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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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宝贝-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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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以炼金术重生的绝美的玫瑰。
  在他崩溃的时候我也得到了高潮。我把湿漉漉的多汁的手指抽出来,放到嘴边,我嗅到了自己的味道,他咬住我的手指吮吸着,“是甜的,带一点麝香味,像煮了茴香桂皮鸭汤的味道,”他叹了口气,翻转身,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一只手还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指。
  晚上7点半, 我和天天坐车来到外滩的和平饭店,在灯光明亮的大堂,我们见到了正焦急等待着的康妮和她的丈夫。
  康妮一身盛装打扮,描金的红旗袍,很高的高跟鞋,脸上一丝不苟地画出浓墨山水,雍容的精神劲儿,有五六十年代好莱坞华人女星卢燕的派头。她一见到天天就哭起来,朝天天伸出两只手,却被天天躲避开去,西班牙男人朝她靠近一步,她顺势依在丈夫的胸口不停地拿绢帕擦眼泪。
  她即刻恢复了常态,脸上露出微笑,对天天说:“我真的没想到你长得这么瘦又这么好看,我实在,……太高兴了,哦,我来介绍一下,她搀着丈夫的手向我们走近一步,“这是我的先生胡安,”她又扭头对胡安说:“这是天天和CoCo。”
  我们相互握了握手,“大家肯定都饿了,去吃晚饭吧,”胡安用一口西班牙口音的英语说。他是典型的西班牙斗牛士的形象,四十多岁的样子,高大、健壮、英俊,一头栗色的鬈发,浅棕色的眼睛,高鼻梁,厚厚的嘴唇下方有一道西方人特有的凹痕,似乎用刀刻出来,使下巴显得格外有力而性感。他与康妮看上去很般配,美女与英雄故事的中年版,似乎康妮还年长了三四岁左右。
  我们坐一辆车来到衡山路,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天天坐在后排我与康妮当中,身体僵硬像块大铅陀一样。
  胡安不时地用西班牙语轻叹,大概是说车窗外的城市夜景很美吧,他第一次来中国,在达克斯那个小镇上,只在张艺谋、陈凯歌的电影里见过哀怨的中国女人,穿大褂的中国男人。他娶的中国女人也很少谈论家乡,所以眼前的上海如此摩登艳丽实在与他预料的相差千万里。
  从一条小巷子穿进去,在路灯和两边缠满长春藤墙面中走了几分钟,就看到了几幢比邻而置的欧式老洋房。走进亮着灯箱的院子,是一家叫“杨家厨房”的中餐馆,里面布置并不夸张,菜也都是清爽简单的家常菜,我不大清楚才来上海没多久的康妮是如何找到这深巷里的小餐馆,但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吃饭说话的幽静地方。
  康妮请我点菜,餐馆老板是个台湾人,他走过来与康妮寒暄,似乎双方竟已很熟识。胡安报了两个生硬的中文单词“凤爪”、“猪肚”,他解释说他不要吃这两样菜,刚到上海时他就尝过,当天晚上就腹泻了。康妮补充说:“还送去华山医院打吊针,也许只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与凤爪、猪肚不一定有关系。”
  天天一直安静地坐在我的旁边,只管抽烟发呆,对我们的谈话似乎不闻不问。他能同意今夜出来一趟见亲生母亲已是很不易了,所以不能一下子又强迫他笑脸相迎或热泪潸然。
  这顿饭吃得很缓慢,康妮一直在回忆她做孕妇直至生下天天到天天13岁以前的那段时光,种种细枝末节她仍牢记着,如数家珍般地一一道来,“我怀孕的那段时间,经常坐在床头盯着一张日历看,日历上是个外国小女孩在草地上玩气球的照片,我觉得那个小女孩好看得要命,就总是想我也会生那么好看的一个小孩子,果然后来我在医院里就得到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宝宝,虽然是男孩,但五官十分精致美丽。”
  她边说着边凝视着天天,天天目无表情地剥着一只竹节虾虾壳,她用简短的西班牙文对丈夫解释刚才她所说的话,胡安显出赞同的表情,对我说,“他真的很漂亮,有一点点像女孩子。”我不置可否慢慢喝着红酒。
  “在天天五六岁的时候,他就能画画了,他画了一幅画叫‘妈妈在沙发上织毛衣’,画得很有趣,地板上的毛线团长着小猫的眼睛,妈妈织毛衣的手有四只。他总问我为什么可以边看电视边打毛衣,手又动得那么快……”康妮的声音低低地,笑声却很响,像是有人在命令她必须这么大声地笑出来似的。
