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括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原本我是想杀你的,但不曾想你却是一个这般重情重义的人。我李括这辈子最敬佩的便是你这样的汉子。”
这番话从一个大唐官军将领口中说出来,着实让齐老三吃惊。
还没待他开口说些什么,李括便接道:“但你为什么要误入歧途,落草为寇呢?”
在李括看来,凭借齐老三的这一身武艺即便考不上武举人,也可以投入各地边军觅取功名。边军不像京畿长安,出身所起到的影响并不是绝对的。安禄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从一个杂胡守捉将坐到了三镇节度使,到现在起兵反唐,完全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来。
只是,这个例子现在想来实在太过辛酸无奈。
“为什么落草为寇?呵呵”听到这里,齐老三竟是大笑了起来:“你道我为什么落草为寇,那爷们告诉你,因为**这个世道!”
稍顿了顿齐老三道:“官军嫉恨草寇,百姓嫉恨草寇,似乎这世上所有的善人都嫉恨草寇。但草寇就是从石头缝儿中蹦出来的吗?爷们也是爹生娘养的啊!若是还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去做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李括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成长的过程虽然艰辛,但毕竟是书香世家,完全没有经历过那些苦哈哈的生活,自然也就无法理解他们的一些选择。在李括看来,虽然他家境破败了,但祖上确是显赫不已,便是饿死也不能为贼的。
“就说那个光头儿的,他是我大哥,叫江槌儿。你知道他是怎么落草为寇的吗?他原本是村中的一个屠夫,靠屠猪卖肉攒下了一些银钱,后来在媒人的说项下迎娶了一房媳『妇』过日子。他媳『妇』虽然算不上貌美但胜在贤惠,还生了个大屁股,一看就是好生养的主。两小口一起过着日子,虽然清苦但也有个奔头。谁知道一日邻村的恶霸来他们家中收取‘月钱’,江槌儿大哥恰巧出门卖肉,他媳『妇』一时拿不出银钱便叫那恶霸改日再来。谁知道那恶霸见江大哥的媳『妇』貌美如花一时起了歹念,竟然用强玷污了她。俏媳『妇』忍耐不住侮辱,后来悬梁自尽了,江大哥回到家中看到这等景象嚎啕大哭了一日。”
咽了口吐沫,齐老三接道:“后来他从村中人的风言风语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便去找县令老爷诉冤,谁知道县令得了那恶霸的好处竟是不由分说的判定江大哥诬告,打了他四十大板。江大哥诉冤无门,一怒之下便落草为寇,做起了无本买卖。”
李括听来不免一阵唏嘘慨叹,往日他只道流寇马贼可恶,却不曾想这些马贼的身世背景竟然如此凄惨。
“而且爷们都是过来人,知道寻常百姓家的清苦,所以我们劫的多是些贪官污吏,巨贾豪商。像今日皆城的举措,也是万般无奈,断了米粮才做的选择。”
齐老三摇了摇头道:“爷们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是告诉你,爷们这辈子无愧于苍天。”
沉叹了一口气,李括接道:“但你们也不应该强抢女人啊。那些女子可是得罪了你们,她们又有什么错?”
听到此处,齐老三神『色』一黯,不再言语。
是啊,纵使再有道义的劫匪也是劫匪,他们做的终归是打家劫舍的勾当。要想活下去,要想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下去,就得变得更凶残阴冷。
“抢女人这事儿我也跟大哥说过,但大哥却是执意如此,毕竟弟兄们上山为寇已经是不肖,若再不能留下一脉香火,那可真的是对不起祖宗了。”
说道此处,齐老三闭上了双目,任由李括处置。
“放开他们!”李括摆了摆手吩咐道。
“都督,你这是何意啊?”窦青大惊,慌『乱』中忙向李括问道。
“我说放开他们!”李括厉声呵斥了一声,惊的窦青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是!”窦青摇了摇牙冲身旁士卒摆了摆手:“放了他们!”
