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地躬身行了个礼,自去布置相关事宜不提。
望着诸遂良匆匆而去的身影,李治不由地兴奋了起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好一阵子,满眼里全是企盼的光芒,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发了阵呆,握紧了拳头,使劲地挥舞了一下,这才兴冲冲地转入了后殿之中……
户部,掌管天下财经之重地,自然也是油水最足的地儿,能进得了户部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随便挑出一个胥吏来,只怕都能跟朝中的大佬们扯上些弯七拐八的关系,个个都是牛得不行的人物,这一点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如此,哪怕到了后世户部改名为财政部了,也无甚区别。户部里头牛人们一多,关系就复杂,水也就深得很,别看刘铖是当朝宰相的儿子,到了户部的衙门里头,还真没啥人买他的帐,当然了,刘铖自幼家教严,不喜多事也是其中的一个缘由。就这么着,转眼间到了户部已经八天了,刘铖每日里也就是抄写一下公文,按着上头给的账册填写一下调拨单罢了,旁的事他没经验,一时间也插不上手,日子便过得甚是无趣,这不,午歇之时,各部官吏们凑一堆瞎扯淡,可刚来尚书省的刘铖压根儿就没识得几个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善言谈,索性躲办公室里打着盹,偷个闲儿,这一睡,也就睡得有些子迷迷糊糊了,直到外头喧哗声大作,才猛然被惊醒了过来,刚从办公室里往外探个头,想了解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却不曾想眼前一黑,数道人影扑将上来,生生将其摁倒在地。
“哎呀,你们干什么?某乃仓部员外郎刘铖,尔等不可放肆!”没提防的刘铖被几条大汉摔了个嘴啃泥,强自挣扎了几下,却无法摆脱出来,不由地急了,高声大叫了起来。
“刘铖?没错了,抓的就是你!”一名身着大理寺官员服饰的大汉从门口走了进来,冷冷地瞅了不停挣扎的刘铖一眼,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了一句:“带走!”话音一落,数名大汉将刘铖架了起来,拖着便要往门外走去,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一声断喝:“慢着!”一名高级官员从房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京师之倒刘行动(五)
从房门外走将进来的高级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主持户部日常事宜的户部侍郎苏勖,后头还跟着一人,却是大理寺少卿裴鸿绪——此番户部尚书李道宗随李世民征高丽,户部便由左侍郎苏勖负责总理所有事宜,今日午间末时四刻,大理寺少卿裴鸿绪手持大理寺正卿孙伏伽所下之文牒找到了正忙于公务的苏勖,言明有一贻误军机案要苏勖配合详查,苏勖原先并不算太在意,可一听要拿的人是刘铖之后,立时醒悟过来这其中必有蹊跷,顾不得与裴鸿绪多加敷衍,急匆匆地赶到了仓部,正好撞见大理寺衙役要将刘铖强行带走,立时便急了,这才紧赶着出头喝止。
仓部员外郎不过一从六品上的小官罢了,若是换了其他人,苏勖也不会冒着被弹劾的危险强自出头阻拦大理寺办案,可刘铖却偏偏是侍中刘洎的儿子,这就由不得苏勖不出头了,无他,苏勖本就是当世的智者之一,心思灵动得很,见微知著,自是猜得出这个案子十有八九是冲着刘洎去的,以刘洎眼下的地位,十足十是魏王一脉的顶梁柱之一,尽管苏勖本人不是很欣赏刘洎其人那等口无遮拦的性子,可他却承担不起刘洎被拿下的后果,然则,无故阻拦大理寺办案可不是件小事情,饶是苏勖位高权重也担待不起这等罪名的,是故,喝止了一声之后,苏勖并没有立刻冲进刘铖的办公室,而是借着缓步向前的缓冲时间,绞尽脑汁地想着拖延的借口,至于通知刘洎的事儿,自会有“响铃”的人前去办妥,苏勖倒也不担心消息会无法及时传到刘洎的耳中。
“放肆,仓部乃军需调拨之重地,未经本官核准,尔等安敢擅闯,若是误了军机,何人可担此责,嗯?”苏勖脑筋转得飞快,一口咬定大理寺此举尚未得到户部之许可,属擅闯要地,打的便是跟大理寺磨牙的主意,要的就是拖延的效果。
裴鸿绪,字光前,洗马裴家出身,曾是李治在当晋王时的王府录事参军,贞观十七年十月经李治保荐,入大理寺任大理正,贞观十八年三月底,升为大理寺少卿,乃是太子李治的心腹手下之一,此番来户部拿人并封存账册,按常理来说,原也无需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出面,只消派一个大理寺正前来便足矣,然则得了李治传讯的裴鸿绪却向大理寺卿孙伏伽提出自个儿要前来户部主持大局,本就是为了防着苏勖搅事,此时见苏勖借题发挥,却也丝毫不惧,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很是平静地开口道:“苏侍郎言重了,本官先前已跟苏侍郎通禀过了,此要案乃是诸黄门亲自督办,实是奉了太子殿下之谕令,我大理寺师出有名,何来擅闯之说,苏侍郎若是有疑问,请自去寻我大理寺正卿孙伏伽、孙大人相商便是。”话说到这儿,裴鸿绪根本不再给苏勖出言的机会,断喝一声道:“来人,封账册,将嫌犯带回大理寺!”