  “我只画过爸爸修自行车。”天天冷不丁地插了一句话,我睁大眼睛瞥了他一眼,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有点凉,席间陷入一片突如其来的沉默,连胡安也似乎听懂了天天说话的意思,天天的话无形中打破了众人都不愿涉及的一个禁忌,有关他死去的生父的任何事都是微妙而不祥的。
  “我还记得天天9岁那年喜欢上了邻居家的一个6岁小女孩,喜欢是喜欢的来……”康妮用上海话继续讲述往事,她脸上摆出自然而嗔怪的表情,任何母亲在回忆儿子小时候轶事野史时都应该有这种表情的,然而她的双眼充满了幽暗的阴郁之情,但她继续说下去,仿佛正面临一场有关大局安危的考验,她不得不凝聚起力量与某种东西对抗。
  “他把家里漂亮的小玩意儿,闹钟、花瓶、玻璃球、卡通画、巧克力罐甚至还偷了我的口红和项链一骨脑儿送给了隔壁那小姑娘,真是厉害呀,差点把家都偷空了。”她夸张地做了个手势,又是大声地笑,像是弹一架坏了鼓簧片的钢琴在空气中引起了震动和恐慌。
  “我的儿子为了他喜欢的人可以不顾一切,”她低语着,看着我,微微一笑,灯光不太亮,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眼中的一丝复杂的表情,有妒忌也有爱。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天天打了个哈欠,转脸问我。康妮显得有一丝紧张,“既然你累了,那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她对天天说,然后招手示意结账,又示意丈夫从包里拿点东西出来,是两份用花纸精心包装好的礼物,谢谢,天天淡淡地道了谢,这么些年来,康妮给他的钱与礼物,他只是顺其自然地收下,他对此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就像每天都要睡觉吃饭一样,他本能在需要这些,仅此而已。我也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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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胡安送你们回家,然后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胡安用英语说,“我看了一份英文杂志《Shang Hai Now》听说外滩停泊了一艘豪华的奥丽安娜号游船,已开始对游客开放,你们不想一起去看看吗?”
  “亲爱的,反正机会很多,下次再去吧,天天已经累了。”康妮握住丈夫的手说,“哦”,她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出去的时候,可以顺便看一下我们定下来做餐馆的房子,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月亮很圆很亮地挂在空中,月光下的一切透着淡淡的神秘,淡淡的冷。走进眼前这个亮着一盏圆灯,围着一圈雕花铁栏,铺了淡红地砖的院子,迎面是一幢三层楼高的老洋房,似乎已修葺整理过,整幢建筑依旧显得生气勃勃,而那种经历70年代历史积淀下来的优雅。华美又是从建筑物的房子里透出来的,是历历风尘掩不住的,也是新房所无法摹仿的。房子东、南两面都有石阶迤逦而上,占去那么宽阔开朗的空间,在寸地千金的上海老租界区里显得很奢侈。
  几棵百年樟树、梧桐把茂密浓厚的绿阴伸展开来,像裙裾上蕾丝花边一样点缀了这个院子和这幢三层洋房。
  洋房的第二层还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在春夏间可以设计成浪漫十足的露天咖啡座。胡安说,到时还可以请穿红裙的西班牙女郎在露台上大跳佛拉明戈舞。可以想象那种热烈浓郁的异国情调。
  我们只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到各个房间里去,里面还没有开始装修,也没什么好看的。
  灯光和月光交织着落在地上,身上,一瞬间有种恍惚如梦的感觉。出租车把我们送回了住所,康妮和胡安招了招手,然后车子又开动起来。我和天天手拉手,慢慢走上楼道,走进我们房间,坐在沙发上拆开礼物。
  一份是送我的,镶宝石的手链,另一份是西班牙画家达利的画册和拉威尔的CD,那分别是天天最喜欢的画家和古典音乐大师。
              二十五、是爱还是欲望
  男子的幸福是:我要
  女子的幸福是:他要
             ——尼采《苏鲁支语录》
  同女人Zuo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
  前者是情欲,后者是爱情。
