这块寒冰。
你总是说你像一朵娇弱的小花,用你的顽强绽放来点缀我这片冻土。
你总是说你像一缕清淡的月光,用你的温柔挥洒来抚慰我淡漠的心。
你曾说你想让我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懂得柔情蜜意。
你曾说你想让我这段浑浑噩噩的人生变得精彩丰满。
你说两个世界的交集是人生历程中最美丽的烙印。
——你做到了。
第九十七章 辞旧迎新
一个星期后,花花搬空书店,找我妈长谈一次,第二天就离开了小院。妈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在办公室窗口呆立半天,心中五味陈杂,难以言表。
有时会觉得我的人生过于平淡,就像一块灰旧的布匹,即使洗得再干净也看不出光彩,常偷偷幻想变成一块亮丽的丝缎,但也仅剩幻想的能力。
()免费电子书下载
站在窗口俯瞰下方的街道,看着来来往往蝼蚁般的人,一张张不同的面孔,心想他们的世界究竟怎样、需不需要我给他们增加点色彩?比如……冲上去捅一刀子。
其实真做到这点还就罢了,至少干脆利落,在人家不想了结的时候突然了结一切,将一个微观世界亲手毁灭,罪名也伟大起来,不仅是持刀行凶,也包办了对方的人生。
人一辈子要做许多事、认识许多人、和许多个微观世界交集或擦肩,最终留下印象的却不多,茫茫人海,大千世界,谁也不跟谁搭界,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苦苦挣扎。既然活得那么累,不如手起刀落,双方的一切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这么一想就有犯罪的冲动,能包办一个人的人生,觉着挺有成就。
我这人实在乏善可陈,别人心中充满了爱,活得有滋有味,我却没恨也没爱,到头来连自己也看不惯。别人对往事充满了留恋,清晰的细节和模糊的感觉,仍不时回味品尝,我却品尝着自己的灰旧。
我只希望花花今后的人生像一块最精美亮丽的丝缎……
2006年春节即将来临,经过公关疏通,恒远公司接下民营医院和学校两大项目,学校归张建,医院归我,前期工作部署完毕,春节后进场装修,西郊养老基地工程为时尚早,就让工人们先行回家过年,正月初八后继续工作。与此同时,幸福村也开始了大规模迁移,村民们将家具电器搬进江滨高层公寓,待过完最后一个春节,幸福村将彻底搬空,成为历史名词。
一切都在向前发展,只有我频频回顾,纠缠在往昔情怀中。我回味着和花花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回味着月琴、回味着月秋、回味着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这时我惊喜地发现,我的存在相对大局而言虽极其渺小,但对于我的微观世界却已有所改善。这是我灰旧之中唯一的光彩,也是难得的收获。
我学会了珍惜、学会了责任和担当、学会了主次和轻重,我的懒散和慢热使我永远比别人慢一拍,但这个学习过程清晰存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我的思维,我渐渐明白,当一个人身处大千世界之中,哪怕他的世界极其孤独,也必须与外界展开联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共同构建整个社会,你的每一次无意识的行为都有可能影响别人一生,你不能随心所欲,只能适应这种规则、维护这种秩序。
根深蒂固的宿命论从我意识中淡去,那个有关“月”的传说已不能左右我的行为,我不再暗含期待,不再上纲上线,月华、月琴、月秋已进入她们各自的轨道,我的轨道只与月萍并存,我渐渐理清自己的意识脉络,前进路线变得条理分明。
我总是在失去后获得感悟,拥有时却总是稀里糊涂,这是我的惯性思维,也是惯性人生。无所谓后悔或伤痛,只是一次次、一步步、一层层地接近生活的本质。
春节来临,我正式迈入三十岁大关,和陈家人十分平静地度过除夕,随后准备搬迁新居。
幸福村高层公寓位于江滨新城,内部采用精装修,只需安装电器灯具,带上衣物即可直接入住。陈文贤和李玉桂获三百平方面积,月萍和陈瑶都是独生女,也有三百方,四套公寓合并成两套,占据其中一座楼的顶层,共六百方之多。我和我妈分得两百平方,就在同一座楼的第八层,我也将两套打通,让我妈搬过来住,以后方便照顾。原先居住的老墙门依然保留,给我妈闲时度假之用。
正月十七,我收到一条花花的短消息:
“明天会更好,谢谢你,我的明明。”
这时我才想起,农历正月十七也是二月十四日,是西方的情人节。
——你一定会更好,祝福你,我的花花。
花花的消息令我暂时挥去离愁别绪,心情渐渐开朗,投入新一年的工作之中。
一直忙到三月初,我们终于搬入新家,辞旧迎新,患得患失,大家都陷入这一情愫,只有我女儿最快乐,终日笑不离口。
我爸找了个对象,女方是一名五十五岁的丧偶妇人,为人本分,勤劳善良,弟弟十分满意,和郑虹张罗着要给老爸办晚年婚礼,老爸说必须听从我的意见,于是安排了一次聚会,我和月萍带着陈瑶前去参加,我妈留在家里,托我给老爸带去祝福。
这妇人名叫林秋香,丈夫去世多年,有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儿,当晚大家欢聚一堂,林秋香长相普通,但为人极好,我很满意,只是她女儿太过精明,比郑虹毫不逊色,是那种市侩味十足的精明女人。我老爸虽然不富裕,也不得不防范一手。于是我和老爸弟弟走进内屋,父子三人展开交谈。
弟弟说:林姨对爸很体贴,这事儿就定了吧。我说:我看还是再等等。爸说:你妈没说什么吧?我说:妈没意见,林姨的女儿不像好姑娘,咱们还得提防一下。爸说:我有同感,听你的。弟弟说:那该怎么办?我说:先同居,大家相处一段时候,以后再考虑结婚。爸笑道:成,今儿我就听阿明一回,难得你这么有主见。
我们回到客厅,只见林秋香正在逗弄小光和陈瑶,她女儿和郑虹不愧为同道中人,聊得兴高采烈,月萍和她们没共同语言,一人坐在沙发上玩我的手机。
我心中一紧,想起花花那条消息,不知是否删了,忙走上前搂住月萍,探头看去,幸好她没看我的短消息,只是在玩游戏。我心中略安,接过手机悄悄查看,发现短信栏里早已清空,花花的消息也已删除,这才放下心来。
爸说了他的婚前同居计划,林秋香没有意见,她女儿也不反对,大家闲谈一阵,就此散会。
我开车回家,月萍抱着陈瑶不发一言。我说:你有心事?月萍说:没什么,在想你和你爸的关系,最近好像有所改善。我说:我和你爸也一样。月萍淡淡一笑:那就好。
民营医院和学校两大工程正式开工,恒远公司事事顺利,员工们斗志高昂,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我的心情逐渐平稳,公司、家庭是我的两点一线,眼看陈瑶一天天长大,陈文贤、李玉桂对她宠爱有加,我妈的生活也和谐美满,不禁心满意足,回想去年的种种经历,仿佛一场旖旎的梦。
这日中午我去工地,回来时路过一家玩具商行,顺便给陈瑶买了一堆玩具,傍晚时分兴冲冲赶回家,想逗女儿开心。走进家门,只见客厅里坐满了人,不止陈文贤和李玉桂,陈文贵、陈淑珍两家六口也在其中,惟独不见我老婆。陈丽芬、陆晓敏姐妹俩见我到来,抱上陈瑶走进小房间,像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