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毫立于书桌前涂抹丹青。
栾哥儿说得这一句,不见他应,便立直身子过来观望。但见:
聊聊数笔做涟漪,点点挥毫化翠屏。斜斜半伸碧枝,婷婷数茎含苞。蜻蜓点水,微风乍起,摇曳一池幽情。遍纸清奇,笔笔含意,满腹浓情尽书笔端。
栾哥儿自望了一眼外头那方才露头的池塘便笑了:“果然是荷花太师啊!想这胜景已是在太师心中良久,日夜思念四时念想,方有这般神韵。”
何太师并未抬头,只是一拉袖放下笔来蘸墨:“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可惜只对了一半。”说着便在下首提款。
栾哥儿凑近望他写些甚麽,却是一首七绝:
秋过重阳两依依,数九卧冰寒水立。自在一夏万分清,何争三春一段奇。
何太师自写完了这七绝,方抬起头来望着栾哥儿道:“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像个没规矩的小孩儿一般,怎麽这会儿倒又静了?”
栾哥儿咬着下唇哼了一声:“太师不就是要学生闭嘴麽?我哪里还敢聒噪?”
何太师这就笑了:“哪里有?”
栾哥儿哼了一声,指着那诗道:“这‘秋过重阳’便是登高思亲,独少一人之语呼之欲出,太师不不就是想说我远游在外是为不孝麽?再看那‘数九卧冰’,自是说我多年苦读十分不易。后首又道‘自在一夏万分清,何争三春一段奇’,这边是叫我老老实实安安分分,把那些有的没的的都收起来吧!”
何太师听他振振有词竟是歪理条条,这就忍不住笑了:“偏是你想得出这些来,我原不过是说那芙蕖傲冰抗雪,不惧秋霜,蛰伏三季,只在夏日胜放,不去与春日里满园莺莺燕燕红红翠翠的争宠夺爱罢了。”
“那也是嘲弄晚生不通此景了。”栾哥儿再哼一声,转过身去似是气急,心里却笑了。
何太师只叹口气,放下笔行过来:“你原是极聪明的,怎的此刻又糊涂了?”
栾哥儿听这话的意思,倒也不像是不认账,这就回过身来做个愁苦状:“我便是聪明,也是小聪明,怎能在太师您面前显摆?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弄斧子麽?端的自取其辱!”
何太师这就叹口气:“唉…你让我说你甚麽好呢?你明明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偏偏心思太多太杂,乱了性子啊。”
栾哥儿却贴近他呵呵一笑:“只是乱了性子麽?倒不知是乱了我呢,还是乱了谁?”
何太师浑身一颤,忙的推开他往前行了一步:“李公子,你好生说话…”
栾哥儿伸手就搂了他脖子,眯着眼睛笑道:“太师大人啊,您要听我说哪一出呢?是说楚王梦断巫山,还是说莺莺魂销西厢?莫不是再来个红拂女雪夜奔李靖,卓文君私会相如,方是正统?”
何太师脸上一阵青红交加,半晌方颓然叹气道:“罢了罢了,老夫一生清誉,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栾哥儿嘿嘿一笑,伸手捧了他脸就舔他胡子:“太师,千万别这麽说,能伺候大人您,是晚生的福分。”
何太师拉了他手道:“你想的我也晓得,但你该明白,我是主考,若真将那东西给了你,一旦有甚麽,你我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栾哥儿只管咬了他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们不说,谁晓得?”
“这也不少了。”何太师伸手按住他的手,将他带了到书桌前,“你进了我的府,难免不会给人看见,日后真有甚麽,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了。”
栾哥儿只管在他手心画圈圈:“何用跳?反正本就不清不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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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师一拍他脑袋:“少胡闹!这儿说正经事儿呢。”
栾哥儿这才勉强打起精神道:“是,洗耳恭听太师赐教!”
何太师无奈一笑,拉了他手道:“你觉着这墨荷图如何?”
