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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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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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冲没说话,就看向顾教授,心说我这个斋长可是顾老头你塞过来的,你怎能置身事外呢?

    顾教授嘿嘿一笑,笑得甚是猥琐,“守正虽再无过目不忘之能,可读书破万卷,也不是你们能比的。到月底私试,自能让你们心服口服。”

    王冲气得暗翻白眼,这顾教授,是存心要把他往火堆上抬。

    那何广治还想说什么,却被谁拉了拉衣衫,再不多话。

    学生们扛着桌凳散了,王冲本要究问顾教授到底是何用心,那老头却脚下生风的早溜了,就丢下一句“守正,努力!”

    努力……就冲你努力把我架火堆上烤这劲,早晚我要爆你的菊……

    王冲恨恨地念叨着出了县学,在门口却被一个学生拦住。

    “小心何广治,他正找人对付你呢,换条道走。”

    这学生不到二十,瘦瘦弱弱,不比王冲高多少,身上也没多少书卷气,一双三角眼闪烁不定。如果不是听到这话,王冲的第一印象会恶劣到拉入拒绝往来户。

    人不能貌相……

    王冲压住直觉的反感,感激地谢过,问得这学生姓陈字子文。见他这干瘦模样,手脚又长,“蚊子陈”的诨号已在王冲心头升起。

    听陈子文说朝南走很危险,何广治正招呼城里的泼皮,准备在道上整治他,王冲恍然,怪不得那家伙在教室里再不说话了。

    “今日梅市,未时初散花楼要演天女散花,守正不去见识见识?”

    陈子文再提到花市,王冲心头一动,也好。本以为今天会全泡在县学里,没想到县学是这般情形。事情办完,还不到中午,不去见识见识就太可惜了。

    于是两人结伴,向城中东南处的散花楼行去。

    县学里,瞧着纷纷杂杂散去的学生,学谕小心地问顾教授:“王冲定要被那人报复,教授就不……”

    顾教授悠悠道:“毋要妄测人心,人心皆善嘛。”

    待顾教授也离开了,与学谕一同礼送的直学撇嘴道:“顾八尺恨不得那人跳出来为难王冲,再以学规胁迫,又收一趟钱呢。”

    学正叹道:“谁让咱们县学就是猪圈呢,知县新到,有意学事,顾八尺自得开宰。”

    学谕愤愤不平地啐道:“就他吃肉,咱们汤都喝不饱!”

    街道上,王冲和陈子文顺着滚滚人流向散花楼行去,陈子文也正说到顾教授。

    “不知顾教授是怎般说与你的,总之别信了他。那老头有‘顾八尺’之称,一丈到他手里能落下八尺,县学败下的,学生少落的,全进他肚里了。”

    王冲诧异,就这么座县学,几十号学生,也能贪出花样?

    “守正啊,你是历事太少,怎知这世道是何般龌龊……”

    陈子文一脸悲悯,倒让他那身猥琐气消了不小。而王冲听得这话,心中却是暗笑,这一世他当然未经世事,可上一世,什么龌龊他没见过?

    一路走,陈子文一路道来,王冲也渐渐凛然了,上一世他的确是见过太多龌龊,可还真没见过,能在学校上面织出这么多花样来的。

    陈子文先就说到华阳县学的尴尬处境,也让王冲明白了赵梓与顾教授一再提到的“华阳是倚廓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倚廓县是一类特殊县,就如开封府的开封和祥符两县一样,华阳和成都两县也是成都府的倚廓县。两县分府城而治,民户虽然多,却不像其他县那样,拥有完整的财权和事权。毕竟县衙就与府衙同处一城,什么事都在府衙的眼皮子底下。

    这种情况放在学事上,也有了特殊情况。依照州县学法,倚廓县的读书人本该直入州学,也就是说,学事由州府负责,倚廓县不必管。

    但州府当然只想担起州府学的责任,不想背朝廷压给县一级的学事之责。而倚廓县也不愿在连学校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要背上这一层责任。因此除了就在天子脚下,有偌大一座太学的开封府,其他州府的倚廓县,在朝廷兴学的大chao下,也都建有县学。

