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唐震天会瞄到于敏容俏瘦清丽的倩影远远地飘过,基于心仍不能平静的理由,他采取回避的策略。
齐放了解个中原由,也就暂时避开杰生与于敏容往来频繁的社交圈。
曼哈顿这个都会,说大是大,说小也是可怜得很,全视个人的社交范围而论。
偏偏齐放与于敏容互为同事,唐震天要躲开这个表姐的邀约,还真不容易,他与齐放将借口一个编过一个,从牙疼、伤风感冒、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与酩酊大醉等大厄、小耗统统都搬出来挡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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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好巧不巧地,竟失算地在中央公园的长椅边给她撞上了!
“Dave!Dave!”
唐震天还不习惯这个洋名,给唤过两次后,迷惑的眼眸才松开了纽约观光地图,往前一探究竟。
入眼的是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运动背心,胸前那几个褪了色的“I love NY”红色字母已被漂成粉红色了。
唐震天看到于敏容一身汗流浃背的慢跑装束后,眨了两下眼,没吭一句话。
“牙疼好些了没?”她关心的问。
唐震天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虚地略摇了几下头,想招供他牙其实不疼。
他那委屈的表情看在于敏容眼里,却以为他疼得不得了。“这样忍着怎行?亏你还有观光的兴致!”说着就牵起他的手,要拉他起身。
他的吨位比她重得多,她试了起码三回,才扳着他的手臂,歇口气说:“你站起来啊!屁股干嘛紧黏着椅子?”
“哦!”他本能地想安抚她的怒气,没多想就拔腿起立。
怎料于敏容同时再试了一次,所施的力道比前几回都重得多,再加上少了他的体重,让她顿时失去平衡,瘦竹般的身影就往后仰飞了出去,连带地把一时不察的他给拖下了长椅,眼看他魁梧的身躯就要如崩坍的土堆往她身上重压去!
好险他两掌抵住地面,及时撑住了上半身,这才没将她压扁。
两人的上半身安然无事地分得开开的,但下肢交缠在一起,可没那么容易解,再加上两人都穿着短裤,肉与肉贴切得令双方当事人尴尬。
于敏容蹙眉轻咳了一下。
唐震天这才反应过来,往旁翻过身去,然后扶着她站起来。
她拍拍后臀,脸上的表情透露出身体的不适。
顾不及自己的狼狈,唐震天忧心地问:“你还好吧?肘上似乎有血渍!”
于敏容检视了自己的肘,拨了几下后说:“一点擦痕而已,不碍事。”
“那就好。”他想带她回齐放的公寓给她上药,但又觉得不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拎起椅上的包包,跟她说,“再见。”
她见状,两手不禁往腰上抆去,不客气地对着他的背影询问,“是不是我上次话太多,把你吓到了?”
唐震天困惑地回身,不懂她的意思。
“你上次已答应过,我们再碰面时,不会把地铁当作防空洞钻,躲我这个轰炸机的。”
“我有吗?”唐震天当真不记得了。
“没一字不差,但意思到了。你还说过会客气地请我喝一杯咖啡的!”她再一次提醒他。
唐震天这才露出有那么一回事的表情,他摸了全身的口袋后,懊恼地说:“真是抱歉,我忘了将皮夹带出门,身上也没有齐放家里的钥匙。”
意思就是他这回请不起她。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差劲的演技,然后说:“我也忘了带皮夹,但裤袋里刚好塞了几张纸钞,够买十来杯咖啡及一包止痛药。”
话毕,她往前大跨一步,将他的手臂搀住,直接将他往公园出口拖去。
她首先带他去药房,看着他乖乖认错地掏钱付帐,亲手喂了他两粒止痛药后,脸上才展露出舒坦的笑容:接着领他回她与杰生的寓所,他坐在以横切的树干做成的“轮椅”上发呆,她则跳进自己的卧室,换上一套宽松干爽的亚麻衫与长裤。
前后不过五分钟,做表姐的人又拉着表弟往纽约的街头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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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他,“我当导游,你想去哪里?”
