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在冰上特别滑。八旗子弟从山顶上一直挺立而下,以到地不仆者为胜。这种惊险而又刺激的冰上表演很危险,所以为观赏项目,皇子宗亲并不参予其中,类似于中场休息。
最后一个项目是冰上技巧,类似于花样滑冰的原始雏形,设置有单人滑和双人滑,也是胤禟狗熊翻身做英雄的项目……每回,都凭借着他的献宝十三式拔得单人头筹……然后,他和老八搭档再次大出风头,可以这样比喻,类似于中国跳水队和乒乓球队,属于皇家双人滑的‘梦之队’!当然,此‘双人滑’非彼‘双人滑’,要将两人的一条腿绑在一起,有点像三足赛跑,溜法别致……每回,两人三足如飞,缓疾自然,纵横如意,时而‘双飞燕’,时而‘蝶恋花’,突神龙之变化,蕤毅翔凤之髹髯,总是博得满堂彩,以前,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两人三足’表演也很出彩,可惜后来十三患了严重腿疾……便只剩下老八和老九独领风骚,唉,每回看着他们默契十足的比翼双飞,我就总觉得应该有人在旁边演奏一段舒缓缠绵的“梁祝”才对,梁山伯与祝英台,越想越吃味……可转念一想,八阿哥蒙冤,康熙绝情……恐怕今年的冰嬉,是再也看不到这对冰上雄雄伉俪的身影了,不觉惋惜;又转念一想,自己恐怕再无脸回去面对,又哪里还有机会再看冰嬉,不觉苦笑……
忽觉腿上一紧,却见胤禟正一圈又一圈的将我和他绑成了‘两人三足’:“一个人自娱自乐忒没意思,来陪我一块蹦达?嘿嘿,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猛得三足鼎立,不免有点别扭,又觉得脚下的简易冰鞋似乎歪歪扭扭的,刚一动便险些与大地亲密接触,被拖着战战兢兢的滑了两圈,勉强适应了一点,便示意胤禟松开手,结果刚松手没两步,两人便像双头蛇上的两个脑袋意见不统一分道扬镳一样,砰——和冰面来了个硬碰硬!看来这个心有灵犀决非一朝一夕之功……正哼哼哈哈的龇牙咧嘴,却见一蒙面黑影手握三尺青锋,夺门而入,不由分说,迎面劈来,胤禟拎着我一转,方堪堪躲过这记绝杀……那蒙面人根本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接连追杀而来,幸亏在冰面上他站立不稳,故我们在险象环生中尚勉强躲过几记致命狠招,纵是如此,胤禟帮笨手笨脚的我硬挡了一剑,手臂鲜血淋漓,我帮他按住疮口,只觉满手湿热,还带着新鲜血液的体温,又直觉不能再拖累他,急着在空隙时解绑腿,却发现不知何时变成了死结!
又慌又急又心痛中那夺命的利器再一次呼啸而来,我下意识的扯着胤禟向左窜,胤禟则反射性的拽着我向右窜,正负作用力相互抵消,两人一体竟双双落地!像飚车时遇险踩刹车却发现刹车失灵,像背着降落伞跳下飞机却发现伞包打不开,像蹦极时落到最低点的一刹那发现脚上的绳子崩断了……万事休矣!
说是迟那时快,胤禟竟化被动为主动,腾脚迎剑而上,用冰鞋死死格住对方的凶器,双方正全力相峙间……我陡然发现后面有人手持大锤悄悄靠拢,虽然也是蒙面,可那身影……错不了,是他!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不能动,只要一动,前面那柄利刃便会趁机血噬胤禟;我不能不动,那柄狰狞的大锤已经近在咫尺……
势如垒卵,危在旦夕!胤禟正全神贯注的对付眼前之敌,而后面的蒙面黑影已拎着大锤进入到攻击有效范围,黑影扬起了凶器,犹如刽子手扬起了屠刀……手端生死牌,脚踏鬼门关,黑白无常的索命链已经套在了脖子上,我不愿意,就这样被拖入地狱的深渊;我不愿意,就这样认命做只被噩魇粘住脚的可怜虫;我不愿意,眼睁睁的等死,宛如一只被放血怠尽的羔羊……我们还有太多的责任没有完成,太多的遗憾没有弥补,太多的期待没有实现,人生不能就此终结,蓬勃的生命不能被这样埋葬……
“胤禟,当心后面!”嘶心裂肺的尖叫划破了被覆盖在茫茫白色中的有质感的宁静,全身的力气爆发在自由的左腿,兔子急了也蹬鹰,我狠命的朝那柄利刃蹬去,狭路相逢勇者胜,要么你断,要么我断!