“遵命!”见上司发了话,前来拿人的十数名大理寺官吏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应诺了一声,将刘铖办公室内的账册全都封存起来,连同刘铖本人一道押将出去,直奔大理寺而去。
见事已办妥,裴鸿绪自是懒得再跟苏勖多客套,拱了拱手道:“告罪,告罪!”话音一落,哈哈一笑,径自走了,只留下看傻了眼的户部官吏们呆呆地站在现场,而苏勖更是被裴鸿绪的目中无人气得面色铁青,脸皮子抽动了好一阵子之后,简单地对手下官员交待了几句,匆匆地出了尚书省的大门,上了马车,直奔门下省衙门而去——门下省,有唐一代被称为东台、鸾台和黄门省,位于皇宫的东门之外,负责对诏令的审议与封驳,即拥有封还皇帝诏书和驳回臣下章奏的权力,以侍中为门下省之长官,黄门侍郎副之,这二者均行宰相之权,宰相议事之政事堂便设在门下省,此番李世民出征后,中书令萧瑀只管中书省,而刘洎与诸遂良则轮值门下省与尚书省,今日恰逢刘洎值守门下省,苏勖欲寻刘洎,自是得紧赶着往门下省衙门去方可。
太突然了,实在是太突然了!这等所谓的贻误军机案子明摆着就是个圈套,可来得竟是如此之突然,事先竟无一丝的风声传出,这令苏勖心中有种很是不妙的感觉——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此事会是个偶然事件,也知道这一准是太子要对魏王一系开刀的信号,然则他却不敢确定除了太子之外,吴、越双王是否也搅合在其中,在苏勖看来,吴王还好说些,他那头的势力并不算大,对付起来倒不算难事,可若是越王李贞在此事上参合上一腿的话,事情就复杂了,对于越王李贞的狠辣与老练,苏勖心中是十足的忌惮的,只不过事情既然已经爆发出来了,就算再难苏勖也只能咬着牙顶上去,而今他最担心的就是行事素无顾忌的刘洎沉不住气,若是刘洎因心疼儿子而自行跳入这个圈套中,整个局面就将有失控的危险,是故,尽管先前事发之际苏勖已然暗示“响铃”的人去通知刘洎稳住阵脚,可苏勖还是对刘洎的性子不放心,打算亲自到门下省跑一趟,也好劝止住刘洎可能的冒失行动,为后头做出反击奠定一个基础,无他,只要刘洎不急着参合到这件事中,东宫想要扳倒刘洎就没那么容易,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以魏王一系的力量,再加上刘洎本人掌控中枢的权力,要想将这个案子翻过来也不见得不可能,至不济也能打上个反守反击的。毫无疑问,苏勖的想法绝对是正确的,只可惜到了底儿却还是落到了空处——等苏勖赶到了门下省,一问才知刘洎一得知长子被抓的消息便已冲到大理寺去问罪了。
糟了!一听到刘洎杀奔大理寺的消息,苏勖整个人都傻了,满心眼里全是懊丧之意,在门下省衙门口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叹了口气,默默无言地转回了马车上,也无心回户部接着办公,紧赶着便向天香楼而去……
刘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光是论才干的话,他绝对是个合格的宰相,其能力方面不比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诸多贞观名相来得差,比起长孙无忌这个所谓的名相来,甚至还要胜上一筹——出身微寒的刘洎能登上侍中的高位完全是凭实干得来的,然则就个性以及城府方面而论,刘洎实在不配当一个宰相,那句“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话儿到了刘洎身上完全不适用,这家伙无论说话还是办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在朝中是有名的大嘴巴,也就是遇到了李世民这种心胸宽阔的帝王,否则的话,刘洎别说当宰相了,只怕连不入流的小官都未必能混得下去,闹不好还会因言而获罪,甚或掉脑袋都不是没有可能,因着刘洎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巴,李世民往日里明里暗里不知提醒过他多少回了,可这家伙全都当成了耳边风,直统统的性子从来就没变过,这不,刚一听说自家儿子因贻误军机被抓了,刘洎不但不避讳,反倒立马跑到大理寺去问个究竟了。
