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批货是押了五千万斤滇铜,才让广州的潘仕成潘大人弄来的。”
“什么?私售滇铜,还是五千万斤!你杨家是在找死吗?那可是云贵川三省四五年的总产,这么大的数量许给了洋人,你们杨家完蛋事小,可牵连的却是云南无数的官员啊!
你们行事,怎可如此鲁莽?”
一听杨家抵押了五千万斤滇铜,林则徐目眦欲裂,这杨家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如今被李星沅抓住了痛脚,滇铜复起,弄不好就要烟消云散了。
“大人,且听标下解释一番。年初的时候,因为买卖,标下去了广州一趟,结识了广州的潘大人,当时他恰好在筹建广州的轮船厂,标下也就跟着去看了一番热闹。
谁曾想,在那里标下遇到一个洋鬼子,说是精通采矿,那时杨家接了三省的铜盐,身上的担子不小,标下听说西洋矿场,几百人就抵得我大清数万人的矿场,也就来了兴趣。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就稀里糊涂的定了六十船的西洋机械,现在想来,却是有些鲁莽了,但事情已然做了,标下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含含糊糊的诱饵一丢,林老虎果然上钩了,他脸上的怒气,在快速的消退,双眼忽明忽灭,显然是在心里计较着事情的得失。
“西洋器利,这倒是个复起滇铜的路子,但西洋的机械,你又懂得多少?
换回来不能用,对滇铜又有多大的好处呢?”
用洋人的法子,林则徐能够接受,但当年许多人都试过,只是一艘火轮,就折了大清的无数英才,对于杨老三。林则徐也不怎么看好。
“标下是不懂。但有人懂。为了复起滇铜,标下之前还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情?”
话说到这里,林则徐也不想去猜了,直接就喝问,这杨老三的胆子太大,路子太野了。
“标下,以传教为诱饵,掳了一群西洋的传教士。现在就关在明湖书院译书呢!这是他们整理出来的开矿技术,还是使唤洋鬼子机械的方法。”
杨猛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线装书,这就是葛仕扬在开矿上为云南铜厂和盐场,设计的路子。
“掳洋人?杨猛,你大胆!这事儿做不好是要国战的,朝廷虽不惧西洋之鬼,但是开战之后,东南局势必然糜烂,你这混账误国啊!”
当年的庚子一役。因何而起?禁烟、禁商,再有一条就是杀伤洋人。这杨老三倒好,直接掳了洋人的传教士,这事儿要是漏了,云南的麻烦,就将变成朝廷的麻烦。
林则徐一边怒斥杨猛,也没忘了翻看手里的那本书,这书本一翻开也就合不上了,不大的功夫,林则徐就沉到书本的世界里去了。
杨猛囚禁洋人的事情,也被林则徐抛到了九霄云外。林老虎的岁数虽说不小,但眼力和脑力还不错,一本几十页的小册子,一个多时辰,他就翻了两遍。
“哦……不错!深入浅出,倒是有些门道,照着书上的法子,不仅滇铜能复起,这滇盐以后也能自给了,这样一来云南的财政也就会大大的加强,各省的协饷,也用不着了,不错!
这些法子都试过吗?”
事有轻重缓急,看了小册子之后,林则徐看到了大清富强的希望,不过掳了几个洋鬼子而已,这事儿与大清的富强相比,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
“船都扣在了两江,没有机械,怎么试?”
“这件事儿本督应下了,怎么也能让那六十船的货物运到云南,但此事你有几成的胜算?”
“胜算说不上,咱们杨家是商家,逐的就是厚利,这跟赌钱没两样,押中了挣个盆满钵满,押不中败了身家。
如若这法子好使,登去还债的滇铜,四五年之内,咱们就会回本。如果煮盐的法子好用的话,两三年就能回本。”
在商言商,现在李星沅扣押货船的事情,已经不是李星沅和杨家的事情了,而是杨家和朝廷的一场交易,朝廷放下一些权力,杨家复起滇铜。
买卖成不成,主要看的是利益,现在林老虎就代表了朝廷,林老虎点了头,朝廷那边就不会有大问题,这事儿看着像是杨家勾结林则徐,与两江总督李星沅在官场较力,其实最根本的还在朝廷。
利益放倒了规矩,那这事儿就能办,规矩放倒了利益,大家伙都要跟着倒霉。
“兹事体大,容我想一想,你也坐吧!”
