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她说的那个故事一定是从大哥嘴里听见的往事,她要发表感想了……火燎原不安地想着,双腿几乎想主动逃开,他僵直了背,下一秒钟却被她环腰抱紧,他瞪大眼,完全没预料到这个。
“我想这样做。”她贴在他胸口说道,“我想抱抱故事里的小男孩,不是鼓励杀人这种事,而是我闭上双眼想着他,想着他的处境,想着他那时的惶恐和害怕,想着他抓起椅凳时手一定在发抖,想着想着,我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这种感觉,火燎原似曾相识……是了,他想起来了,那天目睹陶乐善在夜灯下纤瘦的、不安的身影,四处奔走替陶谨慎筹钱,他在车内凝视她,也是想着她,想着她的焦躁,想着她的勇气和坚持,想着她的无助,他整颗心也揪得发痛,最想做的事就是给她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把她揉进胸坎,再也不让人欺负她。
那是心疼,他对她有心疼,所以舍不得见她难过,而她,也是因为把他放进心里,才会为他疼着?
一开始想逃的双脚像生了根似地无法动弹,她嵌在他怀里,用她细瘦的手臂环着他,贴着他的心窝说话,明明看似她依偎着他,为什么被抚慰的人却是他?
手臂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贪婪地回搂住纤细的女性身躯,大掌将她按向自己,不允许两人之间存在隙缝,他半张脸庞几乎埋进她的肩窝,纵容自己耽溺在她的羽翼间。
“乐乐……”
她没有说太多的话来安慰他,也没有对于他十岁时做的事情发表长篇大论,不说他的对与错,就只是接纳他、拥抱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用行动告诉他,她是珍惜他的。
可是只有她珍惜他就够了吗?
他的污点,是一辈子跟着他的,会被人提起,会被人谈论,甚至被人排斥,他已经麻木到可以无视那些和他毫无干系的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指指点点,但她呢?她能吗?
“乐乐……万一以后有人问你,你的男人是杀人犯,用异样眼光看你,对你说三道四的,你怎么办?”
“关你屁事!哦喔……刚才那句话不是在跟你说,是针对那些爱管别人家闲事的三姑六婆。我家的事,不用跟他们交代。”陶乐善才不在意外人眼光。
“……以后也会有人问我们的孩子,你(你)爸爸是杀人凶手……”
陶乐善想了几秒。“我会在孩子学会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伯伯阿姨』之后,把『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这句话教会她(他)的。”她自己边说边笑,揉揉他的发,脸颊被他微硬的发丝搔得痒痒的。“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用理会别人说什么,又没碍着他们。以后孩子长大了,我会再跟他们说那个故事,要是不孝子不孝女听完后没有想去抱抱爸爸的冲动,我一定会把他们抓起来海扁一顿!”
“乐乐……”
“你还有什么疑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次全跟她说齐吧,她再来个个突破。
他在她肩膀上摇摇头,呀,这个角度好舒服,他赖着不想动,喃喃低语:“真奇怪……头竟然不痛了……我这几天一直没办法好好睡,吃药也没效,一直很痛……”
是因为他得到了婴儿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安全感,还是陶乐善的回答将他心头那片恐惧给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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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那你要不要先睡一下?今天天气很好,在草地上睡午觉一定很舒服。”她慢慢降低姿势,两人由站改坐,又调整坐姿,让他枕在她身上更舒适。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保证你睁眼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还是我。”
“好……”
火燎原太困了,一放心下来,睡意像大浪,将他的意识淹没,带着她拍胸脯的保证,沉入梦乡。
安安稳稳的。
火燎原一觉好眠,睡到隔天中午,不得不醒来的原因是被成群蚊子叮了满头满脸的包,他痒到受不了,睁眼坐起来,发现陶乐善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她细皮嫩肉,那些叮痕看起来更吓人,原来两人相依相偎躺在草地上,头顶着星空月光,根本只是虚构出来的骗人气氛,电视、电影和小说将一切美化了,忽略现实问题。
他拧死正停在她鼻尖准备大快朵颐的肥蚊,快速将边睡边挠脸的她抱离现场,回到房子里面。他记得抽屉内应该有绿油精,只是不确定有没有过期,管他的,用了再说。
找到绿油精,颜色还是正常的深绿色,味道也清香凉快没异状,他先在自己手臂上试涂,嗯……没不良感觉,也没过敏现象,迅速舒缓了痒意。他这才放心的替她处理蚊子叮咬痕迹。
没有衣物盖到的地方几乎都惨不忍睹,她和他都一样,那群蚊子吃完今天这一顿,说不定接下来一个月不用吃也不会饿死。
“好痒……”她又要抓痒,火燎原拍开她伸过来的手。
“我在帮你涂绿油精。”
“鼻子也好痒……”
因为他刚刚慢了一步,那只蚊子正吸个半饱。“好好好,鼻子也好痒。”点上绿油精。
陶乐善被绿油精这么一抹,就像广告效果一样,精神全来了,张开眼看见他,她来不及捂住喷笑的嘴,哈哈大笑就豪迈的跑出来。
“你怎么被蚊子咬成那样呀?!好像释迦长在脸上哦!”
