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坐在他背后的阴影里,笑着说:“你少发神经病了。我是可怜你。真是不知好歹。嫁了你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也真够呛了。”他双手在写字台上撑了一下,转过身,面对着她。她傻了。他的玻璃片下是一双根本不动的灰白暗淡的眼睛。他的刀劈斧削过的白白的瘦脸上毫无表情。他枯焦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一直盯着她。“我,我……我们,离婚,必须,离婚。”他说完,粗粗地长长地嘘气。“为什么?”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变了。”他慢慢转过身,嘿呼候地喘着气,又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书堆里。
她瞪目结舌。他是敏感的。他知道她在干些什么。她别开脸,拉开房门,踱着步走出去。走着的时候,她被夜晚的风吹得接连打几个寒噤。泪水不知不觉地爬到她的脸上和嘴角。她添添舌头,吸去一些泪水,擦试着眼睛,低了头,挨在墙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朝外走。那巷子不知怎么竟越来越长了。她一直走着,却一直还在巷子里。
“李老板,一个人散步吗?摆百货摊的人跟她打招呼。她点点头,不吭声,还是往前走。“李老板,你发大财了,有几百万了吧?做点善事吧,出几万块钱,把这巷子修成水泥路……”不知是谁在巷子里推板板车,辗得青石板咣当咣当直响。“到时候再说吧……”她吸吸鼻子,微微仰起了头。“你看,这个就是李老板,我们这里最大的老板,最富裕。今后你就要像她这么干大事……”推板车的是个老头子,大声地教训在一边猫着腰帮忙的年轻人。
李梦红哼了哼,高高地昂起了头,几步就出了巷子。“车。”她站在巷子口上高高地举起手挥了一下。“送我到玫瑰园去。”她大声说。“老板,这么晚了……”年轻的摩托车手并没有立即发车。“现在几点?”她问。“九点半。”年轻人说。“才九点半就算晚了?我给你双倍的工钱。”她随手从衣袋里抓出一沓钞票,扯一张伍拾元的拍进年轻人的巴掌里。
“老板。我是小周,周环光。”摩托车手笑笑的,发动了车。“上次,你说你买了车就让我给你当司机的。喔,你坐好了,免得摔伤了你大老板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她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她看不清他。他戴着头盔。她只见他穿白衬衣的背并不很厚,当然也不单薄。她等他送她到玫瑰园,停稳了车的时候,就转到他对面,盯住他,命令道:“把头上的破傢伙取了。”他跨在摩托上犹豫了大约几秒钟后,才慢慢扬起双手,摘下头盔捧在手里。然后他离开车,站到她面前。“老板,你有什么吩咐?”
她微张着嘴,不说话。她跟他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起过两尺。她只有他肩膀的高度。她仰起了脸。他的方而略带椭圆的脸上,直直地高高的挺着鼻梁,嘴巴角角稍稍往上翘,总象有点点笑。他的脸色白里透红。他的眉毛又粗又浓又黑,双眼灼灼地闪着光。他很匀称,从身体形状到五官的结合。他很漂亮,比电影里很多影星还要标致。但……他穿一件半旧的衬衣,衣领上露出黑黑的汗渍,胸襟上还有一块乌渍渍的脏物。再看那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其中一只是咖啡色的,另一只却是米黄|色的,而且有一只鞋的前帮已经脱离了鞋底……“卟哧。你看看你这么副鬼样子,怎么连鞋都不买双象样的?”她笑着,摇摇头。“嗨,这叫‘中国特色’。我本来就出类拔萃,一表人才,再打扮一下,我怕出事。我哪里还敢出门呢?”年轻人也笑笑,戴上头盔,一踢腿,又跨到摩托车上。“喂,”她叫他一声,转转眼珠,说:“就走了?下来,进去玩一下吧。”他傻了一傻,脚用力一蹬,发动了车,拧转车头,呜呜地叫着车,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小杂种!”她朝他离去的方向张望了一回,走进了玫瑰园。“给我拿包烟,玫瑰王。”她到服务台站了一会。服务小组甜甜地笑着,先给了她烟,然后摘一片钥匙给她。“要房间吧?三楼上,顶头,最豪华的。”她信手把钥匙接了过来,留了几张钞票在柜台上。“叫人给我送宵夜上去。”她说着,一个人爬上楼去。
