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容站在不远的地方,目光在李睿怀里的庄贵妃身上扫一眼,眉尖微蹙了蹙,然后转头去看宝珍公主。
“都发了高烧,怎么还在她身上压这么厚的被子?”皇后大步上前,一把将盖在公主身上棉被掀开。
“那是要给公主发汗用的。”一旁的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禀,“出不了汗,公主这热便退不了啊。”
“本来就高烧了,你再给她捂成这样,想热死她啊!”皇后又掀开一层被子,连声呼喊着,“木兰,丹枫,你们过来,帮我把公主的衣裳都解开。你,”皇后一指刚刚大着胆子回话的清和宫宫女,“现在去烧水,给公主擦身子。”
听到皇后的声音,庄贵妃的身子僵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都过了子时了,皇后还会跟皇帝一起过来。是为了看大公主的病,还是要防着她留下皇上?庄贵妃脑子里像开了锅的沸水,之前想好的种种应对皇上的话都被水气逼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
皇后在,她那些话要怎么对皇帝说?
皇后在,她怎么能让皇帝心生怜惜宿在清和殿里给她一个儿子?
庄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直了身体,轻轻推开皇帝揽着她的手,对着赵嫣容蹲身行礼:“皇后娘娘,您怎么也来了?”
“宝珍得了重病,本宫是她母后,当然要来看视。”皇后脸上的表情十分沉重,平常总是笑盈盈的脸上像罩了层寒霜,“幸亏本宫来了,不然这么小的孩子拖到现在,若再不给她降降温,就算救回来,脑子也要烧坏了。”
嘴里说着,她已经将公主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干净,这一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小的身体可以说是皮包骨头,上头青一道紫一道也不知是何时弄的伤痕,全藏在衣裳底下,若不是她亲手解开,根本无人能看到。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转过头,眼睛里喷吐着怒火,看着一脸震惊的庄贵妃。
“这,这是怎么回事?”庄贵妃大怒,叫人将负责公主日常起居的四个奶嬷嬷都拖了出来,“本宫信任你们,让你们看顾公主,她身上怎么会有伤?是怎么伤的,何时伤的,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那四个奶嬷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庄贵妃大怒,让人要将这四个奴婢拖出去杖毙。赵嫣空冷冷看着,一边拿布沾着温水给公主擦身子一边说:“公主还没醒,现在就杖毙她的奶嬷嬷对公主怕是不好,让人先把她们几个拘起来。等公主醒了再审吧。”
皇后发话,庄贵妃自然不能反对,只是浑身发抖,咬着手帕默默流泪。
李睿轻轻拍了拍她说:“朕知道你心里头气愤难过。不过皇后说得对,也是要给宝珍积福,等她醒了,再好好审这几个,若真是她们看顾不周,自会有人好好处罚。你一向是个心善的,别因为孩子乱了手脚。”
庄贵妃点头应了,让人将那四个快吓晕的奶嬷嬷拖了出去。
热水烧好了,宫女们抬了一只浅浅的大木桶来,皇后亲手将公主抱了进去,这边皇后为公主降温,那边几个太医见皇后这法子居然有效,连忙凑在一起改方子。
忙了大半夜工夫,公主身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呼吸声听着也正常了,赵嫣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年纪小,却是乖巧得很。那么苦的药,将她唤醒了来喂,这点小的孩子居然也不叫苦,手扶着碗边一口一口都喝干净了。
“叶嬷嬷呢,叶嬷嬷……”听着公主细细的声音不断地喊着叶嬷嬷,皇后连忙问道:“叶嬷嬷是谁?在哪里?”
清和宫的宫女们回道:“叶嬷嬷是公主的奶嬷嬷,刚刚被拖出去了。”
赵嫣容想了想,吩咐道:“另外三个先拘着,把这个叶嬷嬷单提过来。”
过了不一会,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被领了进来。
“公主……”那女人眉目端正,看着挺憨厚老实的,见公主醒过来了,喜得哭了出来,“公主,您总算是醒了!”她跪在地上,一路膝行爬过来,握着公主的小手泪如雨下,“您把奴婢们吓死了!”
