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麦客回来很晚,一进屋先洗脸,然后端了个老碗埋头吃面,头不抬眼不睁,看来饿极了。老麦客约有五十岁的样子,焦黑的面孔,满脸沧桑。黄老伯说这是老刘,晚上你们住一个屋,明天开始你们就在一起干活吧。老刘冲着茂生笑了笑,象父亲一样,一脸的慈祥。老刘说这么小就出来挣钱了?茂生说我不小了,都十八了。老刘说我们家二小子跟你同年哩,还在上学。大小子都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女方家嫌咱没地方。农村人苦焦呀,一辈子能修起地方的有多少?现在家里的地方已经修了一半,这料庄稼收下来,回去就可以有成果了。老人说话的时候目光透亮,有一种深深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进地了。太阳还未出来,微风吹过,一股浓郁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麦浪滚滚,象一匹硕大无比的金色绸缎,闪烁着细腻而柔软的光芒,真想在上面好好地睡上一觉。老刘说这会干活不受晒,但不出活,因为早晨有雾气,麦杆是皮的,费力费镰;中午太阳最毒,人晒得受不了,但手下出活,麦杆一碰就断,镰也省得去磨。茂生知道他是个老麦客了,不由心生敬意,埋下头就干了起来。
早饭的时候老刘已经割倒一大片,茂生却还在地头上。老刘说不着急,一开始不习惯,慢慢就熟练了。太阳刚刚升了一竿子高,就把热浪滚滚地抛了过来,仅有的一点晨雾也被它卷走了。
中午的时候茂生觉得有些眩晕,太阳白得发黑,象一根根灼热的银针穿透人的皮肤。麦田间蒸起腾腾的薄雾,袅袅娜娜,远处的大树好像也在跟着摇摆。汗水在茂生的额头上形成一个雨帘,成串成串地往下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嗓子在冒烟,腰疼得直不起来。最为糟糕的是把手弄烂了,怎么都觉得用不上劲。老刘劝他到树荫下休息一会,他不好意思。眼看得那边半块麦田都快完了,他这里才割了一小块,麦茬高低不平,后面遗了满地的麦穗。老刘说在家里没干过活吧?茂生说干过,干得少。茂生在家的时候也帮家里人收麦,但大多的时候是姐姐父亲拿镰,他与茂强拉麦子。茂生越急手就越不听话,不小心把手割破了。老刘替他包扎了,说你别割了,把我割下的往一块抱,凑起了就装到车子上。晚上回去的时候黄老伯问怎么样,老刘说小伙子干活挺卖力,这样下去几天就完了。茂生觉得很惭愧,拿一样工钱,凭什么让老刘承担自己的那份劳动?于是他对老刘说自己不想干了,老刘说你嫌工钱低?茂生摇摇头,说我觉得对不住你。老刘拍拍他的肩膀,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老实娃!都是出门人,谁没个难肠?别说这样的客气话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哩!
就这样,茂生在黄老伯家干了三天,黄老伯又给他们介绍了村里的其他人。十几天后,村里的麦子一镰镰全倒下了,茂生与老刘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两个人甚至以叔侄相称。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上路了,老刘给茂生说了自己的详细地址,要茂生有空来他家玩。并约好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来这里。
茂生心里暖烘烘的,身处异乡,能遇到这么好心肠的人真不容易呀!