三楼。顶头。有一道铁栅门。开了铁栅门,里面有两套房。她把钥匙的号码看了看,扭头来把铁栅门拉上,走两步,又回来打开铁栅门。她订房间是左边的,41号。开门以后,她鼻子里就嗅到一缕清香味。门边是卫生间。卫生间里有热水器有便池有浴缸有一应先进美观的洗漱设备。房里吊了顶。墙上装了隔音板和壁灯。地板上铺了毯子。空调、冰箱、彩电和KTV设备俱全。床头柜上装满了各种开关。她不愿再看,在沙发上躺下来,半闭上了眼。
“老板,这是你要的宵夜。”进来的是个服务小姐。她半闭着眼,说:“放那里吧。谢谢你。”服务小姐把宵夜轻轻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压低脚步声,很快就退了出去。“妈的。”她手一挥,掀翻了装宵夜的几个小笼子,呼地站起来,拿上钥匙,拉开房门。“老板,你有什么事吗?”有个中等个子的服务生正好端了饮料准备给她。“怎么是你?”她堵在门边,不让他进。“张健呢?他不在这里了?”她拉住房门。“啊?”服务生瞟她一眼,笑道:“他马上就来。他刚吃过饭,正在漱口呢。”她接过饮料,自己进了房间,顺手把门打上。
不一会,听见锁孔里有钥匙响。她变了脸,随手抓起水果刀。进来的是张健。他比以前更英俊。但他显得有些疲惫,双眼眨眨的不敢对光,脸色也有点苍白。“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进来就找扫帚和撮箕扫她弄泼的宵夜。她向他招招手,说:“算了吧,来,坐。”他动作很快,已扫完了,打了个呵欠,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你好吗?”他侧着身子,看她。“不好。”她也侧着身子看他。“铁门关了吧?”他点点头,微微笑着,说:“我给你唱支歌吧,《真的好想你》。”她嗤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说:“算了吧,你这小骚公,鬼晓得你在想谁。”他眨了眨眼,脸阴了,咬咬嘴唇,离开座位,离她很近地蹲下。他在盯她的眼。她看那深不可测的眼里竟然淋漓地泛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真的。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我脑子里总是在防不胜防时候就想到了你。”他说,声音软软的,好象在隐隐约约地弹跳。她看见他的嘴唇在搐动。“好了,好了。不要再发挥了。我已经被感动得不得了了。”她笑着,一把将他的头搂进怀抱里。“你可以这么说我。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任何事情讲任何话。只要你觉得开心。”他略微挣了一下,昂起脸,几乎吻着她的下巴,对她说:“可是,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好想你,好想你。有时候,见到一个背影跟你相似的人,我就激动不已,追上去叫,却往往不是你……”她端住他的脸,仔细地反复地看。她把自己的嘴唇狠狠地封到他的嘴唇上。
他剥开了她的衣扣和腰带。他的温和的光滑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或轻或重或快或慢地按摩。她闭着眼,逐渐地被他剥去了身上的每一根纱每一条线。她喘着气。她扭曲。她欢呼。她死去活来。她睁开眼。他竟然衣衫完整,根本没有动用他的器官。她的眼眨了眨,再眨了眨。她掀掀嘴皮,说:“你……”他亲她的嘴,把她压在身体下面。他一边脱自己的衣服,一边用他的挺拔的男性象征撩拨她的下体。她早已湿润在饥渴之中。他深深地挺了进去。
二十一
街边。公用电话亭。服务小姐坐在里面,扑闪着眼,注视来往的人。小小的亭子,门边是一组玻璃柜。柜台里面放着各种香烟,打火机、眉笔、口红……壁上挂满了影视明星的各种剧照及一些非正常出版的言情小说、算命书籍。有一个年仅十五、六岁,梳“汉奸头”的背书包的男学生,躲躲闪闪的挨到电话亭边来。“拿那幅画给我看看。”服务小姐眨眨眼,笑问:“哪一幅?”男孩指一指,说:“那一幅。那边,对,那幅。”那是一个外国女人正在脱衣服的头像,大大的Ru房露出了半截。男孩接过画,立起来看,横着看,斜了看,摇摇头,退回去。服务小姐眯眯眼,将画接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电筒,对着画一照,将画来回地移动几下。那女人的衣裤便逐渐褪尽,把十分丰满的裸体暴露在图画上。“要不要?十块钱。”服务小姐将画卷成筒,用透明胶片封了。男孩绯红了脸,丢了十块钱在柜台上,一把抢过画,扭头就跑。“你晚上要飞机的。”小姐说。
