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可以开始了罢。”紧挨着阿史那瑟罗身边的林承鹤虽能隐约猜到阿史那瑟罗心中的思绪,不过林承鹤显然不怎么放在心上,眼瞅着两军都已就位,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始终默默无语的阿史那瑟罗,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哦,那就开始好了。”阿史那瑟罗被林承鹤的话打断了遐思,心中稍有不快,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发火,反倒是慎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地应了一句,而后举起了手来,高声下令道:“吹号,令坎宁、赫鲁各率本部兵马攻敌之左右翼,中军原地待命,听候调遣。”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立时响了起来,瞬间传遍了四周,早已待命多时的阿史那坎宁与阿史那赫鲁两员骁勇小将立时各自纵马而出,率左右两翼各一万兵马奔出本阵,高速冲过阵前的开阔地,撞入了百叶河中,向着严阵以待的乙毗咄陆所部掩杀了过去。
“哼,找死!”乙毗咄陆今日的心情着实不爽,哪怕是砍杀了三名侍寝的女奴,也没能完全缓解被扰了清梦的厌烦,此时见阿史那瑟罗所部不顾自身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率先发动了攻击,颇是不以为然——四日前的会战中,乙毗咄陆就是采用两翼齐出,中军紧迫的战法,试图突破阿史那瑟罗的防线,可惜因着百叶河的存在,人马调动无法及时到位,致使渡河部队被阿史那瑟罗集中优势兵力打了个半渡而击,以至于功亏一篑,不得不在此地与阿史那瑟罗形成僵持,本打算休整几日后再次发动攻击的,却没想到阿史那瑟罗竟然敢于率先开战之余,还敢率先发动攻击,心中的火气顿时再次涌了上来,冷冷地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下令道:“传令:颉苾达度设、屋利啜各率本部兵马出击,务必击溃敌左右翼之同时,尾随追击,冲过河去,包抄敌之中军,此战许进不许退,未得本大汗之令,敢有擅自退却者,杀无赦!”
百叶河水不算深,水流也不算湍急,然则河流毕竟是河流,急速冲刺的骑兵大队冲入其中,总是得受到水流的牵制,速度会因此而慢下来不说,阵型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散乱,是故,水花四溅中,两翼齐出的阿史那坎宁与阿史那赫鲁二人都不得不压住了冲刺的速度,尽力约束手下军众保持阵型的严谨,然则,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乙毗咄陆所部的军阵中也响起了代表着出击的号角声,其左右两翼各三万兵马在颉苾达度设、屋利啜两员猛将的带领下如奔雷一般冲出了本阵,向着刚到了河心处的阿史那坎宁与阿史那赫鲁所部冲了过去,那架势就是副准备半渡而击的模样,恰好与四日前的情形掉了个头。
阿史那坎宁今年方才满十六岁,可一身武艺却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中的第一勇士,自打去年初败于李贞之手后,其不但未因此而气馁,反倒是更加刻苦训练,武艺进步极大,此番阿史那瑟罗起兵与乙毗咄陆对抗中,阿史那坎宁累次大战均有斩获,名声鹊起,风头一时无两,与颉苾达度设并称两大后起之秀,双方累次交手,都不曾真正地分出胜负,各自都憋着一口气要压倒对方,此时阿史那坎宁刚冲到河对岸,抬眼就见颉苾达度设正飞马冲杀而来,顿时精神一振,也不管身边渡过河的兵马仅有少数,暴吼一声:“跟我上!”跃马横枪,杀奔颉苾达度设而去。
颉苾达度设出身高贵,乃是乙毗咄陆的嫡长子,一身武艺得自其父所授,自成年起,纵横草原、大漠向来无敌手,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一向自傲得很,偶尔与手下心腹密议时,自夸早已能胜过乃父,之所以不争第一勇士之名,不过是不忍夺父名头罢了,其言虽不知真假,然则,其战阵之上罕遇敌手却是不争之事实,征米国之时,其甚至有以一挑三,阵斩三敌将之威风,可自打遇到了阿史那坎宁这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敌手时,颉苾达度设却很有些子郁闷了——两人前后已交战了十数次,从大规模骑兵对冲到个人对战都打过,却始终各有输赢,颉苾达度设从没能在阿史那坎宁身上占到过丝毫的便宜,这令一向自负的颉苾达度设实在是咽不下胸中那口恶气,此时见阿史那坎宁单枪匹马前来迎战,更是险些把鼻子都气歪了,一横手中的马槊,大吼一声:“拿命来!”一踢胯下战马,猛地一个加速,也不去指挥手下大军冲锋,同样单枪匹马地杀奔阿史那坎宁而去。
“杀!”
