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人的小小部落,隐藏在于阗南山不敢露面,这样的实力安西都护哪能看在眼里。
身份显露之后,盖嘉运便不容他在安西军中充当译人了,他这才回到部族之中,成为了部族的主人。
原本以为此生已经复国无望,没想到如今却迎来了这样的机会。明知道安西军的鱼饵有剧毒,他还是要毫不犹豫的吞下去。只要能够复国,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当初他找盖嘉运请求内附,本来已经准备接受大唐最苛刻的条件,盖嘉运却根本不理会他。现在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一试。只要能复国,受唐人摆布当提线木偶也在所不惜。
李贡布让人把他从牦牛背上搀下来,快步走到了安西军面前打量了一下,立马知道那位是为首主将,在马璘的面前纳头便拜,连连叩首道:“老汉李贡布,曾为盖嘉运都护帐下译语人,拜见将军大人。”
马璘大刺刺的受了他三拜,这才笑着说道:“老军请起,盖嘉运都护在安西时,某尚未来安西,不知老军乃是军中前辈,之前多有得罪,老军不要放在心上,哈哈。”
李贡布不肯起身,伏在地上连连叩首道:“将军大人能容我族,老汉实在感激。从此之后我族便为将军前驱,永为大唐藩属。”
马璘呵呵一笑道:“这个以后再说,老军先请起。以后你族和我安西军便是一家,族人永远受我安西军庇护。只要尔等不负我安西军,我安西军定然不会负尔等!”
李贡布又连续磕了几个头,这才站起身来。
马璘看着这个一脸喜色的老家伙,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这个家伙为了攀上安西军,已经是不要任何尊严了。不过这样的人,也正是可以完全放心利用的。
说什么为前驱只是笑话,象雄王族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了,几乎没有几个可战之兵,能做什么前驱。不过马璘也不在意,本来就没指望象雄王族出什么力,只是想要用一下这个招牌而已。
之前波斯王子木坤战败后也想带着族人内附,马璘却根本不给他机会。这一次允许李贡布内附,是因为二者状况完全不同。
木坤虽然信奉祆教,那些波斯人却都是胡大的信徒。波斯故地的人们都成了信奉胡大的马瓦里,木坤根本就没有机会复国。几万胡大信徒迁徙到安西,在马璘眼里比瘟疫还可怕,这样的事情马璘绝不能容忍,只能是除掉这些人。
而李贡布和他的族人原本信奉苯教,如今却又改宗佛教,苯教和佛教正是如今吐蕃国内最强悍的两股力量,也是拉扯着吐蕃帝国走向分裂的两股力量。这个时代的吐蕃帝国总体上来说是个世俗化的帝国,吐蕃人在信仰之上远没有后世那么虔诚,所以李贡布还有一定机会,也就有着利用的价值。若是吐蕃人也像波斯马瓦里那般虔诚,马璘根本就不会考虑打象雄王族这张牌。
木坤没有用,李贡布至少目前看来还有点儿用,这就是马璘区别对待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了汉民族的将来,所有的考量都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李贡布恭敬地侍立在马璘的马前,马璘看着羌人之中走出来一个颇为明艳的小姑娘,领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看着空见老和尚一脸甜笑,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道一块大好羊肉竟然被狗吃了。
羌人之中这样清秀的少女倒真是少见,这个小姑娘现在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被李贡布送给花和尚空见时年龄可想而知,也不知道老和尚是如何下得了手。
“那就是你的孙子?”马璘指了指那小男孩儿道。
李贡布点头:“他叫多杰,是未来的象雄国王,他是半个汉人。”
马璘点了点头,看着正在安抚羌人的空见老和尚微微一笑。
李贡布和空见两个一个一心想要复国,一个一心想要弘扬佛法,两个人凑在一起,他倒是省事了。只要在高原上占据一个立足点,剩下的事情这两个家伙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做。
“老军,你和你的族人先回原来的地方居住,我会派兵保护你们。等到大军兵发羌塘,我会通知你们一同前往。”马璘看着李贡布道。
李贡布连连点头,又道:“不知大军几时兵发羌塘?老汉也好早作准备。”
“等着吧。”马璘笑了笑,轻轻挥了挥手。
李贡布明白这是赶他走了,跪下来又向马璘磕了几个,这才站起身来走回羌人的队伍中去。
马璘又把老沙门空见叫了过来,简单交谈了几句,空见走回羌人的队伍之中,羌人们慢慢恢复了平静,离开山口向于阗南山慢慢走去。
马璘亲自带着几百精兵一路尾随,曲曲折折走了大半日,终于是到了李贡布一族所在的山谷。到了这里,马璘才明白为何之前安西军没有发现这里。
