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平按着弟弟的肩膀拿手比了比道:“这一个月,你好像又长高了。之前我的头顶可以到你的眼睛,现在只到鼻梁了。再这么长下去,夏天没过完你就能突破一米八了。”
许正把哥哥的手从头顶取下来贴在自己的胸口。
许平呆了一下,轻轻地有点害羞地抽出手。
“好了,再不回家就太晚了,我们快点儿走吧。”
他推着车子急忙走出去几步,发现弟弟没有跟上来,又急忙回头来找。
许正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哥哥,他的目光专注而幽深,有一瞬间许平觉得自己的心都跳乱了一拍。
“怎么了,小正?”
许正默默地跟上来,抱住哥哥的身体,像撒娇的大狗一样把头用力地在许平的肩膀上蹭了又蹭。
许平好气又好笑地把弟弟的脸托起来:“怎么啦你?”
许正没有回答,他像猎犬一样在哥哥的脖颈处嗅了嗅,然后重又把头埋了下去。
许平推了又推,许正就是不动。
“怎么啦?想要什么东西让哥哥买?”
许正摇了摇头。
许平让自行车靠在自己身上,两只手环住了弟弟宽厚的背。
“小正,你知道吗?你有什么烦恼都可以跟哥哥说。”他轻轻抚了抚弟弟的背,道:“虽然很多事哥哥做不到,但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
许正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嗯”了一声。
“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许正摇摇头。
“老师批评你了?”
许正又摇了摇头。
“那个人讨厌。”
“啊?”许平莫名其妙,“谁讨厌?”
“把手一直放在哥哥肩膀上!讨厌!讨厌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力地在哥哥的肩头蹭着,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狗要把别人的气味抹去。
许平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又气又笑地揪着弟弟的领子骂:“搞半天是为了这个!害我白担心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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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捏着弟弟的脸道:“那个人是哥哥的朋友,你哥又不是什么古董瓷器,碰都不能让人碰一下。”
许正用力地抱着哥哥许久。他不明白自己这种酸涩不满的心情到底是为了什么,许平虽然懂,却什么也不能说。
他轻轻地拍拍弟弟的背,有些心酸又有些甜蜜地道:“行啦。你是小狗吗?就算你是小狗,哥哥也不是你的骨头。”
这样的比喻许正是听不懂的,他把头抬起来一下,又重新抱紧了哥哥的身体。
哥哥的身上传来清爽的气息,许正闻了又闻,怎么也闻不够。哥哥轻抚在脊背的手带来了难以言喻的酥麻感,慢慢地连身体都热了起来,血液中有什么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在无声地叫嚣着四处冲撞,仿佛连他的骨和肉都在渴望着怀里的人。
自行车“轰”一声倒在地上。
许平沉默半晌,推了推许正。
“放开。”
许正把哥哥搂得更紧。
“不听哥哥的话了是不是?我数到三,没有放开我就揍人了。一,二……”
许正乖乖地松了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颅。
许平看着弟弟被撑起一块的裤子,无声地长吐了一口气。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围在弟弟的腰上。
“不要在大街上随便发情。”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扶起自行车。
许正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许平伸手去拉他,他踉跄一步,险些绊倒。
“哥哥我难受。”
许平叹了一口气,揉乱了弟弟的头发,道:“行了,你真的长大了。”
许平的凤凰牌自行车是许爸爸从二手货市场上买来的,用了这么些年,黑色的车身早已经掉了漆,塑胶皮座也磨得发亮,车前把的铃换了三个,连金红色的凤凰标志也起了锈,掩在红黑色的尘污下看不分明。
他推着车子在路灯昏黄的路上行走,每隔几步,后轮就发出“嗑啦”的响声。
链子好像刚刚摔掉了,他想。光线太暗,没办法仔细查看。
原本的散步变成了强制行军,路过街心公园的时候,许平便提议去坐一坐。
所谓的街心公园,不过是两条道路中间夹着的比较宽的绿化带,种了树木花草,中间立着一对母子的雕像,旁边有给小孩子玩耍的滑梯、跷跷板和秋千。这里离许平的家并不远,夏天傍晚的时候,有很多父母会带着小孩子来这里乘凉。不过此时,月亮已经爬得有些高了,人们大多早早地回家,后来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在这个年代还代表着堕落和腐化,旧时代的许多观念,纯洁的,保守的,疯狂的,激进的,好的与不好的,还顽固地盘踞着不肯离开,打算与新的思潮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许平停好自行车,在跷跷板的一端坐下,伸手招呼弟弟来陪自己玩。