他耸肩,“不知道,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说的?届时可别后悔。”
结果,他岂止后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这辈子没给她给撞上,因为她带他去逛当代艺廊,不只一家,而是一整条像仓库的街,前前后后有十家以上,展出的作品风格大多是抽象、前卫又大胆得让他无法领教,再加上他不懂,也不愿装懂,所以,这趟知性之旅难熬得要命!
最后,她带他去一家专门展示摄影作品的艺廊,还没进到门里,他就嗅出了杰生的味道,因为于敏容兴奋的语调已提高了八个音节,而他的兴致则正好往下跌了八阶。
最后,他只好装聋作哑,从背包里掏出全新的太阳眼镜往鼻梁上放,对杰生的作品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这样无言的抗议了十五分钟,她才注意到他对墙上挂的作品兴趣缺缺,便不好意思的问:“想不想喝咖啡?”
他深吸一口气后,讽刺的说:“想喝浓的,可以压惊一下。”
她带他去一家咖啡厅,两人坐在椅上等咖啡,她还是念念不忘刚才的事,“不喜欢为什么不早说?我不会勉强你的。”美丽的脸上有着歉疚。
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老实跟她承认,只要有她相随,他甘心受她虐待吧!
他不忍见她自责的模样,说了让她宽心的话。“我知道你全是一番好意。只是你以后若不当模特儿的话,千万别找导游的饭碗捧。”
“我就这么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你太漂亮,旅客都会被你迷得团团转,没胆抱怨一声。”
于敏容听了不说话,几秒后,本来气嘟嘟的脸蛋竟然红透到耳根。
唐震天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油条,很快地低头啜饮咖啡,不再发表谬论。
她见离去的时间也到了,跟服务生讨账单:可账单来后,却被唐震天给接了过去。
“我请你。”她说。
唐震天摇了头,“说过要请你的大话,这回不履行,以后铁定没完没了。”
于敏容听了,蹙眉问:“你就这么不屑跟我这个做表姐的人多聚一次?”
唐震天很无奈,急着解释,“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而且我也从没把你当表姐看。”
她闻言后笑容没了,一道柳眉却慢慢地往上挑了去,再次提醒他。“我是你表姐,这层关系不能改。”
唐震天一听到她用“表姐”来挡他,心里就不耐烦起来,他挑衅地说:“对我来说,差别无几。”
“可是……”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
“我对你有好感。”他终于对她吐了实。
她愣在桌子另一头,好久都不说话,低垂的眼睫毛上有着一些晶莹的泪光。她没抬眼看他,只说:“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回大街。”
“不用,这里我熟得很。你还是先走吧!”
“敏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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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走吧!也别回头,因为我不会理你。”
唐震天没想到于敏容对他的态度竟然会这么决绝,也开始懊恼把心里的话说给她听。
但无论如何,天色晚了,他没办法放她一人在此处闲晃。他于是建议,“要定就一起走。你若不想理我,尽管走在我前头,一到大街人多的地方,我会自动走开。”
于敏容接受了他的提议,包包一拎后,就离座往外走。
唐震天远远的跟在她身后,走上一大段路,一直到她步近闹区,消失在人群后,他才憔悴着一张脸,往反方向走去。
两天后,唐震天整装前往芝加哥,并承诺齐放一旦落脚后,会马上联络朋友,他甚至开口要求齐放多多关照于敏容。
齐放一口答应下来,“会的。我跟她交情本就不浅,如今又添上你这层关系,绝对不会见她被杰生欺负的。”
话虽如此,杰生那样的人、那般的个性,于敏容若从一开始就姻疢i接受他,没打算为自己据理力争的话,她日后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果然,唐震天在芝加哥大学注册上课后不到两个月,齐放来访,住了三天,透露杰生又玩起旧花招,与工作上的男模似有牵扯,单凭流言又没证据,所以隐着不敢让于敏容知道。
自此后,唐震天每隔两周,就会收到齐放的“报马仔”电子邮件。
杰生今天跟这个在餐厅兼职服务生的A男过从甚密;改明儿,则是跟那个在男装店员工作的B男交往;最近分手的则是从事房产中介的C男,身分还不是送件小弟,而是干上经理级的人物。
好在,杰生与这些人的关系都是露水一夜情,他尝新玩罢后,分得干脆潇洒。
问于敏容那个天真的傻姑娘知情否?
