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月,这伙计不错,跟林志扬两道劲。来,大宽,坐下说话。我跟金哥把事情都说了,那事没你什么事儿,金哥分得清里外。蝴蝶也判了,去劳改队了,前天刚走的。蝴蝶跟金哥谈过了,金哥就这脾气,心里没什么。”
话音刚落,门又开了,王东局促地站在门口冲里面笑:“哥儿几个都来了?”
后面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东哥快走啊,后面挨着号呢。”
鲁所长把这个人连同王东往里一推,说声“都老实啊”,咣当一声关了门。
“臭虫,你不是不喜欢跟我在一个号儿里嘛。妈的,你逃不掉的。几年?”天顺不理王东,一把扯进了臭虫。
“判了,冤枉啊,七年呢,强Jian幼女。”臭虫翻个白眼,一瞅金高,“呀,金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咱们认识吗?”金高斜他一眼,闷声道,“不认识不要乱套近乎。”
“认识呀,怎么不认识?”臭虫一挺干瘪的胸脯,“我是季小波呀,跟汤勇和四哥在一个号儿里呆过。”
“季小波?好名字,”金高坐了起来,“纪晓岚是你什么人?”
“我跟他拾不起辈分来,我这个季不是他那个纪。”
“你这个季是我这个鸡。”天顺胡噜一把裤裆,一脚把他踹到了马桶边。
“妈逼的,我说你怎么这么‘杠杠’呢。”金高一哼,又躺下了。
臭虫嘟囔一句“到处都有欺负我的人,到处都有亲人的笑脸”,听起来像一句歌词,怏怏地贴到墙根,像一根棍子。天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堆狗屎:“我就纳闷了,你是用什么办法把蝴蝶给迷惑的?你整个一个臭不要脸嘛。”一提蝴蝶,臭虫仿佛打了气的气球,一下子膨胀起来:“别以为我是个‘迷汉’,真正玩起来,那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金高皱一下眉头,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你说什么?”臭虫浑身一哆嗦,脸刷地黄了:“哪句?前面的?金哥,我没说啥呀……我说,我真有福气,走到那里都有亲哥哥照顾。”“操你妈,你以为我听不出来?”金高的影子一闪,我还没看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臭虫就麻袋一样摔到了对面的墙角下,眼见得半边脸肿了起来,模样就像病狗又挨了一石头。金高打人确实够狠,动作也够快,刚才还在安详地坐着,看上去浑身都处于松弛状态,突然闪电般的一击,风云变色,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金高骂声操,悻悻地坐回去,一口浓痰射到墙面上:“妈的,跟我玩这个,也不看看我是谁,你眼瘸?”
我没有细看他的表情,也不能细看,那样会显得贼眉鼠眼没有见识,笑着摇了摇头。
金高扫我一眼,说:“兄弟别摇头,对待这种没大没小的玩意儿,不能给他摇起来的机会。”
王东附和道:“金哥说话有理,这种玩意儿不能同情,一炮先干沉了再说,让他知道哪座庙里住着武二郎。以后怎么使怎么有,让他趴着他不敢躺着,让他撅着他不敢腆着,”冲我一吐舌头,“宽哥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同情别人就是毁灭自己,这话虽然偏激了一些,但是做警句来用刚好,特别是在这个人吃人的破地方。当初我刚进来的时候,这小子‘乍厉’我,仗着他跟汤勇和胡四在一个号儿里呆过……”“住嘴,”金高横了他一指头,“你,到墙根下站着去。墙上有字儿,给我朗诵朗诵,用普通话。”王东似乎在这里学“油”了,颠着屁股站到了墙根,对着墙上贴的一张纸,大声念了起来:“为了维护看守所的正常管理秩序,所有在押人员必须遵守以下规定,一,要认真学习,严格遵守规范,服从管教干部的管理……”
“哈,你小子有种,”金高瞥我一眼,微微一笑,“兄弟,你不会说我太‘慌慌’了吧?我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尽管金高这样对待王东让我感觉很伤自尊,我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太能唠叨了。”
“不是因为这个,”金高的脸色一阴,“我被人砍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妈的,真够窝囊的。”
“他没动手吧,”我轻描淡写地说,“我听人说,你连他和林志扬一起打,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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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金高笑得有些凄惨,“这事儿不能提,一提我就‘犯痨病’。判了几年?”
