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儿笑道:“想是智杖大哥运气好,那机关不知怎地被人触发,墓室崩塌,这才将咱们甩到这里。逍遥哥,不知那白骨尸妖现在何处?咱们可别给它找到了。”
众人想起那尸骸的凶狠恐怖之状,都是心有余悸。李逍遥起身说道:“我瞧瞧去。”
从衣襟上撕下一大幅布条点燃了,摸索着向前行去。
只走出二三十步远,迎面遇到一座断崖。李逍遥慢慢摸到崖边,将身子探出崖外,一松手,布条带着一团火焰悠悠飘下,照见峭壁上寸草不生,也是血染一般的殷红。待落到两三丈许,火光一闪而灭,一切又都归于黑暗。
李逍遥呆了一呆,打着火折,向右行去。林月如追过来问道:“怎样?可见到了什么吗?”
李逍遥不答。两个人默默地转了一圈,只见周围不是高崖便是绝壁,众人处身之所乃是山间的一座平台,岩壁上滑溜溜的莫可攀附,竟然别无他路。两个人心情十分沉重,慢慢走回原处,将火折熄了。
赵灵儿等人见到他们面上神情,晓得此番处境不妙,心中都不由得一凉。江少云犹抱一丝希望,试探着道:“李兄,我看咱们不忙探路,还是先想法子出去的好。至于除妖的事,待脱险之后再从长计议。”
李逍遥哼了一声,并不答话。林月如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江大哥,我们两个已看过了,这里三面悬崖,没……没出路的。”
智杖惊怒交集,应声喝道:“你说什么没出路?他奶奶的,为什么没出路?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俯身搬起脚下的一块大石,奋力掷出。他膂力甚强,火光下但见石去如矢,带着呼呼风响,远远落了下去。众人静坐倾听,许久也不闻丝毫声息,那悬崖竟似深不见底一般。
过了半晌,林月如小声说道:“大家先歇息片刻,吃些东西,待有了力气慢慢再找。我看一定能想出法子来。”
李逍遥心道:“这悬崖深不见底,周遭又无一丝光亮,即便有路,又如何找得见?看来今日要毕命于此了。”
他愤恨恼怒已极,眼见江少云畏畏缩缩地蹲在一旁,脸上布满了惊恐之色,神情显得格外可憎,忍不住骂道:“都是你这混蛋乱吹大气,才有今日!狗日的江少云,老子今世撞见你,实在就像撞了瘟神一般!呸,真恨不得杀了你喂狗!”
江少云两日来屡遭他讥嘲戏侮,到此终于忍无可忍,也跟着发作道:“姓李的,江某纵有千错万错,要杀要剐,冲我一人便是,你怎么总要扯上我妈妈?我妈妈死了十几年啦,她可是从没得罪过你!”
李逍遥怒极而笑,喝道:“老子就是要骂,他妈的,你待怎的?来,来,来,是英雄是狗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反手抽出长剑,隔空向他疾刺了两三下,嗤嗤有声。
众人赶忙上前劝阻。二人心中俱不服气,兀自怒冲冲地眦目相向。
林月如从包裹里取出一袋干粮,分给各人,说道:“大家都吃些罢。”
大伙累了半日,早已经饥肠辘辘,但满怀心事,均是食难下咽。只有智杖自分必死,横下了一条心,和着凉水连吞了五张面饼下肚。他眼见干粮所剩无几,虽仍自意犹未尽,但总不好意思独吞独占,让别人饿肚子,无奈罢手,舔了舔嘴唇,叹道:“吃尽了这袋干粮,大伙儿早晚都是一死。嘿,也不知哪个王八蛋运气好,死在老子头里!”
此时火折尽已熄灭,众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听在耳中,心下均自暗想:“是了,先死的人有人收尸,那是好事,最后毙命的没这运气,只好曝尸在外。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纷纷摸黑躺倒,都不再说话。
这座平台深藏地底,四下举目如漆,黑得好像九幽地府一般。不知何处传来嗒嗒的声响,那是岩壁上水滴不断渗出,一滴一滴落在石上,静夜之中,听来格外清晰。
李逍遥心中烦闷,半晌难以入眠,回想一天中所遇之事,总觉像是梦境一般。思来想去,想起日间救的那受伤汉子,此人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实在有些令人奇怪。正要倒头睡去,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猛醒过来:“这家伙多半便是拜月教的人!”
