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的眼光从雨中,从暮色里收回来,看着我说:“这件事,干得很漂亮,我看,你会得到想要的漂亮女子。”
管家说:“主子要说的,怕还不止这个意思吧?”
土司说:“是的,是不止这个意思。她们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女土司一家,都要靠我们的帮助了。可她们遇到了什么事情?”
管家口都张开了,土司一竖手指,管家就明白了,改了口说:“少爷知道,说不定,还是他设下的圈套呢。”
这时,我的脑子还在拼命想像光身子的塔娜。父亲把询问的目光转向我,我知道是要我说话,于是,心头正在想着的事情就脱口而出了:“女土司那天换了三次衣服,今天却没有了,要光着身子烤火。”我问道,“谁把他们的衣服抢走了?”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子里打转,但想不出一个结果来。这么一问,却被土司和管家看成是我对他们的启发。
父亲说:“是的,被抢你的意思是她们被抢了!”
管家接着说:“她们有人有枪,一般土匪是下不了手的,对!对对!是拉雪巴!”
拉雪巴的祸事临头了。“父亲拍拍我的脑袋,”你的麦子不止得到了十倍报酬。“
说老实话,我不太明白他们两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父亲拍拍手掌,叫人上酒。我们三个人一人干了一大碗。父亲哈哈大笑,把酒碗丢到窗外去摔碎了,这碗酒叫我周身都快燃起来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晚霞灿烂。我要记住这一天。暴雨后的天空,晚霞的光芒是多么动人,多么明亮。
我和父亲带着酒气回到刚刚穿好衣服的女人们中间。酒,火,暖和干燥的衣服和可口的食物使惊慌失措的女土司镇定下来。她想重新在我们之间划出一道使她有安全感的距离。这一企图没有成功。
女土司要补行初见之礼,父亲说:“用不着,我们已经见过面,看看,你的头发还没有干透, 就坐在火边不要动吧。”这一句话,使想重新摆出土司架子的她无可奈何地坐在火炉边,露出了讨好的笑容。麦其土司对自己这一手十分满意,但他并不想就此停下来,哪怕对手是女人也不停下。他说:“拉雪巴要落个坏名声了,他怎么连替换的衣服都不给你们留下。”
女土司脸上现出了吃惊的表情。麦其土司说对了!她们在路上被拉雪巴土司枪了。我送给她们的麦子落到了别人手上。
茸贡土司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她毕竟是女人,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说:“不要紧,麦其家会主持公道。”
女土司转过脸擦去了泪水。
这样一来,她就把自己放在一个不平等的地位上了。我还没有把她劫持我的事说出来呢。要那样的话,她的处境就更不利了。塔娜看看我,起身走出去了。
我跟着走了出去。身后响起了低低的笑声。
雨后夜晚的空气多么清新啊。月亮升起来,照着波光粼粼的小河。河水上烂银一般的光亮,映照在我心上,也照亮了我的爱情。塔娜吻了我。
我叫她那一吻弄得更傻了,所以才说:“多么好的月亮呀!”
塔娜笑了,是月光一样清冷的笑,她说:“要紧事都说不完,你却说月亮!”
“多么亮的河水呀!”我又说。
她这才把声音放软了:“你是存心气我吗?”
“我父亲就要正式向女土司求婚了。”说完,我要去吻她。她让我的腿,我的胸脯都靠在她同样的部位上,却把我的嘴用手挡住,问我:“你不会对你父亲说那件事情吧?”
我当然知道她是指什么,于是我说:“我在牧场上得到了你,我只把这个告诉了父亲。”
她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想把她带到我房里去,她却说,她要回母亲那里。我沫浴在月光里,把她久久抱在怀里。
说起路上被抢的情形,塔娜眼里涌起了泪光。
她这种神情,使我心中充满了愤怒与痛苦。我问:“他们把你们女人怎么样了?”
塔娜明白,我问的是,她是不是被人强Jian了。她把脸捂了起来,还踢了踢脚,压低了声音说,她和土司有卫兵保护,冲出来了。我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娶一个Chu女做妻子,我们这里,没人进行这样的教育。但我还是问了她这个问题。塔娜回答之后,觉得我有些荒唐,反问:“你问这个于什么?”