栾哥儿微微一愣,就又看那图,并不觉着有何不妥。但太师既这样问了,必是有蹊跷的,这就深吸口气,定定神再看过去。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也没觉着有何不妥,便又想会不会是甚麽藏头画之类,便又细细观赏起来。何太师见他当真静下来了,方捻须一笑:“这图就送你了,回去慢慢儿琢磨吧。”
栾哥儿一听这话,晓得自个儿是不能跟这儿再待了,横竖明儿就要开考,总不能他自主考府上出来吧?栾哥儿便是再招摇,也还是晓得分寸的。这就双手捧了画儿,跪下来磕头:“多谢太师成全!晚生深受大恩,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必愿结草衔环——”
“罢了罢了。”何太师叹笑一声,“你起了,趁午后无人便去了吧。”
栾哥儿口里称是,不一刻便离了太师府,径直回客栈去也。
诸位看官,预知这何太师究竟是何意,栾哥儿能参透否,咱们下回“巧李栾难解画中迷 呆霸王惊醒梦中人”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小老儿这厢里有礼了,今儿贴了两次,看官们可满意否?哈哈~~~~~~~~
第二十四回
诸位看官,不知喜欢猜谜否?这猜谜可是有来头儿的,据那《书经》里头儿《汤誓篇》就云中:“时日曷丧?予以汝偕亡。”说的甚麽呢?大概是说:太阳啊,你甚麽时候儿才丧亡呢?让我跟你一同去死吧!
诸位看官听着可能觉着好笑,这怎麽就是谜语了呢?那位看官有见识了。这个谜语啊,它说的是夏代最末一个帝王,名唤夏桀的。那可是个出了名儿的昏君,暴虐无道,宠爱女色,无恶不作。闹得是民怨冲天。可是老百姓不敢言语啊,谁敢指着他鼻子骂呢?这就私下里用隐语发泄怨怒之情,于是就流传着这样儿的歌谣。方才那歌谣就是采用隐喻的手法,专为了诅咒暴君夏桀。因为这个夏桀骄傲无比,曾说过:“我有天下,如同天之有日,日亡我就亡。”您听听,这话多张狂!所以老百姓就急了啊,你不是太阳麽?我就骂太阳早点死,我宁可跟着去死。得,这算是两败俱伤了。估摸着,要是后羿活着,他又得出山了。
咱们这就说远了,这个谜语呢,讲究的就是猜法。这猜法又是多种多样的了,比较常见的有二十多种。属于会意体的有会意法、反射法、借扣法、侧扣法、分扣发、溯源法;属于增损体的有加法、减法、加减法;属于离合体的有离底法、离面法;属于象形体的有象形法、象画法;属于谐音体的有直谐法、间谐法;属于综合体的有比较法、拟人法、拟物法、问答法、运典法。咱们这麽说估计有看官就不平了,你这说书呢还是猜谜?咱们别急啊,这听说书不就和猜谜似的,非要到最后一步,才晓得是真是假,是对是错。
这谜语范围可又广了,一般的谜语多是说咱们老百姓之间说着热闹的,自然又有那些风流名士做的。若是孩童,只怕最爱的还是那灯谜。据说那是宋代以来,将谜语挂在灯上供人猜射,由此得名。现在咱们也不那麽讲究了,统共有谜面有谜底的,不一定非得是甚麽谜体,便都算做是谜语。上回咱们说到那荷花太师给了咱栾哥儿一张画,便也是谜语了。
只是栾哥儿拿着那幅画前思后想,自太师府回了客栈一路上犹自琢磨,究竟是个甚麽意思呢?是一个字,还是一句话?是一个名儿,还是一个物件?不明白啊。
莫说他不明白了,小老儿也是不明白啊。有哪位看官明白了的麽?
只可怜这栾哥儿,本以为试题倒手,谁知遇上这麽个事儿。只管长吁短叹,闷闷不乐。进了客栈犹自心不在焉,就连自个儿小童上来搭话亦是不闻,只管直直入了自个儿房里,想到太阳下山月亮出来还在想着呢。
小童看不过,这就上来叫他:“公子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栾哥儿一愣,回过头来:“你说甚麽?”
小童叹口气:“公子你前几日就匆匆走了,几日不会来,可把我急坏了!”
栾哥儿呵呵一笑,拍着他肩膀道:“原是难为你了,不过这事儿机密得紧,我还是不告诉你为妥。”
小童瘪瘪嘴:“稀罕呢!你不说倒也算了。可怜那花公子和杜公子,巴巴儿的跑去了,反倒叫那薛呆好一顿打!”
栾哥儿一听这话就愣了:“你说甚麽?”