用洋人的玩意儿,办云南的铜课,这事儿最好还是要瞒一瞒,不然清流们的阻力不小,瞒朝臣不瞒圣上,这也是个先决条件,林则徐现在估算的就是圣上的态度。
“星斗,你说一说,你们杨家与李星沅结怨的事情。”
李星沅的出发点,林则徐还没摸清楚,这事儿能不能瞒得住,李星沅也是个关键,现在船已经被扣住了,李星沅还没有发难,看来这里面的文章也不小啊!
杨猛现在就是个信号灯,为了让林老虎能猜到李星沅的意图,来之前,杨猛和魏五、徐子渭,也谋划了一下说辞。
“哦……此事尚有可为。”
听了杨老三诉说的,李杨两家的结怨经过,李星沅的脉门,林则徐也大约的摸到了。
说完了这句话,林则徐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首先就是杨家,杨家的出发点,现在林则徐也能基本看清,看来广州的潘仕成,在这事儿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诱使杨家购买大批的西洋机械,看来抵押的滇铜,多半是潘仕成,为船厂募集银子的法门,好在这杨老三是个不守规矩的,知道掳几个洋人学东西。
潘仕成给杨家画了一张大饼,而杨家图谋云贵川三省铜盐的巨利,乖乖进了潘仕成的圈套,按照这些分析,杨家接触洋务,倒是被动之举。
潘仕成在广州建船厂,显然还想博取一份圣眷,之前他仿制的西洋轮船,被朝廷搁置,看来也是心有不甘啊!
潘仕成的船厂,杨家的三省铜盐,还有一个可以视作盟友的李星沅,云贵、两广、两江、四川,合七省之力发展洋务,自己是不是也该最后顶一顶大清呢?
云贵川三省的杨家,由盐及铜、由铜及铁;两广的潘仕成,由轮船及火枪、火炮;再加上两江李星沅在钱粮上的支持;杨老三为了牟利的举措,竟然为自己设了一个不得不入的局,为了大清,林老虎也决定入局了。
杨家、潘仕成各自为政,自己和李星沅两厢扶持,官商合力促成洋务,趁清流们没有觉察的时候,先做出一个天大的政绩,堵住他们的嘴,那以后……
第二百三十章疆臣暗战(一)
李星沅那边扣了杨家的货船,六十艘的数量,确实有些多了,船上装的什么东西,虽说大多数人不知道,但两江总督对碰云南红人的消息,却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
李星沅的发到朝廷的折子也是一明一暗,明刀明枪直指杨家利用盐船贩卖洋货,暗地里却是一封措辞极为晦涩的密折,里面只是大略的说了一下杨家货物的种类,以及东西的用途。
滇铜复起是件大事,作为疆臣李星沅知道,有些东西碰不得,圣眷这个东西说丢就丢,没了圣眷想坐稳疆臣的位子,那也是相当困难的。
而且自己的年岁已经不小了,不能像毛头小伙子一般说话做事,明着的那份奏折,也是李星沅试探各方态度的饵食。
云贵总督林则徐做事的手法,与李星沅一样,先是一本为杨家圈地辩解的折子。广和一案的余波未平,杨家在云南做的事情,也该让圣上知道,上次林则徐没有为杨家表功,也是怕杨家发展的太快,不受控制。
广和一案,林则徐只是把广和在富民的劣迹报了上去,现在看来,也是增加杨家在圣上心中地位的时候了,李星沅那边一旦发动,势必会将矛头对准杨家的那六十船洋货,这事儿是谁也盖不住的。
当朝的清流们,把西洋人视之为鬼,抵制西洋的一切东西,说的好些是为了除魔卫道。说的直白一些,这些清流才是真正的误国之臣,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名声和地位。至于国家和百姓。早就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清流们的势力不小。杨家单凭一个滇铜复起,还真不一定能扛住清流们的诟病。当朝至尊,崇仁孝之道,而杨家确实把仁义二字做到了极处,云南的事情,林则徐大多亲眼看过,没有杨家,云南早已变成了鬼蜮。
虽说大势不可逆转。但皇帝在官场之中的地位,那绝对是至尊,只要杨家圣眷昌盛,道光一朝,就没有人能扳得倒杨家。
林则徐自己就曾经倒在了洋务上面,里面虽说有洋人插手,但最终还是圣上那边开了口,自己才被发配西北边疆。
云南是他林元抚最后的机会了,这些天林则徐也是一扫颓势,变成了初来云南之时的那头大清猛虎。
林老虎暗地里的密折。写的极为详细,从杨家的善举。到杨猛治军有方,林则徐也不吝赞美之词,把杨家说成了大清的股肱之臣。