我说不知道。
女土司半路被抢,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父亲和管家都把我给女土司粮食,看成有意设下的圈套。土司几次问管家,给粮食到底是谁的主意,管家都说是少爷。
于是,父亲便来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干。我回答,该怎么于就怎么干。我说话的底气很足,因为我的心里憋着火,土司的礼仪允许我和美丽的塔娜在一起,但不能像跟没身份的侍女那样,随便上床。按照礼仪,我们要在成婚后,才能睡在一起。
所以我才很不耐烦地回答:“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父亲击掌大笑。
两个土司在边界上为我们订了婚。本来,土司的儿女订婚,应该有很讲排场的仪式。但我们是在一个非常的时期,更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所以,就一切从简了。
我的订婚仪式,就是大家大吃东西。大家不停地吃啊吃啊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桑吉卓玛在厨房里操持一切,最后她上来了,把一大盘亲手做好的东西摆在了我和塔娜面前,她还低声对我说:“少爷,恭喜了。”
吃完东西,他们就把我们分开了,要到结婚时才能见面了。
我们交换了一些东西:手上的戒指,颈上的项链,还有系在腰带上的玉石。晚上,我想着塔娜,无法入睡,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从下面客房里响起,向楼上走来。
不多会儿,隔壁父亲的房间里就响起了牲口一样的喘息。最后,听见麦其土司说:“世界上,两个土司在一起干这事,还很少见。”
女土司笑了,说:“你还不老嘛。”
“我还行。”
“但也不年轻了。”
女土司一直跟塔娜睡在一个房间,尽管管家给了母女俩各人一间客房。我想,两个土司正忙着,我也不能放过眼前的机会。我摸下楼,摸到那张床上,不要说人,连塔娜的一丝气味都没有了。我才知道,订婚宴后的当天夜里,她就被人送走,回她们的官寨去了。随同去的还有麦其家的人马,扛着机关枪,押着给茸贡家的大批粮食,只要拉雪巴的人出现,就给他们迎头痛击。
我问父亲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该怎么于就怎么干吗?”他向我反问时,他脸上出现了委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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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太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好像我是麦其土司,他变成了傻瓜少爷一样。
我说:“那么,好吧。”
麦其土司还对儿子说,他把女土司留下,是为了迷惑拉雪巴的人,但光住在这堡垒里,人家看不见。父亲喜欢野外,这个我知道。我对他说:“你们骑上马出去,拉雪巴的人不就看见了吗?”
两个土司就带着些侍卫出去了。我不知道父亲是在施行计策,还是去跟女土司野合。我又站到望楼上了。晚上下了雨,白天天气很好,举目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饥民们明知不该入我们这里,而应从他们的土司那里得到救济,但还是不断有人来到这个储备了很多粮食的地方。离开这里时,绝望的人们已经走得摇摇晃晃的了,但没有人死在我们堡垒下面。要是真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会受不了的。但这些人,只是来看一眼传说中有很多粮食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就又掉头从来路回去了。他们到这里来,就像朝圣一样,辛辛苦苦到了,只是怀着对圣地一样的感情,对这个最接近天国的地方看上一眼,然后,就返身回到他们所来的地方,尘土中的地方,没有灾害也要挨饿的地方。和这些人比起来,麦其家的百姓是天国的选民,是佛祖特别宠爱的一群。
远处的蓝色山谷,吃肉的飞禽在天上盘旋,越来越多,肯定有很多人死在了那里。
我熟知那些山谷景色,这个季节,溪水一天比一天丰盈,野樱桃正在开花。他们在归路上就饿死在那些树下。不知花香会不会帮助他们进入天国。既然他们的主子不能使他们走入天国,他们当然有理由请花香帮忙。父亲带着女土司策马走过那些茫然的人群。他们走到小河边停下,平静的河水映出了他们的倒影。但他们只是看着远方,而不去看自己在水里的影子。
每天,他们都走同一条路线。
每天,我都爬上望楼看着他们,心里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他们不要停下,而是一直往前,走进拉雪巴土司领地上那些蓝色山谷。在那里,他们会被人杀死。我总觉得,两个土司一走进蓝色山谷,就会被拉雪巴土司的人杀死。这想法刚开始出现时,还叫人觉得好玩,但到后来,我觉得它难以抑制,心里就有了犯罪的感觉。加上小尔依总像条狗一样不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这种犯罪感更强烈了。
所以,我对父亲说:“你们不要再出去了。”
父亲没有回答我,而用得意的眼光看了这段时间天天跟他睡觉的女人一眼,意思是:“我没说错吧,我这个儿子!”