那剑却猛得抽了回去,蒙面人笑得花枝乱颤:“可算是好了,看来啊,知妻莫若夫!赵世扬,还不快去取点云南白药来给你那位大爷疗伤。”
……
“究竟……怎……怎么回事?”我懵了,结结巴巴的嗑牙。
胤禟开始志得意满的自吹自擂起来:“我虽非郎中,却也知道心病还须心药治的道理,《东医宝鉴》不也有强调:‘欲治其疾,先治其心,必正其心,乃资于道’吗?葶儿,赵夫人告诉我你的哑症应该只是暂时失音,按理说早该好了……我就琢磨了,该不是我家媳妇急于逃避什么而形成的心疾吧?”
唐秀接道:“不错,这些天来你郁郁寡欢,靠不停的忙碌来麻痹自己,这些都是逃避现实的表象,也就是说,你的哑症迟迟不好,不是病理所致,而是因情志之偏而致,所以,我们只好以毒攻毒,采用情志刺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来下一剂猛药了……而且,为了逼真,你家相公不惜用上了苦肉计,妹子,知足吧你!”
胤禟笑道:“葶儿,这其中也有你自个儿的功劳,你以前对我说的,七情,喜怒思悲恐忧惊,可以致病也可以治病,那个什么名医文挚用激怒疗法治愈了齐闵王的抑郁症,名医张子和用怡悦诱导疗法治愈了项关令夫人的厌食症,还有最有意思的那个,一少女因伸懒腰动作太大导致两手上举僵着下不来,吃药针灸皆无效果。名医俞用右则突然伸手去解少女的腰带,少女羞怯难当,急忙用手掩护下身,急则生变,双手顺势自然下垂复原。”
唐秀连连点头:“没错,这就是中医采取“围魏救赵”地计谋权诈的心理疗法,因人辨证施治,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张子和在《儒门事亲》中解释为:悲可以治怒,以恻怆苦楚之言感之;怒可以治思,以污辱欺罔之言触之;思可以胜恐,以虑此忘彼之言夺之;恐可以胜喜,以祸起仓卒之言怖之;喜可以胜悲,以欢乐戏谑之言娱之……这些,都是我那个成了死鬼的相公教给我的……赵世扬,别杵在那儿傻乐了,咱娘俩出去走走,让这对怄气鸳鸯单独待会子。”
……
我扪心自问:前面那段日子,虽然也苦恼自己的哑疾,可潜意识里,却又矛盾的希望别那么快好起来,因为我需要为自己的消极遁世逃避责任寻找一个堂皇的借口,也许正因为如此产生了心理隐疾而不自知:“胤禟,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知道吗,我遇到了危险,他们六个人为我死了,我甚至连恩人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我被毒哑了,后来,是四哥救了我的命。后来,策凌敦多卜借风纵火想烧死我们……后来……我……”
“我得到消息一路找来,只看到了大病中的四哥……一连找了1个多月,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四把你藏起来了,却在一个集市里无意中听说‘五十八里村’里来了个哑巴女郎中,很漂亮,还能用食物治病,用浓鸡汁治愈了噎膈症,给大脖子病人开出海藻海带的医方,又用蛋黄海鱼鸡肝鸭肺晒太阳治好了一个方颅娃娃……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你?我带秦顺儿去了‘五十八里村’,村民们看到画像便认出了你,我想可能是因为哑了,所以你不肯见我,便自己上山来寻你,又让秦顺儿回京去把小四接来……后面的你都知道了……”
四哥病了!一阵晕眩袭来……不!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会活的好好的,直到雍正十三年才驾崩呢,我抓住胤禟:“阿九,等小四来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其实,粗茶淡饭比鲍翅珍馐对身体更好,棉布衣服比锦绣绮罗要穿着舒服,漫空竹翠松间明月耳外浮云雪地梅花比那金銮宝殿要强千百倍……‘白菜青盐糙米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可能会有点寡味,可是,‘汲来清泉烹新茶,阅遍青山做画屏’的逍遥不比勾心斗角的倾轧更好吗?求你带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他沉默了半天,艰难的开了口:“我还有额娘,你也还有觉罗老太君,咱们一走了之,她们会难过的……我……我答应你,不再去争什么太子之位了,八哥的事,我对皇阿玛寒透了心,咱们再忍忍,一切顺其自然,等额娘她们瓜熟蒂落了,孩子们长大成|人了,我们就寻块逍遥宝地,天天醉听晨钟,吟赏烟霞,好不好?”
