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什么也没猎着。”
我的朋友丽莎是从西伯利亚的阿尔塔来到列宁格勒的,过去一直同父亲住在一起,她父亲是个有名的猎手,她后来为求学来到列宁格勒。毕业后留了下来,并找到了工作。她总念叨食品问题:“在你们这儿买食品就跟我们阿尔塔打猎一样。想吃肉了就拎着枪去泰加森林中打一只野兽或野禽。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你们不拿枪,而是拿提兜儿,除此以外就看猎手的运气了。你还必须得有猎人那样的耐心。在我们那儿是蹲在隐蔽处等一只松鸡,而在这里是排几个小时的队等一只肉鸡。另外你还得有直觉能力,以便于你去的那个商店恰好有你要买的东西。就像在泰加森林中一样,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应该在那边那个角落等待猎物出现。”
所以,无论何时,一提起到商店买东西,她总是满口狩猎语言。例如,她总给我打电话说:“你要猪肉香肠吗?我刚打了两公斤,我们一人一公斤。你什么时候来拿呀?”
丽莎的猎人直觉帮了她不少忙,朋友们没人像她那么能猎取食物。但显然她今天不走运。“你想吧,我为打橘子等了两个小时,可等挨到了又没有了。到另一个商店又听说苹果一小时前就完了。我跑了许多商店,最后连自由市场都关了。
他妈的,要是能给我的小崽儿弄点好苹果好桔子,我宁愿用五倍的子弹。“
丽莎所说的“子弹”指的是钱。她常说:“爱丽什卡。我的子弹没了,你能供我十颗八颗的吗?”于是我借给她钱,到开工资时她再还我。我俩发工资的时间安排的挺合适:每月的第一天和第十五天她领工资,第十天和第三十天我领工资。
所以没钱花时我俩可以互相借。
丽莎的双胞胎还不足五周岁,从一入托儿所就开始患病,幸好他俩总是一起得病,要不非把她拖垮不可。她上班时总是副脏兮兮的样子,因为孩子经常病,顾不过来。她丈夫是个好人,但帮不了什么忙。做父亲的不发给照看孩子的保健证,只有母亲才有。我望着丽莎,她为没买到东西而感到那样泪丧和不安。此时我心中油然升起伟大的英雄感,这种崇高的感觉驱使我决定把香蕉送给她。大包围时人们尚能共享一块面包,何况这只是香蕉。长期没有这东西也活过来了,再有一百年没有照样能活下去。起初我想分一半儿给她,但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公斤全部给她。因为只有七个香蕉,你不可能分得那么匀。我得意洋洋的问她:“丽莎芙塔,你的双胞胎吃过香蕉吗?”
“还没有。他们听到过,那是在我给他们读吉卜林小说的时候。他们问我香蕉是什么样的,为了不吊他们的胃口,我说它就像土豆拌白糖。”
“哎,丽莎,把这几只香蕉给你孩子吧。一公斤,给我两卢布。”——我把袋递给了她。
丽莎接过袋打开一看,禁不住尖叫一声,声音之大半条街都听得见:“爱丽什卡。这对他们意义太大了。它将使他们立即好起来,会像免子一样蹦到房顶上去。等等,你自己不留点儿吗?”
“不,不用了,他们每人只卖给这一公斤,况且我并不怎么稀罕这东西。”
我真傻,真不该那么说,为此我后悔了好长时间。要不说不稀罕香蕉,我就可以要一只,但话说出去就不好意思再要了。不过,想到孩子们会那么高兴,我心里感觉很好。我和丽莎高兴地回家了,对今天的狩猎十分满意。
哎,你们认为怎么样?这算不算高尚行为,我多么喜欢香蕉埃女人们一致同意,爱丽什卡的行为无疑是真正的英雄行为。
爱玛说:“你瞧,生活在我们国家的妇女多么幸福,是吧,佳丽娜?我们得到一件特别的东西足足能高兴三天,你还总抱怨政府。西方妇女的生活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们姑娘们夹塞儿买到一件合适的||乳罩会高兴得不得了,家庭主妇们节假日‘射’到一公斤薰肠能高兴半天,这样的乐趣西方人懂吗?
