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叹了口气,“这是一封信,秦大哥,你在御膳房当差又有出宫令牌,平日里出宫机会最多,我想请你帮忙把这封信带出去交给一个人。”
秦汉见秋若面色沉重便知此信非常重要,可这宫中素来宫规森严,严禁私相授受,更禁私自夹带物件出宫,因此便略略思索了一番,道:“秋若,宫规如何你最是清楚,这东西你要我交给谁?那人可信否?”
“那人自然可信,”秋若脱口便道,“旁的人我既不认识也不敢去相信,唯有你,秦大哥,请你帮帮素依吧。”
秦汉一惊,“这东西是素依的?”
秋若点了点头,面带恳切,“她要我在顾公子行军前把信交到他手上,我没有法子,只好来找你。”
秦汉望着手上小小的竹筒,心中只一阵酸涩,这小小的竹筒握在手里却犹如千斤之重,这是她的一颗心……
第二日清晨一早秦汉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宫,一路直向顾府奔去,彼时顾谚昭已卸了差,顾府上下正为他明日的出征忙碌着。
秦汉怔怔地站在顾府门口,望着那匾额上遒健有力的“顾府”兀自地出神,门卫进了内院去通报,不过须臾便见一温润如玉地公子翩然而至,他一袭蓝灰的松花暗绣银丝长袍,眉目如画,秦汉只在心中千思百量,顾谚昭引着他一路向花厅行去,顾府的内院也是三进三出的院落,那长廊下植满了绿树红花,最多的也便是兰草了,秦汉望着眼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只觉得胸口仿佛堵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并不沉重却觉得难受,素依若当真能嫁与顾谚昭,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个人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可她却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顾谚昭引着秦汉一路穿过垂花门,又顺着西侧的庑廊走了一段方将他带进了一处小小的院落,见秦汉面带疑惑,不由得有些歉意:“这两日府上着实有些忙碌,最为僻静之处恐怕也只有我这小小的书屋了,还望秦大哥不要介意。”
秦汉从进门便看到府上仆人来回穿行忙碌,他明日便要出征,如此忙碌实属正常,因此只道:“无碍,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
见到前来上茶的仆人立即便噤了声,满脸的戒备,顾谚昭见他如此便挥手示意书香退了下去,说道,“秦大哥请说。”
秦汉缓缓地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筒,顾谚昭脸上的浅笑在见到那竹筒之时骤然冻结,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小小的竹筒,一时竟忘记了说话,眼前的竹筒忽然与一个人的面容重叠起来。
那日的花朝会,盛况空前,人声鼎沸。
她素来喜爱花花草草,因此便应了他之约前去观赏花朝会。
他犹记得那日,街面上花香人语,嘈嘈切切,热闹非常。
他与她并肩走上街边,闻着馥郁地花香,聊着偶然的趣事,那一刻,他只觉得幸福满溢,瞧着她姣好的侧脸,他只觉得心仿佛被风鼓地满满地,那一种喜悦甜蜜,只叫人觉得满足。
她瞧着街边小摊上摆放的奇形怪状地物件,一件件地把玩起来,那好奇天真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孩童,木架上用红绳绑了一个小小的竹筒挂在那上面,竹筒不过掌心的大小,上面却雕了极繁复的花纹,底部用茜色勾了一只小小的兰花,许是因着见了那朵小小的兰花,她便爱不释手,摊主见她喜欢便道,“这竹筒只剩一个了,姑娘若喜欢我这里有一些大的,姑娘可以看一下。”
她却摇头,“我要这个。”
顾谚昭浅笑着便付了银子,摊主像是才发现他们是一路,笑着道,“姑娘与公子真是珠玉般的人儿,怨不得姑娘喜欢这竹筒,这竹筒虽小,传递书信倒是再合适不过。”她一下便羞红了脸,急急地便离开了那摊子,顾谚昭笑着追了上去。
传递书信,他们买它之时又何曾想过将来会用它传递书信?不过是拿它当一件小玩意,可后来她进了宫无法相见,那小小的竹筒便真成了传书带信之物,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这一切便是早已注定好了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秦汉见顾谚昭神色异常便将竹筒递到他面前,说:“顾公子该是认得此物。”
顾谚昭这才回过神,缓缓地接过竹筒,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她叫你来的?”