霎时间心跳加速,睡意全无,翻身坐起,又想:“小高那厮死前曾说,拜月教的人大举东来,为的是搜寻灵儿的下落。莫非这些家伙阴魂不散,竟追到白河一带来了?”
心头不禁的一阵发紧。
正在胡思乱想,远处蓦地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水声嗒嗒之下,却听得不甚清楚。过了片刻,一个人悄悄走到他身边,摸索着坐下,伸出手来和他相握,说道:“逍遥,你也睡不着么?”
李逍遥闻见身畔幽香浮动,知道来的是林月如,轻轻点了下头。
两个人默默坐了半晌,林月如将脸偎过来,靠在他肩上,在他耳旁说道:“咱们干粮带得不多,若是寻不到出路,只怕连十天半月也难撑过。逍遥,你……心里面怕不怕?”
李逍遥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道:“怎么,你怕了么?”
林月如道:“起先是有一点,不过想到有你陪着,便不那么怕了。”
隔了一会儿,悄声说道:“逍遥,我好想我娘。你……你抱一抱我……”
李逍遥心中一阵感动,一阵怜惜,伸手拥她入怀,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只觉怀中娇躯微微一颤,霎时间变得炽热火烫,不禁张臂紧紧抱住了她。两人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高崖之上,虽看不到彼此的面容,但两颗心却渐渐融为一个,突突突地跳动不休,再也说不出话来。
恍惚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有了光亮。李逍遥只道是在做梦,翻了个身,正待再睡,忽听江少云大叫一声,声音之中饱含着惊喜。他一惊跃起,神智尚不曾十分清醒,便觉眼前红光耀目。他赶忙揉揉双眼,只见原本漆黑的地底,此刻竟已亮如白昼,天地间一片血红,远近景物也都清晰可见。阳光自数里外的半空倾泻而下,照在对面那小峰之上,一时如梦如幻。
江少云第一个醒转过来,蓦见光亮,喜不自胜,浑忘了身在何处,一面手舞足蹈,一面大叫大嚷,登时将众人吵醒。大家见了眼前的一片赤水丹山,都不禁面露惊诧之色,心中暗暗称奇:“此处分明已在地底,光线如何竟能透入?又为何这般一片血红?”
李逍遥快步奔到平台边,极目眺望,此时两侧无山峰遮挡,看得更为清楚。原来数里之外的地面裂了一个大洞,仿佛天际有一片厚厚的云层,猛地被一双大手撕扯开来,万道金光正是由此泻下。对面那小峰秀削如花,流水四绕,原本景致绝佳,但在漠漠血色的映照之下,却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他回过头去,环视周遭,但见背后两峰相峙,陡直地向上拔起,岩壁间无数藤萝垂挂而下,如帘似幕,青翠欲滴。天地之间浑然一体,仿佛血染,这小小的一片翠绿杂处其间,显得甚是耀眼夺目。原来这片藤萝生在高处,夜来火光不及,是以未被众人发现。
李逍遥定定地站了半晌,心下惘然若失:“这里虽有阳光,却无道路,唉,到底还是死路一条。”
蓦地里只听身后江少云大喊一声:“有鬼!”
李逍遥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他伸手指着智杖的后背,两只小眼瞪得溜圆,身子不住地向后倒退,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心中万分惊恐。
智杖见状一呆,赶忙回手向背心摸去。他生得身躯胖大,颇不耐热,是以昨晚脱了外衫,赤膊而卧。此时身子微微躬起,赤裸的脊背侧向众人,只见上面弯弯曲曲,印着十余道血痕,早已干得发黑,宛如一条条吸饱了血的大蚯蚓,模样甚是吓人。
众人都吃了一惊,赵灵儿指指江少云,惊叫道:“哎呀,你……你这里……也有。”
只见他长衫下摆亦已被血水染得殷红一片。众人忙脱了江少云的衣衫,替两人检视,身上并不见有何伤处。
赵灵儿凝思片刻,走到身后的峭壁之旁,低头看了看,招手叫道:“你们快来。”
众人纷纷上前,见峭壁上的石缝里,红水汨汨地直淌,有的渗入地面,也有的积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血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处山间不时有血样的红水渗出,如若睡在地上,便会给沾得满身都是。江少云和智杖所卧之处有血水流过,是以他二人身上被染,旁人离得较远,却都无事,倒也不足为怪。
智杖见是虚惊一场,十分高兴,哈哈一笑,对江少云道:“原来不是恶鬼作祟,他奶奶的,你小子害俺吓了一跳。”
忽觉颈间微痒,胡乱一耙,一片绿叶应手而落。林月如举头仰望,若有所悟,道:“逍遥,咱们拉着这些藤萝,定能够爬到峰顶上去。却不知上面有没有路?”