    倚廓县也有县学是背了责任,可责任之外还有利益。利益之下,倚廓县的县学又被打压。大多数倚廓县的县学都很凋落,甚至不少干脆就废了,变成了只收留官员的空壳机构。

    学校就是利益之所,有了学校,就有楹舍学田,就有官职,这就是编制,编制就意味着利益。从利益出,州府自不愿倚廓县大办县学,毕竟朝廷只供养有官身的学官,而学校的供养却要靠地方财赋,倚廓县的财政被州府视为自留地,怎能随便分润。

    有这样的矛盾存在,朝廷也难以在倚廓县的学事上定下规矩,只好放手让州府与倚廓县自己博弈。

    华阳县学之所以还能维持,是因为府学兴旺,资源雄厚,成都知府也位高权重,不太在意县学所费的那点钱粮。几任华阳知县也都有能,在知府面前也撑得腰,例如当年的老赵知县赵申锡,就是他清理了积债深重的学校产业,置办下两顷学田,让华阳县学不至于“倒闭”。

    “依着顾八尺这般吃法,还不知小赵知县能不能顶得住,让华阳县学继续撑下去。”

    上述情况当然不是陈子文所能道透的,而是王冲自己的分析,陈子文的重点还是在顾教授的贪上。

    由顾教授的贪,王冲又明白了学校这处利益之所,利益到底是怎么流动的。

    学校学校,有学生有校产,利益分作这两处。

    学生一处,不管是入学,还是每个月、每个季度的私试,以及每年的公试,还有庠生资格的认定,这些环节都是徇私舞弊之处。

    虽说公私试都是弥封誊录,私试是学校自己搞,公试要县里长官主持,在考试上作手脚难点,却也有太多空子可钻。毕竟不是以前三年才有一次的解试,年年都折腾,甚至月月都折腾,哪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jīng力。

    “县学每收一人,顾八尺都要依着身家收几贯到几十贯不等,大户人家更有收过上百贯的,光这钱就吃得满嘴流油了……”

    “入学还只是开始,学业是‘艺’,德行是‘行’。顾八尺不仅握着学业评定之权,还握着德行评定之权。学业差点还好说,毕竟外舍两年公试不及格才会除学籍,可德行是月月记等,犯有三等以上事责,当季除籍。德行好不好,小事能不能变作大事,大事又能不能轻减,不都是顾八尺一张嘴的事?”

    “当然也不止是顾八尺吃钱,学谕学正也掌学业,直学掌学籍,斋长也有记录小过之权,都能张嘴。顾八尺照着丈吃,学谕学正直学照着尺吃,斋长还能落下寸吃,县学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少?不就是被吃跑了么?”

    陈子文喷得义愤填膺,王冲听得心神摇曳,这情况怕不止是华阳县学才有吧,其他学校又能差得了多少?都是这般情况,穷苦人家还有出路?

    接着陈子文又说到产业,产业这就看得更清楚了。当年老赵知县置办的两顷学田,每年还能收七八十斛米麦,现在只能收四五十斛。虽说原因之一是佃户偷偷把学田收成转到官田,应付官租【1】,但谁又知道掌管学田出入的学官吃了多少?

    出租校舍更是理不清了,只要顾教授跟同管学事的学谕串通,再拉上了经办实事的库子,能落到学校的实得租金有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这大宋……无官不贪!”

    说到最后,陈子文出了愤怒的控诉,王冲深有同感。看这情形,赵佶大办教育,却是种下了一块块肥肉,让他下意识地跟后世的教育产业化作起了对比。

    不过在这感触之外,王冲又隐隐觉得陈子文这情绪有些不对劲,说到顾教授之贪,学校之脏,就像是在说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似乎有些过了。

    再细细一想,这陈子文交浅言深,是不是也别有用心呢?顾教授把他当棒槌用,这陈子文……

    “守正当了斋长,该不会跟顾八尺他们同流合污的。这些个糟污事就不说了,咱们专心找乐子去!”

    陈子文转了话题,王冲也收摄心神,暗暗留了个心眼,得多看看这个人。

    一路闲谈,已来到城中东南,越过层层瓦檐,一座飞檐高挑的高楼自前方拔地而起,那就是散花楼。加上城西五门得贤楼,西南的张仪楼,更西面的西楼,一并合称成都四楼。

    唐时李白在《登锦城散花楼》一诗中写道:“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这诗王冲记得。此时远远望去,没见着金玉之光,只见灿烂花sè,心中也不免激动。

    “走这边,快一些……”

    前方人chao涌动,几丈宽的街道也挤得水泄不通,陈子文一边向旁边的小巷行去,一边招呼王冲。

    没及多想,王冲跟了进去,在小巷中绕来绕去,几乎绕晕了头,好半天,眼前才豁然开朗,接着一片火红人影入眼。

    十来号穿着红绸无袖褙子,头裹红巾的汉子正聚在一处闲聊,脚下还放着锣鼓钹铙等乐器,像是个乐班,该是准备出演那什么“天女散花”的节目。

    王冲正不以为意,跟他并肩而行的陈子文忽然停步,朝前方那些红衣汉子大喊道:“这就是王冲王二!还不赶紧拿下!”