              ——米兰·昆德拉
  天天回来了,我生活中一个重要的空间再次被填满,每个夜晚我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入眠,每个清晨我们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睁开双眼,满怀饥饿感地亲吻。越吻越饿,我想肯定是爱让我们如此饥饿。
  冰箱里塞满了水果,各种牌子的冰淇淋,适宜做蔬菜色拉的原料。我们渴望过一段素食主义者生活,尽量地简单朴素,像几万年前往在森林里类人猿那样,尽管它们没有冰箱、冰淇淋、席梦思和抽水马桶。
  “线团”依旧野性难改,保持着街角垃圾桶与我们家两头住的习惯,在两点一线间很有规律地来来回回,周五周六在我们的床尾打呼噜,浑身散发沐浴露的香气(天天负责给它洗澡消毒),而星期一一到它又像上班族一样夹着尾巴准时离开公寓,在街上任意游荡,夜幕降临的时候,呼朋引友,喵喵叫春,纵然是在遍地垃圾污物秽气上徜徉,依然有自得其乐享受其中的感觉。
  有一段时间深夜能听到楼下群猫叫声此起彼伏,居委会组织人力整顿街区所有能藏猫的地方,特别是垃圾筒,野猫果然少了很多,但线团安然无恙地照旧在这一片街区活动。仿佛有逃过任何劫数的异常能力,天大命也大,偶尔还会带一只雄猫回来过夜,我们猜想如果有个“猫帮”的话,线团可能就是个女帮主,可以宠幸帮中任何一只大公猫。
  而我, 则开始陷入了一个写作上的瘫痪,离小说收尾还有5万字左右,但我的大脑空空如也,好像所有的想象、才智、火焰一夜之间都从两只耳朵洞里漏了出来。笔下的文字又臭又涩,写了又撕,干脆把圆珠笔也一下扔进废物篓里,连说话也有些口吃了。无论打电话还是与天天闲聊我尽量避免使用形容词,主语+谓语+宾语,或者是祈使句,诸如“不要安慰我,请折磨我吧”。
  天天则躲在另一个房间,聚精会神地为我手头这本暂告崩溃的小说画插图。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那屋子里闭门不出,当我因为某种猜测而担心起来,突然地推门而进,我并没有闻到空气里有那种异常的气味,也没看到他有何异常的举动。
  自从他从戒毒所回来后,我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屋子,花了一个上午检查各个角落是否还有大麻或别的可疑之物,确认屋里不再存有与过去相联的残痕后,我在我们四周筑起了安全感。
  他置身于一堆颜料里面,像达·芬奇那样从纷乱混沌的世界里寻找事物的本来面目。像苹果园里的亚当一样用肋骨创造爱的奇迹。
  “我无能为力,我想我要完蛋了,什么热情什么灵感都没有,我可能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患了要写书出名的妄想症。”我倍感软弱地说,一边看着桌上摊满的漂亮图画,觉得真是伤心,要辜负他的爱和自己的梦想。
  “你不会的。”他头也不抬地说,“你只是想休息一阵,趁机发发牢骚,撒撒娇。”
  “你这么认为?”我吃惊地看他,他的话听上去与众不同,挺有意思。
  “对自己发牢骚,对你喜欢的人撒娇。”他很聪明地说,“这是释缓内心压力的方式之一。”
  “听上去像我的心理医生吴大维的逻辑,不过你能这样认为,我挺高兴的。”
  “出版商会同意用这些插图吗?”他放下笔问我,我走近桌子,一张张地翻看那些作品,有些只是草稿,另一些则是精巧的成品,水粉的颜色薄而柔软,人物线条简洁,稍带夸张,蒙里狄格阿尼式的脖子一律都是长长的,眼睛则是东方人特有的狭长单薄,传达出一丝悲伤,还有滑稽和天真。
  而这正是我的文字与他的画之间共同拥有的一个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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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这些插画,就算我的小说没能完成,它们也能独立存在,也能当众展出。人们会喜欢的。”我伸脸过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答应我,一定要画下去,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我还没想过这个。”他平静地说,“并且我不一定要成名成家。”这是老实话, 他从来没什么野心,将来也不会有。中国人就有句老话“3岁看到80”,意思是一个人即使从3岁长到80岁, 也绝不会从骨子里改变自己某些东西,这样的话很多人都可以早早地预见到制己老之将至时的生活图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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