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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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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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大军三路进击,看似如摧枯拉朽,可遇上荡轮谷囤这等坚地就已无比头痛,卜漏和余众都聚于轮缚大囤,那里可比荡轮谷囤险要十倍。就算此时赵遹不追究马觉背诺,一旦战事不利,赵遹要找人背锅,马觉就是绝佳人选。

    “也罢,暂留你和僰蛮的项上人头!小子你也别得意,这是招讨自己定下的方略,你只会等来一个杀字!”

    马觉也找回一丝理智,勉力压下了杀心,他还有未尽之言。待赵遹下令,僰人定要找王冲,那时便把王冲推出去,就算僰人不杀王冲,也能以煽动僰人作乱为由杀王冲。

    “此事不与你计较,你区区小校,胆敢硬闯节堂,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推出去!杖二十!”

    马觉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寻了这个罪名,即便刘庆和田佑恭苦劝,也不为所动。

    王冲冷声拱手道:“统制不杀之恩,王冲没齿难忘!”

    他闯来时已有心理准备,这里当然不是什么白虎节堂。但马觉是一路统兵将帅,在哪里与部下商议军务,哪里便算是节堂。他王冲此番立下大功,还与僰人声气相连,马觉冷静下来,当然杀不得他,可借此事治罪却是免不了的。

    双方隙怨已深,再加上这一桩,王冲对此人已恨到极点,马觉自也如此,因此王冲那一句几乎就是挑衅的回话,只换来马觉嘿嘿冷笑。

    王冲被处军杖的消息传开,王彦中和王世义喊冤,张立等效用都敢勇激愤,斗荔更是害怕,王冲若被治罪,就意味着之前的承诺无效。

    几股压力如潮般涌来,再有田佑恭冷眼旁观,荡轮谷囤有大乱的迹象。马觉也不得不含恨让步,示意由刘庆点牢城兵行刑,二十军杖就成了形式。

    既是形式,就得作足样子。尚幸牢城兵里人才济济,找来了一个被发配的杖子(衙门里专门杖人的差役),啪啪二十脊杖打下来,皮开肉绽,却没伤到半分骨头。

    “你的许诺便是兑现不了。也不怪你,知道你是真心的。”

    斗荔来看王冲。自己是惊惶不定,却还在安慰王冲。

    “官兵要动手。我就先把你杀了,跟斗甜姐埋在一起,然后再自杀!”

    失蚕横眉怒目地道,这话意味颇深,八难自有理解,盯了失蚕好一阵,对王世义道:“真到那时,马觉肯定也要对师弟动手,便把师弟和这妮子一并带走”。他摇着头慨叹道:“师弟真是……命犯桃花啊。”

    王冲无奈苦笑,王彦中担忧地道:“赵招讨,真会允准吗?”

    压住心中的忐忑,王冲道:“招讨身边,还有我们的人。”

    十一月初一,荡轮谷囤请降的第三天,乐共城中,赵遹正将一份诏书传给招讨统制司下文武官员。

    “陛下心急,催我出兵。却不知大军已出旬日。虽情事有差,可陛下之心,诸位也当尽知。此战是为绝泸南夷事而来,不是求一事安。一时安。陛下托此重任,我等不彻底镇平泸南,定百年安宁。便是有亏职守,望诸位与我同勉!”

    赵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里满是血丝。往日雍容清雅的文人气度已经荡然无存,此时就像一个被如山般的文书压住的刀笔老吏。正在奋笔疾书。入木的锋芒气质之下,是不堪重负的颓朽之迹。才五十出头,鬓角已经全白,而一个月前,鬓发还是灰的。

    众人凛然,齐声向赵遹应喏。

    “大军三路齐进,到今日还算顺利。前日荡轮谷囤已降,除去晏州和轮缚大囤,僰蛮已尽失屏障,我有意平晏州,扫尽零散峒囤后,回兵江安休整……”

    赵遹文人出身,临危受命,自觉不精兵事,以徐禧为鉴,行事如履薄冰,这也是他十来日便白了鬓发的原因。

    对他来说,这一战其实极为凶险。官兵有一桩致命缺陷,那就是粮道不畅。转运司虽然竭尽全力,但泸南路途艰险,堆积在江安的粮草军资如山,却难以尽送到前线,支撑大军长久打下去。靠人扛马驮,只能输送十来日的给养,到现在大军已有强弩之末的迹象。