我说,判了六年。金高突然高兴起来,笑得直拍大腿:“好啊好啊,比我厉害!我混了这么多年江湖,才判了三年,赚大发了我!”止住笑声,正色道,“这都是命中注定啊。刚开始我才判了一年,已经送到潍北劳改农场了,谁知道又回来了……操,命啊这都是。我估计这次我还得回潍北农场。咱这边的劳改队满人了,咱们这批刑期少的很可能得去那边劳改。那边其实挺好的,尽管活儿累,可是饭管饱。傻逼青年壮劳力,哪里需要哪里去嘛……哈,扯多了。听说你抢了武胜街老混子洪武的钱?该抢!这小子的钱绝对来路不正。从小我就认识他,我家以前也在那边住,后来搬家了,他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最清楚……按说这种杂碎早就应该进来修炼修炼了,可也怪,他怎么就进不来呢?你哥在这里的时候我见过他,多猛的一个人啊……我跟他解释过那次我跟大有去找他的事儿,我说他挨那一石头真的不是烂木头干的,你误会人家了,他说他知道是谁干的←说是你们那边一个叫家冠的小孩儿干的,他装作不知道,想利用那个小孩儿,将来把他当枪使唤……”
“别说了,这事儿我知道。”我听不下去了,我哥到底是怎么想的?感觉自己像吃了苍蝇一样憋屈。
“你哥有点儿后悔,他说,他的计划还没开始进行,自己先进来了,他埋怨自己办事儿太莽撞。”
“听说大有哥被枪毙了?”我连忙岔开了话题。
“他死了……”金高黯然闭上了眼睛,“那是个好哥哥。”
王东听了一阵,见这边不说话了,提着嗓子问:“金哥,我还继续朗诵吗?”金高没听见似的不说话。天顺摸着脖颈拉他过来坐下了:“以后别这么没劲,大金不是冲你来的。你大小也是蝴蝶的哥们儿,咱们都是一路人了,他会真的折腾你?来,跟大宽好好解释一下,别把误会都藏在心里。”王东干咳两声,尴尬地笑了笑:“有误会,但是错在他那儿,他自己清楚。”我摸了他的手背一下,算是跟他道了一个歉。王东的脸又红了:“二哥,不,宽哥,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了?我不是说你错在打我上,我是说你错在误会我……那什么上了,哈。”我实在是不愿意回忆这些事情了,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宽哥,我们号儿里有个小孩是洪武的兄弟,他跟钢子在一个号儿里呆过,”王东舔一下舌头,慢条斯理地说,“我是谁?我的脑子不比任何人差。后来他去了我们号儿,想‘乍翅儿’,还没等亮个姿势就被蝴蝶当场砸趴下了,‘顺了毛儿’以后我问他认识不认识金龙?他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我。你猜怎么了?你想都想不到……就在钢子绑架来顺的那天,金龙去跟洪武谈判,让洪武放过他姐姐,洪武不答应,让他交代那天是谁抢了他的钱←不承认,洪武就下了手,砸得这小子哭爹喊娘。后来洪武丢下话,说,如果这事儿不搞清楚了,你们姐弟俩这辈子算是套上了。金龙不知道哪根神经断了,直接奔了派出所,把洪武折腾他姐姐的事情说了。警察当场去抓洪武,洪武跑了……好象这时候正好一哥去抓他,没抓着,抓了钢子,后来就发生了绑架来顺那事儿。金龙从派出所溜出来,正好被我碰上了,当时我就有些纳闷,因为着急去救来顺,也没有多想。那个小孩说,洪武在工地上发现了金龙,抓回去又是一顿臭揍,这下子金龙吃不住劲了,就把事情告诉了洪武。当时洪武不让他去报告警察,让他先回家呆着,以后再找他…知道这小子犯了神经,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奔了派出所……”
“后面的你不要说了……”我像刚吃了苍蝇又挨一闷棍似的,又恶心又恼火,还没处发泄,直接蔫了。
“宽哥,没什么,只要咱哥儿俩死不了,他就没办法活!”王东一挺胸,吃十个牌似的嚷道。
“英雄,你的光辉形象将被历史定格在这里,千百年后你的名字将被人民口耳相传。”金高哗地笑了。
“我说得有错吗?”王东横着脖子,一翻眼皮,“有仇不报非君子!”