    王冲一惊,脚下猛停,差点仆地,虽然有所预料,有可能被这蚊子陈坑,却没想这坑来得这么快,这么深!

    转身看向陈子文,见他已消去刚才那友善亲切之sè,脸上满是讽意:“王二,我可不是何广治那个书呆子,就知道找你论理。不把你收拾得不net样,我就不姓陈!”

    他努着下巴,脸上再转作酣畅的快意:“记清楚了,我娘姓何!何广林是我三舅!”

    再转眼看向正涌过来的红衣汉子,陈子文招呼道:“先绑……”

    话音未落,黑影夹着风声罩住了陈子文的脸面,陈子文就觉像是一块石头重重砸在了鼻梁上,眼前顿时灿烂如散花楼,嗡嗡嘶响自耳朵而入,在脑子里激荡着,浑身顿时没了气力。

    陈子文惨叫一声,软了下去,王冲摸着红的额头,压住脑子的晕眩,卷起袍摆,撒腿就跑。

    “卑……卑鄙!”

    捂着已经断裂的鼻梁,血已糊满一脸的陈子文模糊而凄厉地叫着。

    【1:更多时候是官员自己暗中将学田收成转到官田,以此中饱私囊。以至于政和中赵佶下诏,禁止官田佃户同时佃种学田。】

第三十章 你行的,我相信你

    ()    【今日还有工作,先更了,依旧一更,不过依旧是大章。】

    王冲一直在提防报复,怀中还揣着瓶儿寻常惯用的那柄解腕小刀,可眼下真要亮了刀子,不是惹出官司,就是自己被刀子捅了。暂时惹不起,那就躲吧。

    蚊子陈的呼号像蚊子一般盯在王冲的后颈上,成了衡量自己跑得有多快有多远的尺子。至于那声血泪控诉,该是把王冲当作了会傻愣愣呆在当场争辩是非的书呆子,而不是一个见势不妙就果断落跑,丝毫不顾颜面的老油条。

    只是再怎么果断,不认路也白搭,王冲蒙着头一阵急奔,却忘了来时的路,七拐八绕,始终没奔上大道,就在只够两三人并肩的小巷里乱窜。靠着不时飞起的木盆、竹杆迟滞追兵,一路鸡飞狗跳,惹起骂声无数,只勉强将那帮红衣汉子吊在几丈外。

    如果有人在半空俯视的话,就能现,王冲就如无头苍蝇一般,领着这队红马甲绕了一个大圈……

    当王冲一头扎进一座长楼前的院场时,已经气喘如牛,两腿软。他惊喜地看到,不远处就是喧嚣的街道,可欢喜还没上脸就飞了,通向街道的院门还守着一群衣着跟追兵一模一样的红马甲。

    尚幸那帮人正背对着看热闹,没谁现他。王冲左右张望,找不到侧门,场院里就只有几副大号抬轿,轿杆长得离谱,轿身妆点着各sè鲜花,看上去格外绚丽。

    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到院外,王冲心一横,朝着最近那一副抬轿奔去。揭开纱帘,缩进轿子,追兵正好奔了进来,他只能祈祷这些人以为自己钻进了楼里。

    “贼汉子!恁地跟烧了尾巴的耗子样胡乱奔突!别仗着是江神社的就不守规矩!今天你们是给官坊办事!还不收拾着出场!?”

    祈祷灵验了,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尖利的婆子声喝住了追兵。

    “你们也都利索点!还当自己是民家闺女,要妈妈来伺候!?”

    婆子又转了方向呵斥,得了一阵银铃脆响般的回应,竟是一群小姑娘下了楼。

    “妈妈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今日散花楼上坐着许学士许大府!把身子展足了!腿脚立稳了!活儿作全作美,别在大老爷面前丢了官坊的丑!不指着谁抢得了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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