在折子的前半段,林则徐也详细说明了云南的状况,以及杨家没有不臣之心的原因。云南多族杂居,想要在云南起事,很不容易,而杨家一些有悖常理的行径,林则徐也做了分析。
杨家这些年为了云南的事情,耗费不小,赚钱就变成了杨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而杨家赚的钱财,又大半投到了百姓身上,这在别的地方,就是收买人心之举,可在云南就是在做无用之功,一句夷性犬羊,一句山民桀骜,杨家即使有反意,在云南也成不了势。
摘清了杨家,也是林则徐不得已而为之,里面有许多东西,他自己也有些不拿准,但为了大清的富强,有些事儿真的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杨家没有圣上的信任,那他的一切谋划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云贵总督的位子,他林元抚不可能一坐经年,而杨家就成了推动云南洋务的中坚力量,督抚是流官,杨家是坐地户,洋务不是一两年就能成事儿的,三五年的时间,哪一任总督也不会在任那么长时间的,所以杨家的地位,在三五年之内必须要稳!
摘清了杨家,就到了林老虎诉苦的时候了,西北、东北的大敌峨罗斯;大清捉襟见肘的财政;各地纷纷扰扰的叛乱;伸手不见五指的官场;还有盘踞在海上的诸列强。
林则徐先是把大清颓败的局势,大略的说了一下,这些东西,已经被翻烂了,大略的一提,就能勾起圣上的忧国忧民之心。
数完了大清的颓势,林老虎话锋一转,就是歌功颂德了,西北边疆生擒反贼张格尔;为了让大清的百姓能够多些钱粮,圣上提倡节俭之风;庚子一役杀伐果断,革职查办了大群的冗官汰员,虽说下面的奴才作战不利,但大清雄主的气势却是彰显无遗。
拍完了马屁,就是诉说滇铜复起之利,滇铜是大事儿,而借用西洋的技法除了能够增加滇铜的产量,如果这法子合用,还能大大缓解朝廷的银荒。
云南不仅多铜而且多银,如果滇铜的产量,能够成倍的增加,滇银呢?
一个巨大的画饼,在林则徐的折子之中,被描绘了出来,不谈滇铜复起对整个大清的影响,单单滇铜和滇银之利,就可以让云南试着办洋务。
画完了这张大饼,林则徐又把自己的谋算说了出来,杨士勤、潘仕成、李星沅,云贵、两江、两广、四川,七省合力,只要滇铜成了,这七省就是大清中兴的希望之地。
洋洋万余言,林则徐的这份折子,写了三个时辰,润色了三天,林则徐反反复复几十遍,一边读着自己的折子,一边揣摩圣上的表情,看一遍改一遍,延迟五天之后,这份密折才匆匆的上路了。
“林老虎也算是揣摩透了圣心,这份折子一上,五年之内,杨家可以在云贵川三省随心所欲了。
林老虎的这张的画饼,让人看着垂涎欲滴啊!不简单,果真是不简单啊!”
林则徐的密折,杨猛没有翻看,而林则徐密折的废稿,却稳稳的躺在杨猛身边的桌子上,听了魏五对林则徐的评价,杨猛的脸上也有了喜色。
“李星沅那边已经发难了,林老虎的这道折子上去之后。李星沅那边八成会销声匿迹。咱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
林老虎说的是一样儿。这个时候,杨家也必须站出来表忠心,至于如何表忠心,就只能让魏五来拿主意了。
“今年的滇铜也该解京了,三爷这个时候进京最合适不过了。”
魏五说完了,杨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进京?杨猛从来就没想过这事儿,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杨家人进京的时候,万一李星沅的折子,被朝廷允了,那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李星沅所提的私用盐船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朝廷借题发挥,自己进京再掉了脑袋多冤呐!自己这辈子才刚刚开始,许多好东西还没享受过呢!就这么挂了,忒冤!
阴沉沉的望了魏五一眼,还有一点最重要。魏五这个建议,好像也藏着莫大的野心。自己去了京师,杨家就没了主心骨,万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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