小童自顾坐下了:“可不是?那日你二话不说就走了,花公子急得头上直冒汗,只管要冲出去救你。杜公子拉不住他,只好跟着去了。我后来听人说,他们到了丽菊院好一通闹,把那薛夔惹急了,就叫手下一顿好打!你说花公子身娇肉贵的,能挨得住那些泥腿子几下?还不是,唉…”
“你倒是说清楚啊。”栾哥儿这就急了,一拍桌子瞪起眼睛来。
小童却是瞪他一眼:“公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这回子,你真个儿做错了。”
“嗯?”栾哥儿再一愣。
小童瘪瘪嘴:“你爱那男的女的,我是个下人,也不懂,也不想管。可花公子好好儿一人叫你挑拨起来了,你就又撒手不管,这总是不好。更何况,这是京城,比不得在家时候儿,老爷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看住了你,就怕你惹事儿呢。”
栾哥儿哭笑不得只好给他打个躬:“倒是辛苦你了呢!”
小童哼了一声,起身还了礼:“那倒不必,只是公子,你想那杜彦莘杜公子是甚麽人?他父亲可是当朝翰林,咱们民不与官斗,何苦去招惹他?”
栾哥儿连连摆手:“我何曾招惹他?倒是他看我不顺眼儿,几次三番找我晦气,若不是我机智聪明,只怕早叫他踩在脚下了呢。”
小童无奈道:“公子啊,你是谁,他是谁?便叫他踩几下又怎样?总好过他记恨着你,日日夜夜想着怎麽报复你好吧?更别说现下花公子住到杜府去了,杜公子心里指不定怎生恨你呢!”
“方瑞去了杜府…”栾哥儿一怔,这就笑了,“罢了,罢了,他自有人疼,原不多我一个。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啊。”
小童翻个白眼:“公子啊,这儿没人我也不怕得罪了你。你,你怎麽看都不像君子!”
栾哥儿摸着下巴就笑了:“可不是?我何曾说过我是君子来的?”
小童无奈:“公子啊!”
“好好好,我晓得了,你便放心吧!”栾哥儿掩口一笑,起身扭了扭腰方道,“有甚麽吃的没有?我怎麽觉着饿了?”
“我的老天爷,阿弥陀佛,皇天保佑,总算说了句人话。”小童起身双手合十望天拜了拜,“打您回来就水不喝饭不吃话不说,我都以为您是中邪了呢!”
栾哥儿好气又好笑,伸手就给了他脑壳子一下:“还不快去厨房看看有甚麽吃的?”
小童抓抓头得意的笑了:“还是我机灵不是?早叫厨房备下了些,若非如此,这回子叫你上哪儿吃去?”
栾哥儿假意一瞪眼:“好啊,造反的小刁奴,看我不收拾你?”说着便来弄他。
小童只管绕着圈子躲,口里笑骂道:“好没意思的主子,这便是对我这忠心耿耿的仆人说的话?”
栾哥儿嘿嘿笑着追他:“可讨打!就这句话,总够把你打趴下了的。”说着上前揪了他衣裳。两人闹将起来。
正是此时,门外却砰砰两声。两人这就顿住身形,栾哥儿眯了眼睛,小童起身替他整整衣衫:“是谁呢?”
李栾亦伸手替他理理头发:“别是我不在这几日,你勾搭了哪家相好的来会,这回子偏跟我装!”
小童啼笑皆非,只能瞪他一眼:“这倒是主子说的混账话啦?”说着趁李栾来不及抓他,一路过去开了门。
栾哥儿歪在榻上踢了鞋子:“好个小娼仆,这就等不及了?”却不见应,就又笑了,“别真是相好儿的吧?叫他进来给我瞅瞅也好,免得你被人骗了还给他数钱呢。”
还不见应,栾哥儿这就奇了,索性起身过去一看,自个儿也就愣了。
诸位看官,您倒是谁?但见:
高高鼻梁挺直坚毅,单眼皮儿聚着金银光,厚嘴唇儿咬着四方宝,黝黑皮肤闪闪发亮,头上附庸风雅绾着网巾,此刻怕冷戴着顶簇新的玄色帽儿,身上还是那件儿半新不旧的翡翠描金开襟褂子长衫,脚下依旧是那双细结底陈桥鞋,腰间扎着的,自然也还是那根红艳艳的石榴巾子。
猜着了麽?哈哈,自然是那薛夔薛霸王是也!
这位看官就要问了,这时节的薛霸王来做甚麽?莫不是寻仇?别说您这麽想了,就是那栾哥儿,眼下也只得这一个想法。故而上前拦在门口,恶声恶气道:“你来做甚麽?”
薛夔却是一脸阴沉:“怎麽?我那丽菊院你来得,你这客栈我还来不得了?更别说这客栈还不是你的呢!”
一番抢白倒叫栾哥儿作声不得,只好让他进来坐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小童一看不好,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