“这话对,”金高拍了拍他的肩膀,“记着你刚才说过的这句话,别当成梦话丢了。”
“金哥,我很少说梦话的。”王东说完,我登时有些昏厥的感觉,妈的,膘子。
吃过午饭,天忽然就阴了,号子里和窗户外全黑了,现实与感觉统一起来,变得同样昏暗不堪。王东懒懒地抠了一阵牙,哀叹一声自己命苦,突然兴奋起来,洋洋得意地说道:“前几天我们号儿里去了一个经济犯,这小子是个人物,懂经济,还懂国家政策←说,现在搞点儿自由经济没有错误,这是党中央提倡的,南方都开始建设经济特区了,这次全国人民要大干一场呢。我寻思好了,出去以后,咱们修理完金龙就没有别的心事了,专搞经济,不成大款我他妈不活了!”
第四十三章 装好汉的下场
十天的上诉期很快就到了。这十天大家过得很快活,不像是在坐牢,倒像是在住宾馆,吃饭有人送,睡觉还有“警卫”站岗。第二天就要发往劳改队了。晚上大家的情绪很兴奋,一个个就像即将冲出笼子的鸟儿。金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包旱烟,吩咐号儿里的几个“迷汉”从棉被里抽出一点棉花,拿鞋底子一阵猛搓,一会儿就搓出了火。大家每人一根用报纸卷成的旱烟喇叭,各自靠到铺位上抽大烟似的过瘾。王东过足了瘾,悄没声息地站到了窗户底下,仰着脸看窗外的星星←保持旗杆那样的姿势,直戳戳杵在那里,雕塑一般。我走过去想要跟他说句话,一靠近吓了一跳,这小子在哭呢,眼泪哗哗地流。
外面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金高连忙招呼大家灭了烟,用褂子往窗外扇乎烟味。
我正纳闷外面这些脚步声怎么朝我们号儿这边来,天顺小声说:“又来新朋友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鲁所长推着三个看上去像是“老犯儿”的人站在了门口。
金高迎上去接过他们的被褥,冲鲁所长一笑:“政府,这也是明天一起走的?”
鲁所长点了点头:“北走廊过来的,明天跟你们一起走。记着啊,别捣乱,捣乱一个也走不了。”
“大金是吧?”前面一个壮实得像铁塔的汉子大大咧咧地摸了金高的肩膀一把,“还认识我吧?”金高不回答,冲鲁所长哈了一下腰:“鲁所放心,大家都有数。”鲁所长扫里面一眼,似乎知道这里刚抽过烟,皱着眉头关上了门:“烟能不抽尽量别抽,这是纪律。”铁门一关,金高咣地倚在门上:“刚才是谁跟我说话哪?”铁塔汉子已经踱到了窗下,闻声扭过头来:“大金,是我,牟乃伟。”金高淡淡地哦了一声:“哈,是乃伟啊……”后面的话小得像苍蝇飞,“一个‘臭哈依’,跟我套个鸡芭近乎。”咳嗽一声,摇晃着身子坐到了自己的铺盖上,“别站着啊,都坐下。哥儿几个随便聊聊,将来咱们都是‘同犯’。”
牟乃伟似乎觉察到金高对他有些不屑,横一下脖子,一屁股坐到了金高旁边:“大金真有派头啊。”
金高笑笑,把两条胳膊垫到脑后,翘起二郎腿,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紧张,我闹不清楚情况,倚着被子看他们,心里琢磨着万一闹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天顺好象不认识这个叫牟乃伟的,冷眼看着他,估计心里想得跟我差不多。
“操,有什么呀,”牟乃伟挥一下拳头,嗓子大得像驴,“在社会上谁还没经过点儿场面?当初老子在外面,跟我邻居闹别扭,他爹去跟我讲和,我听他的?就是一个砸!妈的,跟我闹?死多少人了。我他妈从去年冬天就来了看守所,哪个不给面子?连鲁所见了我也一口一个乃伟的叫,我还没把他放眼里……”冲还站在门口的两个伙计一歪脖子,“瞎站着干什么?哥哥我在这里!你,”一指那个年龄稍大的伙计,“老歪,过来,先给爷们儿拿拿腰儿。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有什么呀。”
那个叫老歪的汉子好象有些“晕罐儿”(发蒙),灰不溜秋地愣在那儿,冷不丁一打眼,吓了我一跳,谁偷了个兵马俑藏那儿了?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我才发现,臭虫双手举着一个马桶盖子,正奋力往牟乃伟的头上砸去。就在马桶盖即将砸到牟乃伟的脑袋上的刹那,牟乃伟一偏头,臭虫一下子扑到了他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