李逍遥向那峭壁打量了打量,估计自己足可一气攀上,余人却都无此本事,当下道:“好,我试试看。”
向前猛冲几步,奋力高纵,伸手撑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之上,借力再行拔起。如此连续两番,指尖已触到一条粗大的老藤,赶忙牢牢抓住,手足并用,快速异常地爬了上去。
众人仰面看着,只见他身子越升越高,渐被密密的藤叶遮住不见。过不多时,峰上一条粗索悠悠垂下,到众人面前停住。那索子以数条藤蔓连结而成,自是李逍遥已安然到顶,放下来相助。众人欢声大叫,先将智泽拦腰扎紧,吊了上去。余人随后相继而上。
这座山峰高耸陡峭,峰顶乱石堆叠,却无草木。众人举目眺望,远近的山峰河谷都笼罩在一袭淡淡的红雾之中,莽莽苍苍,杳无涯际,气势端的磅礴无比。
峰上虽不见人迹,却有一条天然小径蜿蜒而出,崎岖险峻,犹如蜀地驰名天下的栈道一般。众人互相搀扶,一步一步小心下行。循路走出不远,忽听得几下笛声呜呜传来,听来甚是耳熟。众人闻声尽皆色变,赶忙加快脚步,绕过一道山壁,遥见对面陡坡下有一队人缓缓走了上来。当先的是一名赭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口衔竹笛,手提短杖,看模样正是一名尸伥。他腰间拴了一条细绳,一端系着一名女子,身后跟着七八头尸妖。
众人不料这里竟会撞见对头,都是吃惊不小。智杖勃然大怒,一挽袖子,粗声喝道:“操他奶奶个熊!这群王八蛋不肯罢休,居然追到这地方来了。俺这就过去和他们拼了!”
众人吓了一跳,七八只手闪电般伸出,死死将他扯住。
李逍遥道:“别忙动手,先看看再说。”
赭衣少年引着群尸和那女子行到坡上,忽然传来一声吆喝,不知从何处冒出十余名大汉,将几人拦了下来。一个青衣汉子越众而出,指着那少年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新来的?回到鬼府还乱吹什么狗屁!你当这曲子很好听,老子一天到晚也听不厌吗?”
李逍遥凝神细看,原来陡坡之上有一座山洞,向山壁间微微凹进,众大汉都藏身其内,自己所在的位置太远,是以不容易瞧得清楚。他暗暗后怕,心想:“亏得两下相距不近,否则大家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对方人多,说不定便要吃亏。”
赭衣少年笑着唱了个喏,道:“马师哥息怒。小弟头一次外出牧尸,好不容易办得一件新鲜货品回来,想着能孝敬师父跟诸位师哥,一时高兴,忘了规矩,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一扯腰间的麻绳,将那女子往前带了一带。
那马师哥哦了一声,道:“是什么鲜货?让我瞧瞧。”
走上前去,扳过那女子的脸来,左右看看,眼见姿色甚是平庸,顿时兴味索然,放开了手,道:“他妈的,实在差劲儿得很。喂,你是什么地方人哪?”
那女子哼哼唧唧的只是哭,不敢回答他的问话。
那马师哥对赭衣少年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何等样人?像这样不入流的烂货,岂能瞧得上眼?最后还不是胡乱赏了咱们?你小子还猴子献宝似地邀功哩,呸,也不害臊!”
赭衣少年垂手微笑道:“是。这娘们的年纪是老了些,面孔也生得太黑,不过胜在新鲜。小弟听师哥们说,大伙都爱争吃鲜货,不知是也不是?”
俯在那马师哥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二人抬起头来,相对吃吃而笑,笑声甚是淫荡。
那马师哥笑骂道:“他妈的马屁精,快滚你的罢。”
一招手,八名力夫模样的壮汉快步上前,解开崖边一座绞盘的绳索,将一个大藤篮搬了上来。
赭衣少年道:“有劳各位师哥。”
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扯着那女子跨入篮去,群尸也都随后跟入。那女子望见脚下漆黑的深洞,只吓得浑身乱颤,扯着嗓子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