许正比自己重了不少,挨着靠前的一格才勉强达到平衡。虽然早已过了玩跷跷板的年纪,身体离开地面的时候还是感到难以描绘的快乐。许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兄弟俩在无人的街心公园里欢闹一阵,弟弟一本正经蹬跷跷板的样子,让许平觉得非常有趣,两腿猛踩离地的动作,从板子的这一端看来,非常像上扑的青蛙,虽然是一只英俊过人的青蛙,但是许平还是决定把这个感想留在心里。
他从跷跷板上下来,遗憾地发现滑梯坡道太窄,自己已经挤不进去了。还好秋千的座位很宽,并排的有四个,便拉着许正一起去坐。
两手扯着绳索,脚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就慢慢荡起来。他抬起头,看到夜空的繁星,想起小时候,夏天的夜晚全家一起在院子里乘凉,他和弟弟手拉着手躺在凉席上,看到银河斜斜地划过深蓝的天空,自己被宇宙璀璨的美所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转头看向许正,发现弟弟只是坐着,并不荡秋千玩。
他慢慢地停下绳索。
路上的机动车不见踪影,偶尔有踩着自行车的人从路灯下驶过,地上的光影像水一样分开又聚合。人行道一边的围墙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墙内的老旧住宅楼上透出点点灯光。
“小正。”
“嗯?”
“哥哥要去上大学了。”
许正低低地应了一声,并不了解哥哥这句话的含义。
“不会马上就去,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今年九月就要离开家,搬到学校的宿舍去住。”
许正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许平。
“大学会念四年,毕业之后也许会继续深造,研究生,博士生,算下来又要六七年,我觉得自己对读书很拿手,未来大概会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许正抓着绳索没有开口。
“这件事虽然还没跟爸爸商量,不过我想他应该是支持的,因为大家觉得读书做学问是一件很高尚的事。”
许正低头想了想,道:“那我跟哥哥一起。”
许平沉默了一阵,慢慢开口:“小正,虽然你不一定能理解,不过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规则的。有些事每个人都能做,有些事谁也不准做,还有些事只有一部分人能做。上大学就是属于只有一部分人能做的事。”
许正想了很久,摇了摇头道:“我不懂。”
许平笑了笑,道:“不懂也没关系,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每个人都用看不见的规则来束缚自己,这些规则虽然看不见,却有很强大的力量,一旦被破坏,其他人就会集体来攻击你,有时候哥哥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许正低下头去,用脚尖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沙子。
“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画画啦,唱歌啦,什么都可以。”
许正抠着绳索上的纤维道:“我想跟哥哥一起。”
许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酸酸涩涩的,好半天才道:“如果只有你一个人,你想做什么?”
许正想了很久,闷闷地道:“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许平仰头看着夜空半晌,道:“如果有一天,哥哥不在你身边了,你要怎么办?”
“我去找。”
“如果我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找不到呢?”
许正呆了呆,回答道:“我找哥哥。”
“如果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呢?”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正慢慢俯下身,两只手紧紧抓着头发。
一辆汽车从马路上驶过,白亮的车前灯惊扰了树上的夜鸟,它“呱”的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许平拍拍裤子从秋千上站起来,道:“算了,不用想了,都是些没意义的问题。”
他伸手去拉弟弟:“我们回家吧,时间不早了,晚上我还有些卷子要做。”
许正却没有顺着他站起来。他从两手中间抬起头,叫了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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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微笑道:“嗯?”
许正像炮弹一样从秋千上弹起来,重重地撞上许平。许平措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两步,一跤栽倒,兄弟俩骨碌碌地在地上滚成一团。
许平在地上磕得浑身疼,忍不住给了弟弟一拳:“发什么神经!”