离家已经十多天了,家里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母亲肯定又趟在了床上。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大丈夫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一命还一命。但一想到大哥与小妹已经殁了,自己再被判个死刑,母亲一定会难过死的。现在跑在外面她虽然担心,毕竟知道我还活着,不会太伤心的。最让他难受的是再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十年寒窗,一家人辛辛苦苦地供养自己,现在却连进考场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一生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一家人的希望也破灭了!茂强从小就不爱学习,初中能毕业就不错了,别指望他会有什么出息。
自己一时的冲动,带来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茂生有些后悔了。
晚上的时候,茂生来到一个县城的郊外,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里住了下来。旧屋外是一片草滩,蚊子成群结队而来,叮得他脸上全是包。暴晒了一天的土地热烘烘的,有点象家里的热炕。一闭眼,红卫捂着脸站了起来,头上的血直往出冒,溅了他一脸;红星拿着一把镢头来了,跳到房上就刨,一会功夫房子就被刨塌了,母亲哭着从里面冲了出来,被宝栓拦在门口,不让出去……
一晚上都在做恶梦,天亮的时候他才酣然睡去。
茂生想进城找份工作,又不敢。每天去镇上吃饭也是天黑以后才去。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顿,然后迅速离开,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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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稀里糊涂上了床
春娥在春上的时候生了,生的是个小子。王雷本来想要一个闺女,女儿大了知道心疼人,自己的晚年也会有个不错的依靠。儿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主见,跟父亲不一条心了。——小子就小子吧。看着那个粉红色的小生命,王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小家伙哭声特别大,这可乐坏了他的外婆。豆花把孩子抱在怀里就是一阵猛亲,孩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初为人母,春娥还不知道该怎样去伺弄这个小生命,母亲在这方面显然是专家了。七个孩子的磨练,她能在最初的时间知道婴儿想要什么。几个妹妹也很高兴,毕竟,她们这一代家里全是姑娘,全家人盼小子都盼红了眼。如今姐姐替大家实现了愿望,怎能不令人高兴呢?
豆花把孩子照顾得很周到,满月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胖得都睁不开了。春娥也胖了不少,白里透红,比刚结婚的时候好看多了。屋里洋溢着一股浓浓的奶味,两个女人围着一个孩子转。豆花让王雷在外面支了张床,把他赶到了外屋,豆花与春娥母子睡在一起。
春娥晚上睡觉的时候比较死,孩子有啥动静也不知道,全凭豆花精心伺候。豆花一直想将孩子带到家里,好给嘲笑她的人有力一击。好不容易盼出了满月,王雷借了乡上一辆吉普车拉着她们回去了。
进村的时候福来早就准备了鞭炮,看见吉普车就开始放,劈劈啪啪的,孩子怕得直哭。村里的娘们都围了上来,想看看孩子啥模样。小家伙攥紧了拳头拼命地嚎,哭得春娥心都颤了。
茂莲也生了,生的是个女子。茂英跟姐姐住在一起。那段时间,食堂来了个年轻人,叫赵磊,做饭很有一手,茂英于是就想跟他学两手。日久生情,两人都有了点意思,就是没把窗户捅破。茂英不好意思,谁知道小伙子怎样想?人家可是市民户口呀。
茂莲生了以后,也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茂英和姐夫两个人。茂莲的屋子是个套间,外面有一张床,自从姐姐坐月子后,姐夫就睡在那里。睡觉的时候茂英心里很不塌实。茂英能够听见姐夫咳嗽和来回走动的声音,她的心砰砰直跳。毕竟,长这么大,还没单独跟男人在一个屋睡过。
姐夫是拖拉机站的站长,和春娥女婿一个单位,春娥女婿是副站长。茂英一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叫站长显得有些生疏,叫姐夫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姐夫比姐姐大几岁,头发稀疏,看上去都有四十多岁,但他毕竟是姐姐的丈夫,最后觉得还是叫姐夫好些。茂英第一次叫姐夫的时候姐夫有些错愕,然后就反应过来了,但是没有回答。茂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早晨起来后姐夫说他要去县城办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茂英今天休息,所以起来也较晚。一个人跑到灶房弄了点吃的,懒洋洋地坐在屋里看电视。姐姐不让她白天开电视机,怕弄坏了。那是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现在她便是这个屋里的主人了,想干啥就干啥。