当然不懂。所以我认为他们生活很可怜,缺乏意义。“
“没错儿,他们体验不到我们的幸福。”佳丽娜笑着说,“但愿我们也体验不到。”
“我常想,”娜塔莎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这儿有没有一种食品或其它的东西供应从未断过。”
“我们来个比赛,”拉丽莎提议道,“看谁能说出一件货架上从没缺过的东西,而且是从不用东跑西颠去找的东西。我先说:火柴。”
“不对。去年火柴厂大修,他们又想不到从外地进货,我们每人配给两盒。水壶。”
“不对。有一次我到莫斯科买的水壶。”
“熨斗。”
“我们的奶奶过去常用的那种结实平滑的熨斗五年前就买不着了。”
“肥皂。”
“别提肥皂了。几年前有一次过新年,除了通常的蛋糕以外,我还给婆婆带去了一块洗衣服用的肥皂,可把她给乐坏了……”大家都笑了,因为举了一大串,发现没一东西没脱销过。
她们提到了墙纸、衣夹、发卷、毛巾、饭锅、茶杯、盘子、洗衣粉、啤酒、袜子、暖瓶,以及最基本的药品、奶瓶、鞋带、牙膏、床单、刀叉、钢笔、学生练习本、课本、运动衣、妇女和儿童的内衣、钉子、地板蜡、刷子、扫帚、墨水、复写纸、打字纸、烟、酒、避孕药、头发卡子、花盆、针线,等等,等等。
奥尔佳赢了这场比赛。她提出的是盐,女人们一致同意列宁格勒战后从未缺过盐。真的,吉娜评论道,有时这儿的盐还真不坏。
“瞧,我们运气多好。”爱玛又要开玩笑了。“我们总是匮乏,但由此带来了多少潜在欢乐。要是在黑市上买件东西需要多付出两倍的价钱,而你设法通过关系用平价搞到手,那才叫真正的幸福呢。”
爱玛给女人的幸福下的定义把大家逗乐了。然后她们开始讨论明天的话题。
“就谈幸福的女人如何?”
“爱玛已经谈过了,而且谈得很好,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倒是可以谈谈女人的烦恼和不幸,这可大有说头。“
得了吧。这是谈不完的话题……“
“最好谈谈令人高兴的事,”爱丽什卡说。“还是以幸福为主题吧。幸福有许多不同的方面,每个人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谈。”
最后大家同意了。
第十天
幸福
故事之一
生物学家拉丽莎讲了她自己的幸福准则。
我小时候最悲惨的日子是星期六,每星期的这一天我跟妈妈去浴池洗澡。我们每次都去同一个浴池,就是梅奥罗夫大街街口的格里波耶多夫浴池。到了那儿先在街上排队,慢慢挨到院里,然后到二楼的女部。进了更衣室,要牌儿,按牌上的号码找锁……这些算起来要花一到三小时。
等最终进了浴室洗上澡时已是精疲力尽,累得我们连话都懒得说。妈妈总要给我彻底洗一下头。那时我留着长辫子,她之所以那么关心我的头,是怕我有虱子。那年月到处都有虱子,连浴池都很脏。接着她给我搓背,然后各人洗个人的。
擦洗完毕,我就跟母亲坐在石凳上用凉水冲一下身子。当然我自己还有事要考虑,有时我要朗诵课文,这是学校布置的作业,星期一要提问的。我现在背熟了,星期天就有时间玩儿了。
学校布置让我们学一首诗,一首赞美我们幸福童年的诗,好像说的是,假如列宁活着怎么样:他会把我们抱在怀里,面带微笑,亲切地问候我们。
“你们好吗,孩子们?”