许正紧紧地搂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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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二十三。
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
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
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
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马太福音
许平写得一手好字,在初中的硬笔书法比赛上还拿过一等奖。奖品是一个笔记本,翻开内页盖了老大的“奖”字图章,还有教导处主任的贺词:祝——许平同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个本子后来被许平一页页撕下来,教许正折纸玩。
对于不需要抽象思维理解的东西,许正学得并不慢。对折,拉开,压平,翻转,兄弟俩抱着一堆纸飞机,在微风和煦的下午从家里的阳台送了出去,看它们像蒲公英的花絮在风里翻飞滑翔。只有最初的那个被扯坏的纸飞机留了下来,许平在机翼上用钢笔写着“许正,1985年7月”,然后珍而又重地收进盒子里。
类似的纪念品,盒子里还有不少。
蓝色的铁制糕点盒,是不知道哪位影迷送给爸爸的礼物。珍贵的舶来品,写满了花体的陌生语言,里面的点心每一颗都是用洁白的蕾丝镂空纸包着,爸爸一口也舍不得吃给了六岁的弟弟,弟弟却献宝一样地全部拿给自己。
许平把盒盖压紧,放进柜子里。
自己和弟弟房间的灯已经熄了,许正大概睡了吧。
他把手按在门把上,想一想,又收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许正一直沉默着,许平好几次起了话头,弟弟都像没听见一样不发一词。
按照往常的习惯,自己在客厅的桌上写功课,弟弟在房间里摆弄收音机。这一晚,许正抱着收音机坐在沙发上就是不肯离开。开始是忽大忽小的调频声,一会儿有低沉的男声播报整点新闻,一会儿突然跳出高亢的女音唱《我的祖国》。许平惊得用钢笔尖在卷子上戳了一个洞,墨水污了好大一团,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小正,进屋去玩,哥哥在忙。”
许正抬了抬头,没有答应。
收音机的声音停止了。许平埋头写模拟卷,也就没在意弟弟的小小不听话。
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是很复杂的几何证明,许平从几个方向去推都碰壁了,草稿纸画了满满三大张还是没有头绪,许平烦躁得头发都抓下来几根,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晚的计划连一半都没有完成,烦躁的情绪像毛毛虫一样让他浑身都不对劲儿。
许平转头去看弟弟。
茶几上、沙发上铺得到处都是收音机的零件,改锥钳子散落一地,红红黄黄的线连接着机壳上的电池和老式线路板,扬声器被整个拆了下来。许正放着乱摊子不收拾,正围着沙发团团转。
“怎么了?”许平皱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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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正低着头不回答。
虽然理智提醒自己不要管弟弟了,赶快做卷子,许平还是像得了强迫症一样地推桌站起来。
“找什么?我帮你。”
固定线路板的四颗螺丝掉了一颗,体积比绿豆还小,又涂上了黑漆,掉在水泥地板上几乎无迹可寻。许平趴在地上,手伸进沙发底下一寸一寸地摸了很久才找到。身上沾满了灰,膝盖也跪得酸疼,把螺丝交给弟弟的时候,却连一声谢谢或一个微笑都没有得到。
许正从哥哥手心里拿过螺丝,好像很不高兴似地坐回沙发上继续默默拼组他的收音机。
许平愣了愣,皱着眉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忍了。
浪费了四十分钟,回到桌前还是对大题束手无策。看着表已经到了弟弟的就寝时间,一整个晚上一事无成让许平产生了相当大的挫败感。
他把笔丢到桌上,筋疲力尽地对许正道:“准备洗澡睡觉了。”
如果说之前弟弟对他的无视被许平当成了自己的错觉,那么此时他几乎可以确定许正是在故意跟他对着干了。
脱衣服的时候用力太大把衬衫的扣子绷掉了两颗,许平看不下去来帮他却被突然抬高的胳膊打到眼睛;说了很多遍不准碰热水,稍微一转眼许正就去拧水龙头,弟弟没出事,伸手帮他挡的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