虽然江淮军的士卒们皆是对马贼草寇心有不屑,但这是都督的命令,他们只能服从。
待身上的绳索被人解了开,齐老三『揉』了『揉』被勒的退了皮的手腕,挑了挑眉问道:“你为什么放了我,难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李括却是不以为意的起身踱了几步道:“首先你不会这么做,其次仅仅以你之力也杀不了我。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担心。”
齐老三听得一愣,心道这人还真是自负。
“你就这么肯定?”
“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李括摊了摊手道:“你的这些‘弟兄’若是有想回去黑云寨的我不做阻拦,但是仅此一次,若是下次再让我碰到,我可是定杀不赦的。”
李括斟酌了许久,冲齐老三微微一笑坦言相告。
“你,你刚才说什么?你答应放我的弟兄们回黑云寨?”齐老三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李括。
“不错,当然,如果你们中有人想从军或者回乡种田,我也会全力支持。若有人想回乡,我可以帮助你们在唐州一带入籍。若是有人想从军,只要你们的实力达到了我李某人的标准,我一样愿意和你们成为袍泽。”
ps:这个情节想了好久啊,嗯,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第十八章 鼓刀(八)
贼何以为贼?
这是一个一直都让李括困『惑』不已的问题,直到今天他才彻底清晓。
天下本没有贼,是人被『逼』的走投无路这才去落草做了贼。
而做贼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贫苦百姓出身,有着极为相似的悲苦经历。不论是江槌儿、刀疤脸、黑面阎君还是齐老三,都是这样一种人。
贼,都是被『逼』出来的。
假如天下皆是河清海晏,夜不闭户,又怎么会有人去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吃这口饭?但凡这日子还有一个盼头,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他们也不会去做这个营生!
问题归根结底处在朝廷自己的身上!
其实自从武后朝以来,这个问题便初『露』端倪,这便是土地矛盾。
昔日国朝定鼎之时,从前隋继承了大部分的无主荒地,而初唐时的人口只有隋朝盛时的十分之一。所以高祖颁布的均田制可以很好的施行,得以家家有田分,家家有地种。
及到百年之后,历经盛世后大唐的人口剧增,田亩渐渐不够分了。若只是这般百姓们倒也好应付,毕竟大伙儿即便田亩分的少些,倒也是公平的。
要怪只能怪人心的贪念。
历经百年,豪门大族、国公王卿自然不再满足于数目可怜的田产,这便趋使他们从百姓手中大量购置田亩。长此以往,寻常百姓自己手中的田亩越来越少,而公卿世家手中的田产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达到失衡的地步。当百姓无地可种时靠什么过活?怕只有落草为寇了吧?
而在平时这种危害还不明显,毕竟大唐还在盛世,草寇马贼不可能名目张胆的行盗窃劫掠之事。但若到了『乱』时呢?
安禄山的起兵造反,叛军的挥师南下造成的影响绝不仅仅在它本身。无数的的流寇马贼会觉得时机已到,会在此时纷纷占山为王。他们会像黑云寨的诸贼一般打着叛军的名号劫掠粮草,急速的扩充自己的势力。
人的欲望都是无止无尽的,或许这些贼人落草之时只想过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但若是他们的实力增长到一定程度,怕就有一些别的想法了吧?
称王称霸,这或许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只是迫于形势人们习惯的将它隐藏压抑了。只是隐藏压抑并不代表不存在,它就像火折子中那忽明忽暗的火种,随时可能复燃。
而它一旦复燃,便是燃原野火,祸害无穷。
退一步讲,便是那些草寇没有称王称霸的念头,能保证大当家、二当家甚至三当家没有吗?
只要有一个头目心生了这样的想法,这些草寇便会趋之若鹜的跟着那些头目打江山。
这或许便是隋末时剿匪越剿越多的深层原因吧。
如今的大唐有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可能,但好在还没有到隋末时那种失控的地步。李括需要及时的掐住这个苗头,不让其复燃!