中午的时候茂英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去食堂外面溜达,正好厨师赵磊也休息。两个人于是就聊了起来。茂英说我姐不在,咱们到那里去吧。赵磊同意了。
第20节
赵磊遇见了自己的朋友亮亮,赵磊问他吃了没有,亮亮说还没。茂英见是赵磊的朋友,便说你们等一会,我去食堂给你们弄吃的去。
赵磊和亮亮坐了一会,等不上茂英回来,正好灶房的李师傅来了,热情地抓住了亮亮的手,问长问短。赵磊说你们认识?李师傅说粮站严站长的大公子,怎么会不认识?——有一年时间没看见你了,都把人想死了,你爸爸天天念叨你哩!亮亮说他还能记得我?李师傅说这孩子咋能这样说话?你爸爸什么时候把你忘记了?就问他们有没有吃饭,赵磊说没有,茂英给弄去了。李师傅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他就回到灶房,说火还没压,我给你烧几个菜,咱爷们喝二两。说完便开始动手,很快就弄好了几个菜,酒也上桌了。
茂英见他们在一起喝酒,说那我先回去了。要不要拿一包烟?亮亮白了她一眼,说不用了,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茂英从心底便感到了自卑,从头直凉到脚。正准备走,李师傅说话了。李师傅说茂英呀,你今天咋不上班了?茂英说我今天休息。李师傅说来来来,一起喝两口,你姐回去了,姐夫又不在,一个人呆屋里干啥?还不陪大家喝杯酒!亮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长得水灵灵的,象一棵刚出土的大白菜,比城里那些姑娘还鲜亮,有一种自然的美。这样想着的时候眸子里也就多了一丝热情,微笑着示意她可以过来。茂英脸憋得通红,摇着头说我不会喝酒。赵磊站起来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下,然后倒了一杯酒给她,让她和亮亮碰一杯。
亮亮首先端起杯子,看着她一饮而尽。茂英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端起来也喝了,呛得眼泪直流。李师傅赶紧把筷子递到她手里,说吃口菜就不呛了。经常不喝酒的人都这样,喝几杯就好了。渐渐地,茂英发现酒喝下去真得不呛了,跟喝凉水似的,两瓶酒稀里糊涂就完了。茂英的脸变得绯红,话也多了起来。赵磊也喝得晕晕糊糊,看着茂英痴痴地笑。李师傅说不能喝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送亮亮回去。
那天茂莲女婿回来很晚,走进卧室他吃了一惊:茂英跟一个人男人搂在一起,赤条条地躺在床上!
十五 英雄救美
红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头疼得难以忍受。医生说你别动,伤口已经缝合了,过些天就会好,不要紧。红旗、红星和父亲都在。红星说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红卫这才想起了下午的事情。
红卫说是茂生。
众人全都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红星说这小子平日里没看出呀,黄萝卜蘸辣子,吃出看不出——还是条咬人的狗!宝栓说会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这种狗最厉害,哪象你们兄弟几个,平日里叽叽喳喳就知道叫唤,关键时候都是菜狗!红旗说茂生这小子平日里很仁毅,他打你肯定有什么原因。红星说能有个啥原因?走,父亲在这里陪着,其余人跟我回去,找这小子算帐!
一帮人来到茂生家,一家人正在吃饭,就是不见茂生。红星说你们还有心思吃饭,人都快要死了。说完便一脚揣翻了地上的小饭桌,稀饭撒了一地。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这孩子长这么大,连鸡都不敢杀,更别说拿砖头去砸人。茂生早晨就走了,家里人还以为他去了学校。没想到闯了这么大的祸!崇德说我去学校找找他吧,问问看是咋回事。茂强说我也去。母亲说红卫要紧不要紧?红星说流了许多血,昏迷了一下午,现在还在医院里。他说红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你们全家人的性命!
母亲随他们来到医院。
红卫醒来后脑子清醒了许多。其实今天的事情纯属咎由自取,茂生是被自己逼成那样的。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的。这家伙平日里乖得象绵羊,没想到他今天真会出手。流了那么多血,红卫奇怪自己怎么对茂生恨不起来,甚至对他都有些刮目相看了。男人有时就是这样,蔑视懦弱,尊重强者。
茂强跟父亲从县城回来,又分别去了两个姐姐家,这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茂生失踪了!
红星指示红兵、红军掀了茂生家房上的瓦,在顶上开了个窟窿。房被揭瓦后就像人被揭去了皮,附在上面的泥皮暴露在空中,任何一场大雨都可以把房浸塌,何况中间已经弄了个窟窿。
阳光直射在锅台上,省得再点油灯了。母亲受不得这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茂云让黑蛋把她接走了。红星成天在门口叫阵,扬言茂生如果还不回来,他就让人把房子刨了。红旗制止,被弟弟扇了一巴掌,骂他是没出息鬼,胳膊肘子往外拐。红旗媳妇在福来受伤后寂寞难耐,跟一个养蜂人跑了,至今没有下落。
事情最后还是在红卫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