我们会告诉他,
“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您的遗愿已经实现。“
正当我坐在那儿拼命攻读这些朴实的诗句时,突然旁边一位妇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她是个年轻女人,长得很漂亮,但身上刺着许多花纹。背上是一条帆船,一只铁船,一只铁锚,铁锚上缠绕着一条蛇,另外还刻着许多字。当她转脸时,我看到她的右胸上刺着微笑的列宁头像,左胸上的题词是:“生活中没有幸福。”我想那一定是圣贤语录,而且我也喜欢列宁像。但是,作为一个聪明的小学生,我忍不住对她说:“对不起。阿姨,您左胸上的字写错了。‘幸福’这个词您少写了一个字母。”
她笑着回答我:“有什么区别吗?怎样拼写都没关系,反正还是没有幸福。”
妈妈拍了我一下,让我别打搅别人。
我回头又背我的诗,但那位女士的纹身总在眼前晃动。我琢磨着是不是我自己也这样在身上刺点什么。我真的喜欢列宁老爷爷的像。
时间到了,我们去穿衣服。换上干净衣服,妈妈就领我到小卖部喝汽水。这是最幸福的时刻,足以抵消所受的罪。开始妈妈和我一人一瓶不带果汁的汽水,喝完后再买一瓶,这回是带果汁的。我有权选择那种果汁:木莓、草莓或樱桃。当我把汽水瓶举到唇边,闻到水果味儿以及感到汽泡溅到脸上时——那是何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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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了,上了大学,备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成功和失败。但每当我设法摆脱某种不幸或完成重要而又令人不快的工作,我总是跟自己说:“那好吧,你现在可以喝一杯不带果汁的。”也就是说,我可以轻松一下。要是一杯带果汁的,那绝对是一种奢侈。一到这时我就会想起浴池中遇到的那位妇女,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列宁头像怎样了。他还会那样微笑吗?“生活中没有幸福”,那句神圣的格言大概也磨得字迹模糊了。但无疑这更强化了它的悲惨意义。
你们知道吗?亲爱的,当她们把我刚生下的孩子抱给我看时,我清楚地感觉到小汽水泡儿溅到了我的脸上,闻到了木莓的香味儿——苦难之中幸福的象征。
完了。现在请吉娜给我们讲讲她流浪时是否遇到过幸福的人。
吉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自言自语着:“你知道吗?
你甚至在监狱和劳改营中都遇到过幸福的人。我们营房曾有一个月的幸福时光。一只小猫奇迹般地从安全网钻了进来。我们把它抱进营房,逗它玩儿。它是一个多么机灵的小家伙儿。
你大声一喊:‘瓦斯卡。猪来了。’它会立即跳到炉子后面,呆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
“后来一个看守用枪射死了它,因为它闯入了禁区。那个看守还开玩笑说:‘我打中了一个逃犯。我必须申请调离。’”不错,劳改营里也有幸福,流浪汉的生活中也有幸福。
我给你们讲个老流浪女,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她老头儿,为了老头儿的幸福她战斗了好多年。“
故事之二
流浪女吉娜讲的故事与费莱蒙和鲍西斯的故事很相似,只不过说的是现代的事。
有一次我在利沃夫被带下车,然后被送到了一个特别收容中心,那里收留的人要被送往不同的地方,有的就地释放,有的被流放,有的被判刑入狱。我坐在那儿等待着发落。那儿有一小撮儿像我这样的社会渣滓,全都没护照。两个吉普赛人,一个贼,一个流浪汉,还有个白发蓬乱的小老太太。老太太一天无话,老是坐在铺上作祷告。但一到晚上她就向值班看守求情:“让我看一眼我的老头子吧。求您了,亲爱的。”
她乞求、哭闹,看守无奈,只好把那个灰发、驼背的小老头儿从对面男监带过来。老太太把老头上下打量个遍,这才心满意足地说:“老头子还在这儿,今天他们没把他弄到别处去,我很幸福,一切都好。”这才放心去睡。
我慢慢地跟老太婆混熟了,她才把他俩的故事告诉我们。
他们住在莫斯科郊外的一间小屋里。没有养老金,因为他们过去是集体农庄的庄员,那时庄员是不发养老金的。他们怎么生活呢?老头儿在家画圣像,老太婆拿到黑市上很快就能卖掉。他们不富裕,但也过得去。后来他们那个地区得到开发,其他人都迁进了新楼房,可两个老人没人管。当局决定推倒他俩的小屋,把他俩送到老人院。他们不会给他俩楼房住,因为他们没养老金,付不起房租。所以老两口被分别送到老人院,一个在男院,一个在女院,男院和女院还不在一处。俩人不可能不惦记对方,他们差不多一生都生活在一起,就像两棵长到一起的老树一样。
老头子郁闷不乐,一病不起,都不想活了。而老太婆反而坚强些。她从每顿饭里省下许多面包,晾干后装在枕头套里,然后一天夜里带着面包溜出老人院,去找老头子,她坐公共汽车没付钱,还乞讨了些钱,在莫斯科周围都找遍了,最后总算找到了老头子。她假装是探视他的,老人院通常是周末允许亲戚探视。她找到了他,对他说:“我们走吧,老头子,没有我你会死在这里的。”
就这样,他们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