“叶嬷嬷,我难受。”公主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嬷嬷,表情痛苦,却并没有眼泪流出来。
“公主您乖乖吃了药,很快就能好的。”叶嬷嬷忙安慰她。
“我刚刚已经乖乖吃了药,可是还很难受。”公主微微喘息地,看着叶嬷嬷,“嬷嬷陪着我,你不在,我不敢睡觉。”
叶嬷嬷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住地点头:“奴婢就在这儿,公主安心休息,奴婢哪儿也不去。”
赵嫣容在一旁看着,微微蹙起眉头来。
过了一会,她转身走出内殿。
“皇上在哪里?”
“娘娘,皇上方才去正殿安慰贵妃娘娘去了。”丹枫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
“咱们过去。”赵嫣容脚下一顿,转身向正殿走去。
“不好吧,万一……”丹枫有几分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皇后冷笑了一声,“我就不信,他女儿刚刚病得快死了,他还会有那个心情跟贵妃滚床单,除非他不是个人。”
她快步走过去,快黎明前的夜色总是那么深浓的黑,宫室长廊里寂静无声,那些浓郁的阴暗中不知藏了多少污秽丑恶,包裹在夜色之中,静静地潜伏着,随时会跳出来将人吞噬。
赵嫣容从醒来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感到了心冷。
那是一种厌恶、愤怒、失望等种种情绪混和在一起的复杂心情,就像一团火,在她胸口熊熊地燃烧。
她的脚步停在庄贵妃的寝宫门前,那里守着的几个宫女正神色慌张地要去通报。
“都给我闭嘴,我看谁敢多事。”皇后大半夜过来,也只是穿着件素色单衣,乌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浓丽的眉眼在黑暗中看起来很有几分冷厉,那神色,有如修罗,让人看着腿都发抖。
皇后在她们面前走过,长长的披风在她身后扬起,无风自动。
赵嫣容让丹枫和别的宫人守在外头,她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隐隐正听见庄氏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妾身与皇上相识了十几年,知道皇上您是重情义的。如今皇后贤德,与您举案齐眉,妾身心里也着实高兴。”
赵嫣容眉头一挑,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妾身自己的孩子没了,就拿宝珍当亲生的一样,谁知道这孩子福薄,王妃去得早,她这娘胎里带的病又总不好。这些年都拿补药当饭吃,也不见有个起色。皇上,妾身怕啊,怕万一哪天这孩子也离我而去,我该怎么办?”说着又哭了起来。
赵嫣容听见里头李睿低低地安慰声。
“皇上,庄家只剩了我一个人,我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孩子……”
屋里头便听不到旁的声音,只有庄贵妃压抑的哭声。
过了一会,李睿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你不易,先放宽心,宝珍一定会好起来的。”
悬着的那颗心不知怎的,随着他这句话落在了实处。
赵嫣容不待里头庄芹再说出什么话来,一掌击在门上,将门推开。
“谁?”庄贵妃尖叫了一声,然后看见了面色冷肃的皇后。
“皇上。”
“皇后,你怎么过来了?”李睿看着她,忙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让你也熬了一宿,气色看着不好,皇后辛苦了。”
“不辛苦,怎么会辛苦。”赵嫣容眉眼微弯,冷肃的面容柔和下来,“太医用了药,公主那儿应该暂无大碍了。”说着,她看了庄贵妃一眼,笑着说,“清和宫太冷清了些,离着德懋殿又远。妾身是宝珍公主的母后,这么久以来,对这孩子也没尽过责。这孩子看着怪叫人心疼的,所以妾身有个不情之请。”
“皇上,让宝珍搬到昭阳殿吧,妾身帮她好好调养身体。婉容也在,她们年纪相近,正可以玩到一处去。”
庄贵妃腾地站起身,看了皇后一眼,又转脸看着皇帝。
“皇上!”
第66章
【我想杀了你】我是真的想杀了她+左右为难的男人
李睿此时十分犹豫。
宝珍现在这副模样;再继续交给庄贵妃养着,也不可能再好。今天看皇后的举动,不照着常理走,居然能让宝珍公主身上的热度退下来,比起清和宫里那些没用的宫婢嬷嬷们可厉害得多。便连太医;也不敢提出来给公主洗温水浴降温。
皇后的大胆敢为;救了宝珍的一条性命。
或许交给她,她真能将公主的身体调整好些?也不指望她能长命百岁;只求无病无灾,能够长大成人。
可是诚如庄贵妃所言;她的身边如今只剩下了宝珍;若将宝珍交给皇后,可不是跟要她性命一般?