原来,他们已经决定不再出去了。
这些年来,好运气总是跟着麦其家,也跟着我转。我这句话又歪打正着,不知怎么又对了父亲的心思。于是,便笑了笑。一个带点傻气的人笑起来,总有些莫测高深的味道。
29。开始了
这天晚上,我睡得十分香甜。平常,我总要想好久塔娜才能入睡,但这一天没有想。这一段时间,早上醒来,我也总是一下就想到塔娜。这天早晨,一醒来,还来不及想,就听到院子里人喊马嘶。
又有好多马驮上了给茸贡家的麦子。不一会儿,这些马队,还有女土司的背影就从我们眼前消失了。父亲显得十分疲倦,回屋睡觉去了。
临睡前,他说:“开始了就叫醒我。”
我没有问他什么要开始了。对我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静静等待。哥哥正在南方的边界上扩大战果。他的办法是用粮食把对方的百姓吸引过来变成自己的百姓。
等我们的父亲一死,他就有更多的百姓和更宽广的土地了。他在南方战线上处处得手时,我们却把许多麦子送给了茸贡土司。所以,他说:“那两个人叫茸贡家的女人迷住了,总有一天,女土司会坐到麦其官寨里来发号施令。”
他说这话的口气,分明把父亲和我一样看成了傻子。
哥哥这些话是对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讲的,但我们很快就知道了。父亲听了,没有说什么。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去,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时,他问我:“你哥哥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故作聪明的家伙。”
我没有回答。
说老实话,我找不到这两者之间有多大的区别。既然知道自己是个聪明人,肯定就想让别人知道这份聪明。他问我这个问题就跟他总是问我,你到底是个傻子,还是个故意冒傻气的家伙是一样的。父亲对我说:“你哥哥肯定想不到,你干得比他还漂亮。该怎么干就怎么干,这话说得对。我要去睡了,开始了就叫我。”
我不知道什么就要开始了,只好把茫然的眼睛向着周围空旷的原野。
地上的景色苍翠而缺乏变化,就像从来就没有四季变迁,夏天在这片旷野上已经两三百年了。面对这样的景色,我也打起了呵欠。我大张着的嘴还没有闭拢,两个小厮也跟着打起呵欠。我想踢他们两脚,但又不想用劲。我只想到底是什么就要开始了。越想越想不出来,只好学着父亲的口吻对两个小厮吼道:“不准打呵欠,开始了就叫我!”
他们说:“是!少爷!”
“什么开始?”
“事情开始,少爷!”
我从他们嘴里也问到答案。后来,我的脑子就有些糊涂了。
好像是看到了一件什么事情,但却怎么也看不清楚。睁开眼睛时,我知道自己刚才是睡着了。趴在楼层的回廊栏杆上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我看到天空的深蓝里泛起了浅浅的灰色。云彩丝丝缕缕被风吹动,比贴着墙根游走的蛇还快。时间已经是下午了,我站着睡了很长时间。我问:“开始了吗?”
两个小厮溜走了。
没有人回答问题,我有些慌了。这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
一听,就知道是麦其土司,是我的父亲。他走近了,说:“你真是好福气。我在床上一刻也没有睡着,可你站着就睡着了。”
既然如此,就该我问他了:“开始了吗?”
父亲摇摇头,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说:“按说该开始了,那地方离这里不远。他们该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