大理寺自接了刘铖这个案子之后,整个大理寺的气氛顿时很有些子紧张的意味,各班衙役、官吏们全都动员了起来,把守衙门口的衙役也比平日里多了不老少,不过这对于打上门来的刘洎却半点效果都没有,无他,刘洎是侍中,又是首席辅政大臣,他要进大理寺见大理寺卿孙伏伽,谁还敢拦驾不成,一起子大理寺官吏们除了紧赶着去通报外,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刘洎闯进了衙门,谁也没胆子出头去阻挡或是劝说一、二的。
“刘侍中,您来我大理寺有何贵干?”一接到刘洎直闯衙门的消息,大理寺卿孙伏伽立时领着一帮子大理寺官员迎了出来,一见到刘洎脸色铁青,孙伏伽心头一沉,明知故问了一把。
孙伏伽可不是寻常人,乃是地地道道的大唐开国第一位状元来着——出身于河北邢台清河的孙伏伽,早在前隋大业十年时便已进入官场,当然了,当时的孙伏伽只是个微末小官罢了,在李渊于长安称帝时,识时务的孙伏伽立马就降了大唐,因善能断案而颇受李渊之赏识,武德五年十二月参与大唐开国第一科,高中状元,开始在朝中崭露头角,至玄武门事变时,孙伏伽拥护李世民,鞍前马后奔走效劳,待得李世民即位后,赐男爵,食邑乐安,贞观元年,又提升他为大理寺少卿,贞观十四年再次提拔为大理寺正卿,可以说此人整个官场生涯基本上都是在大理寺这个最高法院里度过的,身为大唐首屈一指的法律专家,孙伏伽一向以敢抗乱命而著称,别人怕刘洎的威势,他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此时见刘洎无端闯衙,心中自是来气,连见礼问候的话都省了,直截了当地便问开了话,登时就令满心不快的刘洎更是火冒三丈。
刘洎生性刚直,却不是个不明是非之人,此来的本意其实并不是来问罪的,只是想着来了解一下案情罢了,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呢,孙伏伽倒先问上了,心头的火一起,出口的话立马就变了调:“怎地,本官身为侍中,来不得尔这衙门么?”
孙伏伽只消占了理,便是李世民当面都敢顶撞,又怎会怵了刘洎这个侍中,一听刘洎这话里有着拿官位来压自己的意思,脸色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冷冷地开口道:“刘侍中自是可以来的,只是下官正忙着断案,无暇接待,刘侍中就请自便好了,若是要问案,拿圣旨来!”
刘洎一听孙伏伽如此生硬的话,顿时就跳起了脚来,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某乃门下省侍中,奉陛下旨意辅政,有何案情是本官问不得的,孙伏伽,尔休得猖狂,本官定要参尔一本!”
”哼!”孙伏伽本就是个刚性子,哪能容得刘洎威胁自个儿,立马反唇相讥道:“刘侍中要参本官,就请便好了,尔与涉案之人有父子之牵扯,须得避嫌,尔强自问案,实属无礼非法,请恕本官不敢从命,刘侍中请自重,再要纠缠,本官也将上本弹劾于汝!”
“放肆,孙伏伽,尔休要血口喷人,我儿刚至户部,怎能有贻误军机之过,尔敢强入罪与人,某自放尔不过!”刘洎被孙伏伽顶撞得气晕了头,脱口便怒叱了起来。
孙伏伽乃是朝中断案之第一人,此番接手此案其实是情非得已——以孙伏伽的能力又如何看不出此案别有蹊跷,只不过此案乃是太子李治及诸遂良强压下来的,又有运粮官方仁庆与相州刺史舒王李元名的证词在内,孙伏伽不得不接手此案,原本倒也没打算去认真追究,无他,孙伏伽在诸皇子争斗中素来持中立态度,从不卷入其中,加之对懦弱无能的太子李治也不怎么感冒,本打算接了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