“此言当真?”齐老三直勾勾的盯着李括,仿佛他稍一移神对方就会反悔一般。
“当真!”李括微微一笑,灿然如同明媚的日光。
“想回黑云寨的弟兄我绝不会阻拦,想重新种田为生的弟兄我会在唐州给你们分配二十亩的上田。至于从军的弟兄们,只要你们能够通过我的选拔,绝对和普通士卒一个待遇。”
李括的回答掷地有声,丝毫不容质疑。
齐老三呆呆的望着李括,良久他咬了口指头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被李括俘虏后,他曾想过千百种结果唯独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种结局。
就连一众铜武营心腹,都对李括的做法不能理解。自家都督的『性』子仁厚这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但他老人家可从来没有对叛贼仁厚过啊,依是这般,可着实让人心惊。
李括微笑着望着众马贼,等待着他们做出选择。
没有人生下来就想为贼,有些马贼的心灵甚至比一些两家子弟更为纯洁。
近朱者未必赤,近墨者未必黑,这是李括一直的看法,只要坚持自己的本心,就有涅槃重生的那一天。
“我,我想留下来”刀疤脸忸怩着向外迈了一步,冲李括抱了抱拳道:“将军,我想到军中谋个差事,不知道”
李括点了点头道:“想留下来的去鲜于校尉那里报名,只要通过了本将军的考校,便可以加入江淮军。”
“哎,哎!谢谢您,谢谢您。”刀疤脸生就一身的蛮力丝毫不担心会落选,见李括点头同意自是心中大喜。待他转头看见齐老三那呆呆的面容时心中咯噔一响,拽了拽三当家的衣袖劝道:“齐三哥,您也留下来吧,弟兄们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齐老三显然非常犹豫,思忖了良久仍是拿不定主意。
“将军,我想种田”
“将军,我也要种地”
“”
一旦有人走出了那最艰难的第一步,后来者都要轻松许多。越来越多的马贼选择从良,或是打算入伍,或是归农籍种地。
及至最后,只有三成不到的马贼选择重回黑云寨,而这其中便有黑面阎君。
李括遵照约定送给了这些马贼相应的马匹,并目送着他们远遁于晚霞赤『色』之中
“将军,你怎么知道我会留下来?”
经过了一场激战,江淮军复向唐州城驰去,齐老三单手挽着缰绳,沉声发问道。
远处的城垣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昏暗,李括微微一笑:“人,终归是要向前看的。”
马贼们融入江淮军的过程并不轻松,一来是由于他们常年靠打劫为生散漫惯了,一下子受到各种约束有些适应不了。
二来,这些马贼毕竟前一刻还是江淮军将士的敌人,甚至他们的身上甚至还沾染有昔日袍泽的鲜血。尽管李括有令,命麾下将士不得对这些一千余人的新弟兄存有偏见,但江淮军的士卒们难免会对马贼们产生排斥心理。
这是人之常情,倒是不难理解。
李括曾在河口一代收拢过王小春等一干将士,对他们心中的想法十分清楚。
对这些马贼来说,最难的便是跨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只有他们把自己看做是江淮军的一部分,才会真正融入到其中。随后他们要做的便是用军功证明自己的实力,赢得袍泽的信任,这一点只有靠他们自己,谁也帮不了他们
宿营地扎在一处背风的山坡,洋洋洒洒近千顶帐篷支了起来连成一片倒也是蔚为壮观。
夜风、星空、月光,美酒,该有的都有了,缺的唯有心情。
李括没有心情的时候就会习惯独自一人喝酒发呆,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七郎,你有没有想过接下来怎么做?”周无罪寻到了李括,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拔出一只草杆编起了蚂蚱。
“还没有。”李括静静的躺在草地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自从延基走了之后,他的生活以下便变得沉寂了起来。沉寂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则不然。
过度的沉寂会让人的情绪变得阴郁,这时显然需要一个知己来聊聊。
只是,李括没想到主动开口的会是周无罪。
“或许,已经没有选择了吧。”李括怅然叹了一声,望着漫天繁星,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无奈。
“从我拒绝带军队奔赴灵武的时候或许便没有了退路。只是现在正是『乱』时,他不好拿我怎么样吧。若是战『乱』得到了平叛,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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