火燎原一句话不说,捉过小镜子抵在她鼻尖,很满意听见她倒抽凉息,然后发出惊声尖叫。
“把脸转过来,还没抹完。”他一根长指勾着她的下颚,转左边,将右半边的叮咬处涂匀;再转右,改料理左颊上的七星连珠。
才处理完她,她急乎乎抢走绿油精。“换我换我,我帮你擦。”
她好仔细的替每一处咬痕上药,认真得像在对抗毒瘤。
“随便弄弄就好。”火燎原觉得她小题大作,忘了自己方才比她更细心。
“才不要!这张脸我要好好顾着。”因为上头标注着“陶乐善所有”,嘿嘿,怎么看都觉得他好看,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孩永远都是自家的好。“对了,我可以打电话回去跟火大哥报平安吗?他很担心你。”
“嗯。”报平安这件事原本就是他该做而忘了做的,这几天脑子里只想着她,让大哥担心他,真过意不去。
“你有一个帅哥哥,我有一个美姐姐,小时候我也常为了保护姐姐而和臭男生打架,每次都扁得他们叫不敢。你和我都是辛苦的弟弟妹妹,责任重大。”
她连说边扳正他的脸,料理额心那颗好大的红肿,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笑靥上,有些迷眩,飘飘然的,不敢相信还能看见她对着他笑,不敢相信她还待在他身边,他已经没在听她说什么,眼中只看见迷人双唇一张一合……他低下头,吻着她,轻轻的,试探的,不敢躁进,怕吓跑她。
“真讨厌……”她咕哝,皱皱眉心。“你过门不入哦?尽责一点好不好?”
哪有人吻得这样随随便便?她好喜欢火燎原以前吻她的方式,很热情、很燃烧……双手攀附在他颈后,她化被动为主动,进攻他、撩拨他,把他吻得差点断气。
“乐乐……”
“我最喜欢你了,绝对绝对不让你因为那么无聊的过去就逃开我。”她双手按在他肩上,认真宣告主权,啾啾他的唇。“不要拒绝我。”
“我怕你不接受我……怕你讨厌杀人凶手……”
“傻瓜。”她笑他,把他抱得更紧,拥抱他的恐惧,疼惜他的恐惧。“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渴望知道,虽然听见你杀人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但只是吓一跳,没有吓跑,这两者是不一样的。”她再三重申,却不说谎,若说没惊讶也太矫情了。
“我没有想要骗你,只是……很难启齿。”想说,不知道从何开口,又该在何时开口。
“我知道啦。”她拍拍他。“我小时候也好害怕让别人知道我家的情况,总觉得被同学发现我爸爱赌是好丢脸的事,所以我也都不敢说,有时死党问到我爸爸,我就在想……要不要说呢?该不该说呢?说了还能不能是朋友呢?一挣扎,又给蒙混过去。不是刻意要欺骗,而是真的没办法把它当成聊天的话题拿出来闲话家常,它明明就是心里的疙瘩,如果可以的话,真有打算把它藏一辈子,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多好。”
她真的懂!火燎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是透明清澄的,她把他看穿了,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要说什么,知道他在等的,就是她这抹阳光的笑颜。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感谢陶谨慎欠下赌场八十万,这么感谢陶谨慎拿女儿来抵债,这么感谢那天踏进场子里的人,是她。
八十万竟然能换得和她相遇,这赌注,甜美得让他不敢相信。
火燎原握着她的手,放松的脸庞上流露出她熟悉的味道。
“我以后什么都不瞒你,什么都告诉你,我不会再害怕你是否嫌弃我,因为我知道,你会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这样对我笑,让我心痒痒的耶……”陶乐善脸颊红扑扑的,感觉自己像个色女,现在就好想巴着火燎原,和他在床上翻滚翻滚翻滚,重温彼此的热度和汗水,感受他在身上的重量,然后他会在她耳边说些露骨的情话,嗓音好沉,低低的笑,低低的说,低低的喘息。那个时候,她会忍不住浑身酥麻,被他迷惑得忘情高喊,那个时候,她会觉得到达了天堂。
“你这样看我,我才真的心痒痒咧。”可爱的、迷人的、美味的,都是在他心底根深柢固存在的记亿。
“那……我们再来止痒吧?”嘿嘿嘿,两只小手滑进某人的衬衫里。
用绿油精?