    而晏州僰人则有一利,那就是散于四处,各踞险地。罪魁卜漏拥众上万,聚在轮缚大囤,更是险绝之地。

    为此他将此战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扫清四周的僰夷峒囤,这个任务原本还因荡轮谷囤也是险要之地,面临极大困难。在收到荡轮谷囤降伏的消息前,他就已有退兵的打算,准备刚在第二阶段解决。现在还好,可以再打几天,把晏州拔了。

    第二阶段才是此战关键,攻下轮缚大囤,拿获卜漏一党。为了不生意外,第一阶段的扫荡就得干净彻底。

    当幕僚问到荡轮谷囤请降的罗始党人该如何处置时,本着这个思路,赵遹道:“何须多问?照前行事便好。罗始党人因潘虎之诈,对朝廷已无半分信任,再留不得他们。而后要攻轮缚大囤,怎可容数千心怀怨忿之敌留在后方?万一再出乱子,大局危矣。”

    一个中年将领有些忧虑:“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是被说降的,若是依前处置,会不会让其他熟夷生惧?”

    赵遹摆手道:“种正卿,你为那少年说项,便直接说来,怎的学起文人拐弯抹角,亏你还出自将门……”

    泸州都巡检,种家旁系出身的种友直笑道:“招讨明鉴,我种家下马治事,上马打仗,不止是将门……”

    看得出赵遹对种友直很信任,对这玩笑不以为意,但也未因种友直的话改了主意:“兵行险危,容不得些微差错。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与朝廷仇恨难解,跟其他熟夷不能归为一类,何况……”

    他脸色转为不豫:“那少年不过区区一勇敢,竟以招讨司之名与僰人立约,若是容得此事,三万兵马,岂不是人人都能任意妄行!?”

    幕僚再低声道:“王冲本是招讨之侄赵梓所荐,身负孝名,随父从军,以一己之力说降数千罗始党人,此事定会传扬甚广。招讨若仍照前例处置,怕他人借题发挥,劾招讨寡仁……”

    赵遹冷笑道:“寡仁……泸州生僰,非我族类,元丰时就曾有大乱,现今依旧不服王化。要让泸南久安,就只有灭其一族,掘尽根脉!”

    他再唏嘘道:“我赵遹虽读圣贤书,知仁义,却不是借仁义为旗招,只知劾人,不治实事的庸儒!能绝此族,便是有天大风波,我都担着!泸南百年之安,就在今朝!我怎能退却?”

    幕僚无语,种友直欲言又止,微微摇头,脸色颇为不忍。

    赵遹抬手叫人,正要将这道命令传下去,门外忽然响起呼声:“招讨不可!”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功成一峰再登攀

    见一个少年书生露面,一直在外作战的种友直很是疑惑:“这是谁家衙内?”

    十六七岁就随军出征,肯定有背景,但赵遹身边的子侄种友直都认识,才有此一问。旁边的招讨司勾当低声道:“是赵梓荐来的效用,年纪虽小,夷事懂得不少,又精算学。就是他算得全军粮秣军资足用十八日,依照旧算,招讨前日就要退兵了。”

    此时招讨司机宜文字,也即幕僚和文事效用的上司正喝道:“幕府议事,岂容擅闯!此等大计,更非尔小小效用所能言及,还不速速退下!”

    赵遹铁青着脸摆手道:“唐秀山……你且说说,为何不可?”

    机宜本是回护,见赵遹这脸色,无奈地低叹一声。少年正是唐玮,紧张与慷慨之色正在脸上交替,也不顾赵遹的用心,急急道:“我中国乃礼仪之邦,信为国本,这是招讨诛杀潘虎时的原话……”

    这话很是冒失,指责赵遹行潘虎旧事,赵遹嘿声冷笑道:“莫非此时在泸南,不是我这个招讨,而是一个勇敢替朝廷立信?”

    听出赵遹语气不善,唐玮也豁出去了,长拜道:“若是招讨只想定泸南十年,行此事也无妨。若是要定百年,休说军兵,便是百姓,也能替朝廷立信!”

    赵遹哼道:“我作此决断,正是为百年计,尔有何道理,我且听听,若是故作惊人之语,休怪我行军法!”