李梦红走过来,被那埋着头的男孩撞得趔趄一下。“喂,你把雀雀打落了。”服务小姐嘻笑着,大声说。男孩头也不抬,翻了脚板,如飞的猛跑。“这孩子,真是的。”李梦红也笑了。“你干嘛要调戏他呢?他那么小。”服务小姐笑道:“还小?他谈恋爱都至少谈了三年了。老经验了呢。这是社会发展的结果。”李梦红卟哧一声,摘下电话,扔了张伍元的钞票到柜台上。“打个电话,不用找了。”服务小姐点点头,抿抿嘴,反手摘了一本叫做《房中秘术》的封面上有男女赤身裸体交欢图片的书来读。李梦红瞪瞪眼,嘴张得很大,手里握着话筒,竟然忘记了按电话号码。
“喂,请问,毛行长在吗?”她把电话接到了毛笔楼的办公室。“你是谁呀?”接电话的是个嫩娇娇的女人声音。“……是他,太太。”她笑笑,侧身靠在柜台上。等了大约半分钟,毛笔楼的声音响了。“喂。”她眨眨眼,说:“是我。我现在在公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是这么回事。我想把两个孩子的户口弄到市区去。你能不能想点办法?”对方叫苦道:“我的老祖宗,这种事你找我有什么用?婷子的户口一直想动都动不了……”她冷冷地哼哼,说:“凭你毛行长的本事,有什么你办不下来?”他停了一下,说:“你只有花钱去买了。”她大叫:“什么?户口也可以花钱买?”他笑说:“这个你就外行了。只要你肯出钱,什么都好办。进市区的户口一万块钱一个,叫交城市增容费。”她反问道:“那你怎么不花一万去办呢?”他说:“不划算。”她笑了,说:“我出三万块钱去买户口就划算了?我告诉你,我宁愿拿三万去给叫化子,扔下大河,也绝不会拿三万给国家。绝对不会。”
“有什么事,晚上到我家再说吧。”他压低了声音。“我没空,你告诉我怎么办。”她不肯搁下话筒。“你……”他噎住了。“快讲。你一定有办法。”她差点拧断话筒。“……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要不,你去找一个人试试吧,也许有用。”他说。“找谁?”她嘴巴角角往上翘了翘。“吴法范,是副书记,是我们县的人,花草溪的。他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她打断他的话,说:“见你妈的鬼,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笑道:“我也不太熟悉他。不过,你会有办法的。对不对?老婆。”她呼地红了脸,咔嚓地将电话挂断了。“混帐。”她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句,低着头,走路。
她飞快地回到家,取了两万块现金装在包里,带上户口册和身份证,赶到车站,搭上了去地级城市的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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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多钟,太阳还比较毒。她出了一身汗,下了车,径直走进一家商场。“给我拿两条玫瑰王香烟,再拿两瓶茅台酒,拿一个大礼包。”她摔了一沓钞票在柜台上。售货员忙了个扑趴连天,欢欢喜喜地给她准备好了,取一个大薄膜袋装好。“还要点什么?”她错错牙齿,说:“多谢了。”然后她出了商场,招手叫了一辆的士车。“送我到市委宿舍楼去。”她钻进车里,脸色铁青。她的手在发抖,身子也在发抖。她剥开酒盒上的商标,将两沓钞票分别装进酒盒里,再封上口。“妈的。”她骂。
市委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都到单位上班去了。“请问,吴副书记住在哪里?我是他表妹,来看他的。”她扔了一包红塔山香烟给门卫。“喔,吴书记呀?第一栋楼,第一单元,二楼,靠左边的那套房子。”门卫笑咪咪地接过烟,走出房间来扬了手给她指路。那边什么人都没有出现。“吴书记上班去了。不过,他妈在家里。老太太没有事,在家享福呢。”她点点头,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嘴角上挑起一缕笑容,朝那边走过去。
“孃孃,我从花草溪来的。我叫李梦红,特意来看您老人家。”她吟吟的笑着,用方言叫开了门,用方言和老太婆说话。“哎哟,乘妹崽哩,来个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