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清楚过去的一条小路,我们飞也似的冲下山去。没到一个小时,已经进得这远山孤寺。推门进去,只有两三僧人,正在堂前各自扫地,并不对我们的造访表露半点惊讶。下午难得的晴空,除却零星鸟叫与扫地声音,一切静得出奇。他拍拍我肩膀,示意我看一块半老的石碑:
尘白浪两茫茫,
红忍辱柔和是妙方;
到处随缘延岁月,
终身安分度时光。
后面的几句平铺无奇,每每需要查找才能记得
是第一句“红尘白浪两茫茫”却如针一般刺进了我的心里,再不可能忘记。他让我看的,正是这一句似空似色的偈子。人
处,不知道看透,
所谓看破,不想改变,也不期待选择。
入殿拜了佛像,我们漫步出寺,开始登山。渐远的小庙,今生也就这一次会面了。我一边想,一边走着。不多会,冷风渐起,大雪纷飞,直叫人睁不开眼。走着走着,我不由放慢脚步,害怕起来。他在前面感受到了,停下来,等我慢慢靠近,一把拉着我手,在雪片落下的缝隙里,穿梭行走。在那个年代,男生拉上女生的手已是非常出格的事。而在这深山中,情急之下,自然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跟在后面,手里已被捏出了汗,却在暗自祈祷,让这段路越走越长。
七十八 神没有安排我遇见别人,我一辈子只遇见过一个人
2005…09…22 19:32
(9月22日 润儿)
非常有规律的敲门声突兀响起。我诧异于小区的远程服务并没有事先知会,起身将眼泪擦拭,平静了一下,走去打开厚重的木门,却发现是廖哥哥斜倚在门侧。面对他的冒失,我的眼神中明显有了一份责备。
他没有看我,自顾自地走进来,“哈哈,这房子陈设很有风格,是伯母的建议吗?”
“不是,妈妈没有来过。”
他走到梯几旁,一侧由钢珠串起的螺纹长帘,在他的手指间倾泻而出,交相碰撞出一片金属的脆响,“噢,那么是你吗,润儿?”
“不是,这套房子并不是父母的产业。”
他仔细地看了看我,然后,半靠在浅米色的沙发上坐下来,将腿放在几塌上。上面有一尊黄|色琉璃做的烛托佛指,灿然生辉。他拿起来轻敲几下,“想知道我是用什么办法上来的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你这种做法并不赞同。”
“噢?”
“对于你来讲,这是属于我的个人空间,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了,而且不会有下次。”
停顿一会,他将佛指放下,轻咳一声,仰起头看着我,“好吧,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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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完全发自真诚的道歉,令我感到很自责。也许是因为对这份既定婚姻的抵触,致使我对他的任意一句话,无论善意与否,都一律概括为挑衅。想到这里,我准备去厨房冲制一份茶品,来缓和一下一直的失礼导致的紧张。经过一棵红色的珊瑚树,会所的服务生已经上来。我走过去将整理的物品指导她们封口,并依次拿下楼。回头去卧室,打理几套苏州绸缎的床单,来替换医院的棉布,带给Papa肌肤的摩擦,意外地发现卧室的门竟然是敞开的。我慌张地走进去,透过层叠散落的麻质床幔,远远地看到他站在窗前,目光完全被执于手中的一个折页式淡蓝色亚木相框吸引。我知道,那里面嵌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我和Papa的DV截图,那是一次尽享床笫之欢后捡选出来的佳作,因为它是映于墙面的投影拍摄下来,故而不甚清晰,更可以讲是足够模糊,朦胧间隐约着的人体美。另外一张是普通的生活照,温暖的阳光洒进来,我在背后抱着Papa的脖子,穿了一套白色的情侣T恤,甜甜的笑颜如花。
他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侧过头看了看,然后,将相框放下,一步步走向我。我的思维被限制在闺房之趣被他人窥视的尴尬里,琐碎的烦恼,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诠释。
“我母亲很喜欢你。”
“谢谢,伯母都还好吧?”
“嗯,母亲已经在计划筹备我们的婚礼。”
“啊?这太意外了,真对不起,让伯母失望。”
“不,我相信不会失望,因为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可是,很遗憾,这注定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预期。”
“你没有理由拒绝。”
“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就是最恰当的理由。”
“这些从现在开始已经属于过去。”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想尽快结束这番咄咄逼人的谈话,“我现在需要去医院,你先回去吧!”
“医院?很重要吗?”