    尚幸赵遹是文人,被一少年置疑先前所述的“百年之计”。自觉丢了脸面,就想着驳倒。若是换了武将,哪会与他啰嗦。

    唐玮再拜道:“学生读圣贤书。知制夷之道在刀兵令其畏威,教化令其怀德。招讨以刀兵加诸卜漏之晏州僰,以恩誓义结都掌人、罗始党人,学生感服。但即便荡平晏州僰,这也只是十年之计。元丰时斗望作乱,大观时再有乱像,治臣所为,虽不如招讨决然,却也不脱刀兵与恩誓二策。”

    他提高了声调:“由此观之。刀兵既未能斩绝夷人根脉,恩誓也不足以镇平夷人之心。但有守臣举止失措,乱象如野火,终有复燃之时。”

    包括赵遹在内,正想说这一战不就是要彻底拔掉晏州僰么,却听唐玮道:“晏州僰非独枝,都掌人,罗始党人,乃至夔州九丝蛮。都是僰人!晏州僰不过二万户,可都掌人、罗始党人、九丝蛮,有十万户之多!今日招讨便是绝了晏州僰,明日都掌人、罗始党人、九丝蛮又能复为晏州僰!更何况。荡轮谷囤的僰人是罗始党人,罗始党人余众上万户,今日恭服。不过是畏朝廷兵威。他日有所变故,荡轮谷囤的处置。便是其人作乱的绝佳藉口……”

    赵遹默然,众人也都暗吸凉气。少年这话倒是没错。他们对泸南蛮夷的认识有复杂的转变过程,先前以为,这里的蛮夷都是一体的。来了才知,还有都掌人、罗始党人、晏州僰等不同族类的划分。随着了解的深入,又发现这些族类也不能截然分割开,彼此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同样凿齿,同样以活人祭祖,同样在山壁悬棺,同样渔猎。除了地理和人文不同,使得语言、衣着略有不同外,最明显的差异还是在受汉人影响的轻重。

    唐玮的话意思很明白,如果只是刀兵相加,今日晏州僰能乱,明日其他蛮夷一样能乱。赵遹所言的百年安定,只是针对晏州僰而言,要扯上其他族类,就没什么意义了。

    机宜喝道:“唐秀山,年纪方小,就学那等庸儒,满口百年之计。百年之计在于治本,哪能这般轻巧?”

    读书人的通病都是如此,张嘴就来,在场的读书人都有过这段经历,收摄心神,纷纷暗道,这少年也真是志向远大。没错,蛮夷难治,难定百年。这也是自古以来的难题,历朝历代都没有治本之术。无非是平时怀柔利诱,乱时刀兵相加,还能有什么百年之计?赵遹所言百年,也不过是刀子用得狠些,兵威维持得久一些而已。

    赵遹也有些不耐烦了,准备再将一军,就把这狂妄少年打发出去:“依你所见,泸南蛮事,该如何治本?与处置荡轮谷囤又有何关联?”

    大宋周邻,辽和西夏不算,其他尽皆蛮夷。蛮夷事该如何治本,但凡是读书人,谁都能说出一通大道理,依旧是“威”、“德”二字,只不过要定百年,也要行百年,这二字就等同废话,不可能着落到实际。赵遹想让大家看清此子的根底,处置起来,大家才心服口服。

    却没想唐玮喜上眉梢,挺胸昂首,意气风发地道:“便恕学生无状了,学生以为,华夷之分,首重耕牧渔猎之分。耕者有恒产,民弱器利,非仁义道德不能相连,方有今日中国。牧者无恒地,游走掠食,民强器弱,以暴掠为道……”

    赵遹拂须道:“这是史家早有之言,你所谓的百年之计,莫非是想变僰人为耕种之民?”

    其他人呵呵轻笑,若是这么简单,哪还有什么蛮乱?

    唐玮点头道:“学生所言正是!僰乱根源在哪里?就在耕牧渔猎之变!宋人焚林开山,变茂林为耕田,蛮夷不断退入深山莽林,生计日日艰难,这是蛮夷恨我中国之本!但也有水都掌人、罗始党人等族变猎为耕,成了熟僰,若是朝廷一力主之,导其变耕,其人自入教化,为我中国之民。朝廷在横山河湟,不就是如此处置,得数十万熟蕃么!?”

    机宜忍不住道:“让僰人种田,先得散了他们的峒囤,废了他们的首领,就此一桩,已非易事。其人又不懂耕种,一有天灾**,又要作乱。何况新开之地。本该募内地之人开田,充实边塞。你要将蛮夷立为郡县,不是又埋下变乱之患么?”

    唐玮扬声道:“正因如此。才要立起标榜!内地之民要募,导僰人耕种也要行!荡轮谷囤的罗始党人,依前例处置不妥,尽释之又有顾虑。以屯田之策,让其转猎为耕,四邻僰人便可效仿。有利在前,僰人自不愿再走变乱之路。与我宋人共处,改了服色,易了风俗。变了语言,就成了宋人,泸南百年,由此而定!”

    “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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