齐放这个报马仔的反应是,“当然知道了。曼哈顿就这么一丁点儿大,爱搅局的人又多,即使我没去跟她碎嘴,别人也要去跟她绘声绘影的。”
唐震天再问:“敏容的反应呢?”
报马仔忿忿不平地说:“她完全不领情,还耸肩要我们别多事。她还为他辩驳说,杰生从不跟她隐瞒这点癖好,只要他外遇的对象不是女的,我们这些旁人不必大惊小怪!
“我就不懂,这女人平时凶辣精干得很,一碰上杰生那厮,却像丢了脑筋的花痴,这怎么搞的?”
唐震天这回可要搔头耙脑了,他困惑的问道:“她这样退而求其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别问我,我又不曾被爱冲昏头过。”
唐震天闻言,马上质疑朋友,“那佟家那个天才女不算吗?”
齐放马上更正,“那决算我年纪小,不算可不可以?我现在跟你提正经事,你还要我继续报这种没意思的消息吗?”
“不用了。既然敏容能对这样的关系泰然处之,我也就没必要替她瞎操心。”
“好,那我就不传『花边新闻』了。”齐放撂下这样的话,日后与友人联络时,也真的对于敏容的事绝口不提。
唐震天课业吃重,即使有心,也无力去改变于敏容与杰生的生活模式,只能遂其所愿。唯一该做的,是提醒自己——
他与旁人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敏容自觉幸福就好。
自从母亲把父亲的大名报出来后,唐震天也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他打电话回台湾与城哥报告过突然多出一对双亲的事,因为事出突然,难断他们的出现是福是祸。
城哥没给他出主意,只轻描淡写地跟他问了双亲的资料后,承诺会找人调查清楚。
他将部分论文依时递给教授后,离圣诞节也不远了。
宿舍外刮着五太湖吹来的寒风,雪花纷飞扯弄,扬塞整片校园,平直切来的豆雪打得眼鼻耳朵直叫疼。
地上积雪高过足踝,路已不是路,放眼望去一片银白茫然,可感受不出圣诞卡上晶莹剔透的温馨,他只知道自己冷得全身打哆嗦,吐气成霰,还以为自己神游北极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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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震天受够了北国这样冰天雪窖式的折腾,忽地灵机一动,遂奋发图强地裹上一件大衣出门。
一个小时之后,他伛伛而行地从中国超市搬了一大箱的泡面回宿舍,将大衣一脱,“津秋牌”棉衫和运动裤一现,往床上一跃,打算窝在被里睡他三天好补眠,偶尔闭眼冥想敏容的俪影慰寂寥。
怎知好梦难圆,枕头都来不及沾上,就有人大叩其门!
原来是同宿舍中国长春来的大妞,她说:“Dave邢,十分钟前敲过你的门儿,你没应,上哪去了?”
唐震天忍隐不发作,只硬声吐出一句,“下地狱去买面。”
对方显然是一位不爱计较的人,反而关心地问:“在这种天候下!你有没有弄错?”
他仍是不假辞色地应了一句。“没弄错还回得来吗?”
“倒也是……”女楼长打了一个哆嗦问:“外边儿挺冷的,我们进你房里聊聊好吗?”
唐震天环肩挺胸,像个耀武扬威的门神似的堵在门道上,一脸地不欢迎。“我房乱,没整理,恐怕不方便。”
他其实并不排斥大陆同胞,因为时有往来的同学里不少是海峡对岸的高材生,只不过这位女同学过分地发挥同胞物与的精神,有意无意地对他示好,让他承受不起。
因为他观念旧,深怕主动示好的女孩子,只好拿冷言冷语的手段让女孩却步,截至目前为止,成效不错,台、中、港三地大都会来的女孩娇俏,受了他几次钉子戳后,校园里一睨到他的人自动躲他三尺远,就除这位豪爽的乡村大妞肯跟他说些话。
女楼长天性乐观,生来不怕碰钉子,马上表示,“那巧,多一双手帮你打理,你爸爸稍后进来看了也宽心。”
唐震天双眉不禁皱了起来,是她说错,还是他耳朵被冻成重听?“我爸爸?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