秦汉微微颔首道,“你要去苗疆平乱,此事她已经知道了。我想……她心中到底放不下你……”
那只小巧精致的竹筒被顾谚昭缓缓地拧开,里面是一卷笺纸,他缓缓地打了开来,淡雅的兰花笺,上面映着四个娟秀灵逸的字:唯念君安。墨色的字迹衬着那右下角一朵小小的兰花,只四个字却刺痛了顾谚昭的心,他只觉得痛楚四溢,四肢肺腑仿佛都被人用力撕扯着,痛彻心扉,一时无语,相知相许却到底是相负……她放不下他……她终究还是顾念着她……可是他又何尝放得下她?只是这漫漫人生路,他与她已再不能同行……
☆、第六十八章 出征
八月初八,皇帝亲自检阅三军,为顾谚昭践行。
那一日,城墙上明黄的长幡随风鼓动,满汉八旗五千将士齐聚太和殿门外,长号齐鸣,锣鼓齐响,那一种气震山河的场面却叫素依觉得心酸,她站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顾谚昭,他着了一件银白的缎绣云纹甲,坐在马上,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尽褪,凛冽肃然之气尽显,这样的他,只叫素依觉得陌生,她不知道他可看了她的信,她不知他心中是否在恨她,她也不知此去经年,还有无重逢之日。
耳边响起沉沉的呜声,那一声声的撞击却是震颤人心,直震的人胸口发疼,素依望着那渐行渐远地队伍,终于任眼底的雾气弥漫,落下泪来……泪眼迷蒙地望着手腕上碧绿的镯子,心中一片凄然,喃喃道:一定要平安……
一路向养心殿行去,隐隐便听到路过的宫女在讨论着方才军队出行的场景,只听一个宫女说:“顾将军可真是威风,平日里那样谦和没成想做了将军竟这样的有气势。”
另一个宫女接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万岁爷也不会任命他为将军,还送了上好的汗血宝马与他。”
“我听说是因为万岁爷下旨要他娶富察芷珊,他不愿这才请缨去了苗疆平乱……”
“是啊,顾将军性情温和又风度翩翩也难怪那富察芷珊会心仪于他,你瞧他端坐在汗血宝马上那英气逼人的模样不知会叫多少闺阁少女春心萌动呢……”
“我瞧你便是春心萌动了……”
嬉笑的声音渐行渐远,素依只觉得胸口闷的生疼,再也没有力气迈动步子,只得由自己坐在庑廊下,有风袭来,却叫她陡然一冷,随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额间竟渗出了这些许冷汗,匆忙便拿绢帕去擦,可是双手却是不停地颤抖,任她如何也控制不住,她不禁懊恼又落下泪来,手上的帕子控制不住的落到地上,她也不去捡,只怔怔地望着那帕子出神默默垂泪……
他去苗疆竟是为着这个,她从来也不知道他竟这样的固执,宁愿去战场厮杀,也不愿安稳度日,若没有她,若不是因为她,他或许会应了皇帝的旨意娶富察芷珊为妻,封妻荫子加官进爵荣耀一生,可现在他却选择去苗疆平乱,此去山高路远,若有个万一……她今生今世只怕都不得安宁……
景寒……景寒……心中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手指抚摸上腕子上的镯子,心仿佛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出神之际听到一个舒朗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她微微一怔,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一愣,那男子又唤了声,“沈姑娘……”
素依疑惑地望着那人,他头上是青金石暗蓝涅玻璃顶戴,石青的官袍上是八蟒五爪蟒袍,这模样穿着装扮无一不是官员所属,因此虽然心有疑虑却还是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奴才给大人请安。”
那男子忽然走近了两步,素依不由自主地便退了两步,那男子见她如此也不再上前,只笑着说:“真是没想到竟会在宫里见到沈姑娘,沈姑娘是宫里的宫女?”
素依低着头也不去瞧他,只微微点头,那男子又道,“我原道以姑娘的才情定然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大家小姐,未曾想一个普通的宫女便如此的心思灵巧。”
素依听他这样说这才缓缓抬头去瞧他,只见他眉目温和,笑容暖人,瞧着只觉得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男子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便说:“姑娘莫不是不记得在下了?”