我低头不语,不再去争什么太子之位?可是,久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呢?仔细想想,终究还是自己过于的软弱自私,怕回去后不知如何面对四阿哥,也怕面对他登基以后我们将承受的厄运,还怕……又转念一想,胤禟毕竟是位胸怀大志的男子,他的人生从来没有辉煌过,他的才华还没有得到最淋漓尽致的发挥,人们皆道他是皇子中的财神爷、康熙宠妃的爱子,任佞谋储、浑身铜臭,却不知道他满腔宏图却怀才不遇的苦楚煎熬……可是我知道啊,他不愿意,就这样无为而终老,他也想有所作为青史留名,接下来将发生的平定策妄阿拉布坦的叛乱,出兵收复西藏将不仅仅是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的辉煌,也包含着在后方全力筹措钱粮、制造战车、苦苦支持的雍亲王和九贝子的劳苦功高……
不禁伸手握住他的手:“答应我,在得意的时候,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在失意的时候,为自己拓一条出路。”
……
走在回京的路上,小四趴在车厢窗口和骑马的赵世扬聊天:“谢谢你救了我额娘。”
赵世扬涨红了俊脸:“不……不客气。”
“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寺里可以吃鸡蛋吗?”
“可以偷偷的吃。你除了叫小四,还叫什么?”
“萦棣。赵世扬你多大了?”
“十四岁了,你呢?”
小四仰起秀颊,水灵灵的眸子调皮的往天上瞟:“可不能告诉你,小老头。”
赵世扬气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我不是小老头!”
我边听两个孩子斗嘴边乐:唐秀的丈夫赵勖竟然是赵启的兄长,就在起程之前,唐秀收到蜀地娘家的急信,可又怕把赵世扬带回去,会被自己那个乖僻的老爹看中,硬留下这位乖外孙下来研究天下奇毒,所以,便让赵世扬随我们一同进京,投奔叔叔赵启……这个世界真的好小!
先将赵世扬送到了赵启的医坊,再与老九一同回门拜见了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再回府,和欢天喜地的孩子们逐一拥抱、嘘寒问暖,觉得特别窝心。翌日,因为正蓝旗旗主八阿哥抱病不肯露面,正蓝旗的冰嬉大典事宜便由同在正蓝旗的胤禟去处理,约好等他回来后就一同进宫去拜见宜妃,却没想到康熙身边的另一名贴身太监刑年突然来了:“皇上口谕,请九福晋立即去养心殿。”
……
养心殿,康熙不发一语,我跪在地上,刑年在我面前放下一个托盘,托盘上搁着一杯酒……皇帝这是在赐我鸩酒吗?
“董鄂恭请皇阿玛金安!”长跪磕头,背脊梁阵阵发寒,偷觑了一下康熙的脸色,古井无波,只是,井水黑得出奇!康熙啊康熙,我又不是陈世美,你何苦演什么包龙图?
“丫头,朕对你很失望!……怎么,御赐的酒是用来看的?”康熙帝的声音分外低沉,如一把生锈的铁锯来回噬咬着我不够强韧的神经……真是雷霆碎新荷,旖旎俱成灰!……等等,此时的养心殿,只有康熙、我和太监总管之一的刑年,倘若老康头真想杀我,又何必摒退众人?而且,不问缘由随意处死一位无辜的儿媳妇,似乎也不符合他老人家一生‘以仁为本’的自我标榜?恶作剧?不可能,他哪有那么闲?而且,帝王心术又岂是这么好揣测的?
转瞬之间脑子里已百折千回,却依然满头雾水一筹莫展,《辨证录中毒门》里说:“人有饮吞鸩酒,白眼朝天,身发寒颤,忽忽不知如大醉之状,心中明白但不能语言,至眼闭即死。”
生杀大权握在别人之手,奈何?奈何?
仰脖一饮而尽,朝犹微笑,夕葬尘埃,无痛而死,无疾而终,也罢!也罢!
这鸩酒的滋味,怎么和光禄寺良酿署用玉泉山水酿造的玉泉酒无甚差别?闭目等了片刻,无事?!再次偷觑康熙,陡然觉得其眸中惋惜之意乍泻即收:“你这丫头向来八棍子打不出句实话,今儿个,朕就看看你酒后肯不肯吐真言?朕返京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