“看打!”
双方的马都是宝马,速度本就比寻常战马来得快,此时各自纵马狂冲,很快便将各自的部属全都抛在了后头,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存在,待得马到近前,两人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吼,各挺马槊猛力挥击,恨不得一枪便能将对手挑落马下,但见两把马槊如同两条怒蛟一般撞击在了一起,爆发出一声“锵”的巨响,各自弹开,可转瞬间又绞在了一起,不过一个打马冲锋的时间罢了,竟然彼此撞击了足足有十次之多,那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爆响成一片,简直跟打铁似的,两把马槊竟赫然都是钢制的,而两人的力道又是半斤半两,这一回合尽自都被对方的力道震得手臂发麻,却并不曾分出胜负。
“赫!”
“哈!”
不肯就此作罢的双方,各自打马盘旋,齐声暴吼,抢在双方大队人马赶上来之前,再次向对方冲杀了过去,一派不分出个胜负便不算完之势。这小哥俩倒是打上了瘾,可各自身后的大队人马却都失去了统一指挥,又没人敢冲入这两员勇将的战圈中去,自然只能是各自纵马绕开这块场地向对方冲杀过去,于是乎,左翼战场这一块立马便打成了一场烂战,颇有些子古人交战时那等主将对主将、士兵对士兵的交战风格,真要想分不出个高低上下,那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了,这一头算是彻底僵持住了。
左翼鏖战正酣,右翼战场也一样没闲着,不过与左翼战场的混战不同的是——右翼战场的领军人物都是战阵老手,全都没左翼两将那等猛冲猛打的豪迈,而是不约而同地采取了稳步平推的战法——阿史那赫鲁别看年岁仅有二十出头,比阿史那坎宁也就只大了个七、八岁,然则,其自幼随父出征四方,战事的经验丰富至极,此番奉命以劣势兵力去攻击敌方左翼,自知兵力不足的他并没有急着去冲杀,而是率队缓步渡河,待得到了河对岸,也没有急着投入冲击,而是立刻下令全军挽弓搭箭,迅速布成了一个密集的半圆形骑阵,打算给冲杀而来的屋利啜一顿箭雨的洗礼,一旦能打乱屋利啜所部的冲锋势头,原本密集的半圆骑阵稍加调整便能形成锐利的三角突击阵型,彻底击溃处于混乱中的敌军。
阿史那赫鲁算计虽好,只可惜屋利啜也不傻,屋利啜按辈分乃是与阿史那瑟罗同辈,早已担任汗庭之右狼帅多年了,其在军中的威望与战功虽远不如阿史那瑟罗来得显赫,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比,一见阿史那赫鲁摆出了密集防守的半圆形骑阵,立马猜透了阿史那赫鲁的算路,他自然不会傻到去硬碰硬的地步,于冲锋间飞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将手下部众调整成了弯月形,就停在弓箭的射程内与阿史那赫鲁展开了对射,但见两军阵中,密如飞蝗般的羽箭往来穿梭,不断有中箭的士兵惨叫着跌落马下,箭来箭往中,阵型过于密集而人数又少的阿史那赫鲁所部立时被压制住了,伤亡大增之下,堪堪便有崩溃的危险,有鉴于此,阿史那赫鲁不得不提前发动了起来,再次挥军向前扑击,而占据了上风的屋利啜自是不会放过痛击对手的机会,一声令下之后,原本呈弯月形的骑兵阵一个变化,已收缩成了半月形,分成三路向阿史那赫鲁所部包抄了过去,在左翼战局不明朗的情况下,阿史那瑟罗的右翼首先出现了大麻烦……
第三百二十九章百叶河会战(二)
为将帅者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逼着去打一场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反倒可能会损失惨重的战役,倘若连战役的指挥权与拍板权都没有的话,那无疑是种极度的悲哀,想着便令人窝火,而这恰恰就是阿史那瑟罗眼下之心态的最佳写照——以五万三疲兵去挑战十一万敌军,还得主动出击,这等极可能导致己方重大挫折的事情若是往日的话,阿史那瑟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可现在他不仅做了,手里头还没有究竟该做到什么程度的决定权,这令阿史那瑟罗心里头不住地翻滚着强烈的耻辱感,更可怜的是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反抗?阿史那瑟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道理很简单,即便阿史那瑟罗能不顾惜已然落入唐军手中的十余万部族老幼,他也没有反抗的本钱,无他,此际军中的后勤辎重已然耗尽,要想得到补充那就得看唐军的脸色了,没了后勤补给,就算他手中尚有五万余兵力又能如何?别说乙毗咄陆放不过他,就算乙毗咄陆袖手旁观,任由他率部离开也不成——在没有丝毫给养的情况下,想要穿越大漠简直跟自杀也无甚区别了罢,是故,明知道这场战不好打,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至于此仗的目的以及该打到什么程度,身为名义上主帅的阿史那瑟罗心中却全然无数,他只知道这一切都由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沉默寡言的唐军将军林承鹤说了算。