眉峰微微一挑促狭地望着素依,素依这才豁然大悟,微微一笑道:“孟公子……”
孟文理方才过来之际她脸颊上还犹有泪痕此时见她倏然一笑,免不得心中欢喜,笑道:“姑娘可算记得在下了……”
素依歉然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会在此遇上孟公子,”眼神落在他的官服上,又说,“恭喜孟大人了。”
孟文理见她如此也不禁面上一红,羞赧道:“亏得皇上提点我才有机会报效国家,现在不过是在翰林院做侍讲。”
顾谚昭也曾在翰林院做过编纂,听到他提到翰林院不禁便想起了顾谚昭,眸子蓦然便黯淡了下去,孟文理却犹未可知,见素依着了件草绿的宫装便问:“姑娘是在哪个宫里当差?”说刚出口便觉可笑,她能同当今圣上一同微服出巡自然是皇帝跟前的人,因此还未待她回答又道:“姑娘定然是皇上跟前的人,我这话倒是不妥了。”
素依只淡淡的扬了扬唇,“无碍的,奴才还有事要做,便先行一步了。”
孟文理见她要走,心中只道是自己唐突了佳人,面上一时有些尴尬:“姑娘,在下若有哪里说错了话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素依见他言辞诚恳,不由得便莞尔一笑:“大人说哪里话,奴才在养心殿当差,有许多事等着奴才去做,因此不便久留,与大人无关。”
孟文理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如此便是我多虑了……敢问姑娘芳名?”
素依却是微微羞赧起来,对诗那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瞧,当时便叫她觉得不舒服,现如今却仍是这般,心中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轻轻说:“沈素依。”说完便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孟文理却呆呆地凝望着她的背影,佳人离去,地面上却独留一张雪白的绢帕,俯身捡了起来只见上面用鸭黄跟草绿的丝线勾勒出一株小巧的兰花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丝丝缕缕沁入人心。
☆、第六十九章 不负初心
却说素依穿过小花园却瞧见对面两人正朝自己走来,神色不由得紧张起来,本想转身便走可那人已经瞧见了她,素依无奈只得上前行了个礼:“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弘昼进宫参加阅军大典,本是准备回府的,不想竟遇上了素依,见她躬身立在自己面前,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沉,她似乎又瘦了许多,想起听到的传言心中泛起一丝疼痛,他如何也没想到皇兄竟这样就将她撂下了,她父亲的案子已经平反,她自不必再在宫里服役,完全是可以出宫的,可皇兄又好似不打算放她出宫,他心中只是困惑,身边的小宁子碰了碰他的手肘,他方回过神来,伸手虚扶了她一下:“起来吧。”
素依垂眸立在他面前,弘昼道:“你去找李玉问问皇上在哪儿?”这话却是对小宁子说的。
小宁子心知他有意支开自己,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素依不知他是何含义,心中紧张起来,弘昼笑着说:“你怎么还是这模样?我就这样让你害怕?”
素依这才抬头去瞧他,微微摇头:“奴才不敢。”
弘昼笑容微敛:“你的事我已知晓了……”
素依的睫毛微颤,却没有说话。
却听弘昼又道,“素依……你可愿意出宫?”
素依讶然一惊,愣愣地望着他,弘昼道:“若你不愿在宫里待着,我可以去求皇上放你出宫……”
素依扬了扬唇角,可眼中却殊无笑意,若皇上有意放过她,只怕她早出了宫又岂会等到此时?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不好直说,只得道,“奴才谢王爷好意,只是奴才孤苦无依便是出了宫也已无亲人,倒不如待在宫里的好。”
弘昼见她如此说,心中只觉得心疼,脱口说道:“你怎会孤苦无依?王府便是你的归处,我跟杏儿便是你的依靠。”
素依一怔,苦笑了一下,道:“王爷,杏儿待你一片真心,她自幼便失去了亲人,自从遇上你,便将你视作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她对王爷的心意比之你那两位福晋只有过而无不及……”
“你在我面前除了提杏儿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弘昼打断她的话。
素依顿了一下,道:“我只是希望王爷能看清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