“嗯。”
“是……”
“是他,他身体不适。”
他有一段的沉默,“走吧,我陪你。”
“谢谢,不过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沉寂。
他的脸色苍白,幽邃的瞳内,映出我高昂的脸庞和无法用距离来衡量的遥远的心事。面对我不可以说服的坚定,他的眼神中燃烧的失意幻化作愤怒,让我恐惧。沉重的呼吸棱角分明地抵着我的柔弱,我知道我的话语深深地刺伤了他的骄傲与自负。我带着沉重的自责,转身走出卧室。经过客厅时,我听到了一阵近似沙哑的歌声:
Swear I made up my mind
When I saw you that first time
It’s like you were send from the sky
The love you hear about
That you just can’t do without
Baby that’s you and I
Always believed there was something more
Through every empty hour I kept searching for
Someone like you
Who does everything the way that you do
()
Someone like you
Baby,no one holds a candle
The only someone I want is you 。。。
我的身体凝住了,内心凝住了,瞬间有股想哭的冲动。《Someone like you》这首歌以前听Papa唱过。曲谱是一种低调的华丽,配合他温润的嗓音,有着淡淡的轻柔。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靠在他的怀里,用手指敲打着他的手心,和着乐拍感受着的那种饱满的幸福味道。但此刻我的思想很混乱,嗅不到音乐应有的典雅与沉静,只感觉烦躁一片。
“Stop,please。”
“怎么了,润儿?”他渐渐地走近我,看着我微低的闪满了泪花的双眼。
“我们没有可能在一起,因为我的心好满,没有缝隙。”
“听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一个人曾经、现在、未来真执地爱着你。或许这一切你并不知道,但是……MGD,我感谢神,让我遇见你。”
“谢谢你,我能明白。但爱情永远是属于两个人的故事,不是吗?一个人的爱只会是没有结果的辛酸的浪漫,坚守这样的爱,需要宽广的心胸去忍耐和相当大的勇气去承受。”
他摸了摸鼻子,走到我的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似乎在修正着思维程式,“润儿,我必须坦白,因为对你、对婚姻的高度期待,让我可以坚持不懈地等待。我一直认为,相恋的时间是人生中最微小的部分,几近可以省略。我更愿执着于婚姻圈定的爱情不会熄灭,蔓延植入我心。如果曾经的爱情是你体内流动的血液,因为神的恩典赋予了你对爱情的坚毅,那么我爱你,像天不会破碎……像鱼抱石般永恒。同时我承认,这个世界有很多纷争、混乱、机缘。记得有人说,在遇见真正的爱人之前,神会安排我们先遇见别人;在我们遇见心仪的人时,就会心存感恩。那么,现在,我感谢神。”
覆盖了神圣的宣言随风在空气中荡漾。我安静地站着,长久地望着他因为过度激动而燃烧的眼神,直到他终于鼓起勇气,坦诚我早已疲惫的心情:“神没有安排我遇见别人,我一辈子只遇见过一个人。”
七十九 雪过天晴,星月当空,无风的寒夜。我们于是裹着厚厚的棉被,在院子里坐着看星星
2005…09…23 18:47
(9月23日 郭襄)
可是这路真的越走越长了。
准确地说,我们迷路了。大雪之下,根本看不清来时的路,也看不见山上旅店的位置。天色渐晚,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也没有一户人家,甚至远远近近看不见一点亮光。我们彼此都开始担心起来。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也没有拿对讲机,大声吼一嗓子,回音很快就隐没在深深的山谷之中。早已过了晚饭时间。我没敢哭出声,可泪水已顺着脸颊往下流。我不知道是否可以依靠身旁这个与我同年的男生。面对困境,他尽量掩盖着自己心里的不安,在仔细判断了前面几条岔路之后,果断决定带我返回寺庙。因为前面的选择很多是走向未知和危险,目前仅有后退的路还算熟悉和安全。
快10点,我们才终于一瘸一滑地再次走回寺院。此时,大雪已完全覆盖屋顶、树冠和空地。人生就是这么离奇,没想到我刚刚在心里“永别”的寺院,这么快就会回到我的视线。又一次宿命般瞥过“红尘白浪两茫茫”的石碑,我们像远行的古人一样,投宿于僧人庙宇。
烤着火,吃过白菜豆腐跟粗茶淡饭,雪渐渐小了。他打来热水,让我已经磨起泡的双脚被烫得害羞和感动。我们站在院子里,雪花只星星点点地飘洒在头发枝头上。僧人们如几千年来一样,只点着少许烛火。所有的房屋、器具、人与衣着,都没有时间的刻度,如同《桃花源》里那个“不知有汉”的村庄。好绝妙的时间,好绝妙的地方啊!我呼一口气凝成白雾,丝毫没有倦意,而是暗自得意于今夜的浪漫,转头问他:“公子,今夜可否多陪我一会儿啊?”
雪过天晴,星月当空,无风的寒夜。我们于是裹着厚厚的棉被,在院子里坐着看星星。
他在某个夏夜写的句子,竟是同样适合这晚的情境:
山间 古院 旧月
看星 拨弦 问酒
谁舞轻风绕梁
欲言一世琴愁
后两句他不太满意,改过好几回,一直到十几年后还在等人绝配。可我倒觉得意味深长,并且已在幻想身着白纱的自己挥舞着雪花如敦煌的飞天一般,穿过梁柱间高低飞翔,想得脸上浮起了微笑,傻傻地看着他。
寺里无弦,我轻轻地唱《闪亮的日子》跟《一个爱上浪漫的人》;寺里无酒,我们就着柴火烧了一壶热水,对水当歌: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
前生是对彩蝶的化身,
喜欢花前月下的气氛,
流连忘返海边的黄昏。
一个爱上浪漫的人,
今世有着善感的灵魂,
睡前点亮床前的小灯,
盼望祈祷梦想会成真。
哦,这样的你执着一厢的情愿伤痕。
像这样的我空留自作的多情余恨。
就让我们,
拥抱彼此的天真,
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
相约在那,
下着冬雪的早晨,
两个人的微温 ,靠在一起不怕寒冷。
八十 他含着一丝祈求的目光,紧逼着我的决定,让我感觉到他随时可以崩溃的神经。我渐渐地低下头,任由他载了我按原路返回家中
2005…09…24 21:04
(9月24日 润儿)
他的眼睛干涸而混沌,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彷徨和无奈。我不忍再讲下去,整理完Papa的手稿,转身向外欲要离开。他走上前,紧抚我的肩膀,因为过度激动,他的手指陷入我的肌肤,让我好一阵酸痛。“润儿你要明白,两个相爱的人是否可以牵手,由家庭利益决定的运气和时机,比爱情本身更重要。”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毅然推开他的手,手稿脱落撒满一地,“你错了,在我还不懂得爱的时候,我喜欢他;在我懂得爱的时候,我爱他;如果终不能避免失之交臂,那我也愿为他甘守一生。”
他俯下身子,将书稿一一捡拾,整理好,举起来,固执地看着我。那是Papa的一篇关于《时空本性》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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