“林将军,右翼不利,您看是不是先退回来再做定夺?”阿史那瑟罗一见右翼的阿史那赫鲁处于绝对的劣势,伤亡惨重之余,只是在苦苦支撑着,心顿时抽紧了起来,有心下令撤退,可见着林承鹤没有表态,又不敢轻动,只能是小声地问了一句。
此战役的目的以及整体战略该如何展开林承鹤自是心中有数,然则他却是不会去跟阿史那瑟罗多做解释的,此时正自观察着战场的动态,突地听到阿史那瑟罗出言询问,林承鹤并没有开口回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阿史那瑟罗一眼,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自林承鹤到了军中起,阿史那瑟罗便没少花功夫去与其套近乎,只可惜任凭他好话说了一大箩筐,却也没能从林承鹤身上得到丝毫有用的线索,对于此人的油盐不进,阿史那瑟罗除了徒呼奈何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此时见林承鹤明确反对后撤,阿史那瑟罗也只好耐下性子,继续观察战场的动态,可心中却难免有些子犯叨咕,暗自怀疑李贞是不是在玩借刀杀人之计,然则,没到最后的生死关头,阿史那瑟罗却是怎么也鼓不起反抗李贞之令的勇气的。
战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相比于左翼战场的混乱,结阵而战的右翼战场却很快便分出了高低——阿史那赫鲁尽管拼力调度,疯狂冲杀,然则因着兵力实是有限之故,开战不多时便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渡河的一万骑兵被屋利啜的三路兵马夹在中间,三面受攻之余,损失惨重,才刚开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折损了三千余兵力,原本严密的骑阵也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若不是阿史那赫鲁骁勇善战,冲杀间难有敌手之故的话,整个右翼只怕早就溃不成军了,可即便如此,在优势敌军的反复冲击下,彻底崩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林将军,可以撤了罢?”眼瞅着自家子弟兵血染疆场,人马损失越来越大,阿史那瑟罗的脸色已黑得跟锅底似的,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林承鹤,忍不住再次出言问道。
林承鹤皱了皱眉头,甚是冷静地道:“请瑟罗将军再增调五千兵马支援右翼,务必将敌中军调动起来。”
“嘶……”饶是阿史那瑟罗再冷静,一听不但不能撤,还要增援五千兵马,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手脚一阵发凉,面带怒气地看着林承鹤,却不曾想林承鹤根本没理会阿史那瑟罗德怒视,只是淡淡地道:“敌中军不动,左、右翼皆不能撤,这是殿下的命令!”
一听林承鹤搬出李贞来压自己,阿史那瑟罗更是气得眼冒金星,有心不加理会,却又没那个胆子,只好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脓痰,高声下令道:“传令:着阿莫古别带本部兵马增援右翼!”
阿莫古别,索格索斯的长子长孙,素来以智计闻名草原,是阿史那瑟罗阵中为数不多的文武双全之辈,此番兵败楚河之时,正是靠着他拼死断后,而后又巧妙地安排连续夜袭之计,这才使得大败亏输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主力能顺利地逃回,至于后头的沙湾河、清水河两次会战中,阿莫古别也一样有着出彩的表现,其所部兵马乃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中除亲卫军之外战力最强的部队,阿史那瑟罗此次派他出阵,也算是祭出了一张王牌,若是连阿莫古别也无法调动乙毗咄陆的中军,那阿史那瑟罗除了亲自率部出阵之外,怕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阿莫古别不愧有着智将之名,他率部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