才不呢。
“乐乐!乐乐!你过来!过来!”陶谨慎躲在柱子后面小声地叫道。
从陶乐善和火燎原连袂回到赌场之后,他就一直想找女儿单独谈谈,可是女儿被火燎原霸占着,饭也都不跟他一块吃,呜呜。
“老爸,你拖好地罗?我还没擦完桌子耶。”她没有因为升格为火燎原的女人而享有特权,每天还是得乖乖做完工作。
“等一下爸爸帮你擦。你先告诉爸爸,你和火燎原怎么回事?”怎么又像牛皮糖黏在一块分不开?
“怎么回事?就……这样罗。”她应得随口。
“你你你你手上为什么有戒指——”以前没有的,现在中指上多出闪闪发亮的银戒是怎么回事呀?!
“看到有喜欢就买了呀。”大惊小怪什么呀。
“我看到火燎原手上也有一只很像很像的东西呀——”款式根本就一模一样吧?!
“厚——在场子里直呼老板的名字!”死罪哦。
“我是说 火爷手上也有戒指!”马上改尊称,尊称前还空一格以表达他滔滔不绝的惶恐。
“他也觉得喜欢就买了呀。”她还是这个答案。
“那为什么要买一样的?!”
“店里就那一款最好看嘛。”两人很有默契看中同一款。
“你你你和他他他……是不是、是不是给我跑去公证了?!”陶谨慎指着她的鼻尖。
她要是敢点头,敢大剌刺坦承她没经过他这个老爸同意,没经过他这个老爸替她盖头纱,没经过他这个老爸挽着她的手走红毯,没经过他这个老爸亲手将她交给未来女婿,就把自己嫁掉了,他一定会立刻跟她翻……翻桌……他没这个胆,但至少可以抱怨几个字吧?
“对哦,应该直接去公证的。”陶乐善被老爸一提醒才觉得自己太蠢,怎么没想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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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瞪大眼。
“早点结婚我也比较安心,等一下去跟他求婚好了。”陶乐善完全是冲动派的,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慢着——我这个做爸爸的还没有同意!而且,爸爸不是跟你说过了,他他他……他杀过人,怎么可以让你嫁给一个凶手?万、万一他哪天发起狠来,把你给杀掉怎么办?!”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无三不成礼,套用在杀人凶手身上也成立!
陶乐善抬起头和老爸平视,双眸眯眯的。
“关于那件事,我和他已经聊过了,我不认为他会再犯。”
“可是——”陶谨慎还想罗唆,但是被女儿低声吼断他的废话。
“你不知道我光想到那件事,我就会很想哭吗?!”她的双眼迅速红辣起来,泪水堆积的速度太快,快到她根本就藏不住。“你不知道我光看到他的表情,我就会好想抱着他哭吗?!”
眼泪滴滴答答滚下来,声音有半晌哽在喉头出不来,她不想让陶谨慎看到她哭,之前也不愿让火燎原看到她哭,她不是因为同情火燎原才哭的,只是假设自己站在他的立场,假设是自己遇见类似的情况,她会怎么做?做了之后又会是怎么样的恐惧不安,甚至影响之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