自己视她如亲人;曾对她发过誓,这辈子要善待着她。
“皇上,您不能把宝珍带走。”庄贵妃跪在了李睿的面前,“那是妾身的命!”
“是吗?”皇后慢慢走上前来,由上至下地俯视着她,“庄姐姐,你说宝珍是你的命,若她哪天真没命了,你会如何?”
庄贵妃闻言一怔。
“你顶多哭一场,并不会随她而去的不是吗?”皇后的面容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黯明不定,只有一双乌瞳,幽幽地闪着光,“宝珍没了,您可以跟皇上再要一个孩子。”
“不、不是。”庄贵妃连连摇头,“宝珍若没了,我也活不下去……”
“你能舍得了皇上?”
李睿去拉皇后的手,却被她反握着捏了一把。
庄贵妃不能说舍得了,也不能说不舍得。能舍了皇上,说明她心里没有这个男人。可说不舍得,那她之前所言将宝珍当命的说法也就成了空话。
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会挤兑人。
只是会挤兑,她也不是那种被话一挤便没了应对的人。
庄贵妃抬起脸,苍白的面颊衬得眼角嫣红,跟涂了脂粉一般。
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那一双原本普普通通的眼睛里盈着水光,在烛火下看着竟有几分带着绝望悲恸的艳色。
“皇后没做过母亲,自然不会明白母亲失去儿女的痛苦。”她哽咽了两声,并没有直接回答皇后的话,而是这样直直地看着皇帝,“陛下,您是想将妾身的心也剜出来吗?”
被她这样逼问,李睿的心里一颤,松口的话刚要说出来,就觉得脚上一痛。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在长裙的遮掩下用脚踩在他的龙爪上,狠狠地碾了碾。
李睿痛得打了个激灵,低下头去正见到皇后看着他的满含深意的眼睛。
与皇后相处日久,李睿已摸了她七八分情性。
像这样逼迫一个后妃是皇后从来没有做过的。
不,以前也有,被她逼迫教训的,是容妃。
可那是因为容妃恃宠生事,要害她性命。而那时候他也正要对柳家开刀。一里一外,相得益彰的事。
但这样对庄贵妃又是为了什么?
李睿的脑子转得极快。庄芹没有母家势力,对裴家,对皇室绝对没有影响和危害。那么,能让皇后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在内宫。
不是危害皇后,便是宝珍在清和宫真的会有危险。
只是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一过,看着庄芹的脸,李睿就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上他的脑门,让他全身的血液都要被冰冻起来。
他与庄芹相识十几年,什么艰难危险都一起走过。
为什么不过是皇后一句话,便会让自己对他视如亲人的庄氏产生怀疑?
李睿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他不应该怀疑庄芹,不应该。她的父兄是为大齐死,为父皇死的,死后哀荣,先帝给了她所能给的最好。
她只是一个孤女,争那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可是皇后的那双眼睛就在他面前晃动,有若实质的视线就这样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不是个蠢货,不然他不能斗败那么多兄弟最后站在这个位子上。
这个位子已经让他失去了太多的人,他不想,再失去一个。
李睿深吸了一口气,对庄贵妃说:“宝珍现在这样,实在也是没有好的法子。与其眼见着她这样慢慢熬耗着,不如……不如交给皇后试一试,许能有一线转机。”
这话不长,但李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有如千钧。
将这话说完,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庄芹惊愕失望的眼神他不想去看,也不敢去看,只是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宝珍能好好儿的,能健康起来,朕一定会给你个孩子。”
庄贵妃的心中倏尔狂喜,又倏尔愤怒,又倏尔荒凉一片。
她看向赵嫣容。皇后的脸是那样年轻美丽,她的身段是那样窈窕诱人。
宫里的美人无数,她从来不曾放入眼中。只有这位年轻的皇后,只过了短短数月,就凭着她这称不上是绝色的容貌,把李睿的心全都夺去了。
哪怕她这样哀求,哪怕她拿出去逝的父兄去打动他。
可还是抵不上她一句话。
庄贵妃的指甲深深地掐在自己的掌心,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冲动,不可以鲁莽,不可以泄情于表。
再鲜美的花儿也会有凋谢枯萎的一天,再有权势的家族也会有衰落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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