山谷极为曲折,到了深处转了个弯,里面又是一道山谷,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李贡布一族就居住在山谷的深处,羊马牦牛都在最里边。在山谷之外还做了精心的伪装,一看便知是从安西军学来的本事,正因为如此,安西军的斥候才一直没能找到这里。
盖嘉运为安西都护,数年之内南征北战马不卸鞍,也可以说是功业赫赫,后来调任陇右居功自傲不理防务,丢了大唐苦心经营的石堡城,后来哥舒翰重夺石堡城,上万汉家儿郎葬身石堡城下。丢了石堡城是盖嘉运最大的污点,可盖嘉运也是真有本事,从李贡布在山谷中的布置便可窥见一斑。
山谷最里面居然是有着一座寺院,虽然极小却五脏俱全。那叫多杰的孩子拉着小姑娘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进去,大声呼喊着回家了,显然这个寺院便是空见一家的住处。
马璘带着亲兵在山谷里转了一圈,命令一百多名士兵留在谷口处扎下营寨,彻底隔绝山谷内外交通。空见和李贡布见到这个架势,知道他们是被安西军给囚禁了。
不过这也没甚么,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并不反对这样。族中没有男丁,有这些悍卒在这里族人也能更安全一些。
这个冬天,只剩下老弱妇孺的象雄王族将会极为难熬,可是为了象雄复国的大计,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普通的羌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于她们而言能够重新回到家园已经是幸运的了。只要好好放牧马羊和牦牛,艰难的日子终究能够熬过去。
临走之时,李贡布再次跪倒在马璘的马前,神情极为谦卑。马璘看着空见笑道:“和尚,你是龙兴寺的首座,你不跟我们回安西么?”
空见摇头道:“将军自去,我就在这里了。烦请将军回安西后派人去龙兴寺知会一声,让他们另行挑选一人为首座。”
“也好。”马璘笑着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这两个一心狂热的家伙,带着几百士卒离开山谷而去。
下次再来此地,应该就是来年哥舒翰向河源进军的时候了。到了那时,安西新军真正的考验才第一次来临。
第一百零七章大棒加胡萝卜
龙兴寺为安西大寺,行大乘法,不食肉,戒女色。空见这样的花和尚,明明已经破戒却不以为耻,马璘本来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回到安西后到龙兴寺去亲自转述空见的话,见到在龙兴寺地位仅次于空见的汉僧法海和尚,马璘更是无语。
这个老和尚声称自从不吃肉,可马璘看他将近两百斤的体重,实在是无法相信。
知道老和尚的法号后,马璘便有狠狠地抽他一顿的冲动,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龙兴寺以汉僧为主,僧众自有次序,空见放弃了首座的位置,法海老和尚便自动成了龙兴寺新任的首座。
赶走了老法海,马璘和封常清一起观看着刻在崖壁上的供养人像。封常清道:“仁杰,你想要利用象雄王做招牌,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这其中还是有些问题。依老夫看来,象雄王这张招牌的作用怕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马璘点头道:“大夫请说,这件事情我本就是要向你请教的。”
封常清道:“咱们安西军最大的敌人就是吐蕃,对于吐蕃我也是花费了很多心思了解,虽然没有太详细的情报,却终究能知道个大概。象雄王李迷夏失其国,故地被强行并入吐蕃,当地羌族对于吐蕃王室并不畏服。吐蕃国政常年把持在大论手里,自禄东赞为吐蕃大论起,对于象雄故地便一直是持怀柔政策,这才勉强维持住了在象雄故地的统治。”
“象雄并入吐蕃之后,上下象雄被弃宗弄赞分为十个东岱,十个东岱的首领依然是李迷夏的大臣,世代相传。象雄王族所以能屡屡发动叛乱,靠的就是这些人的支持。这些首领兵多将广,吐蕃王室也无可奈何,每次叛乱都只是赶走象雄王一族,这些首领只要他们俯首称臣,一般就不再追究。若要灭掉这些首领,需要付出的代价吐蕃王室根本无法承受。”
马璘笑道:“都是忠臣啊。这么说来,我们打出象雄王这块招牌,那些首领岂不是要望风归顺了?”
封常清苦笑一声道:“象雄王族最后一次叛乱,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时过境迁,现在那些东岱的首领如今持什么想法还不得而知。不过象雄故地乃是羌塘苯教的中心,这里的羌人对于外来的佛教最为排斥。如今的吐蕃赞普墀德祖赞崇信佛教抑制苯教,大臣多有忌恨之心,上下象雄十东岱是信奉苯教最虔诚的地区,十东岱的首领更是和墀德祖赞离心离德,我们得到了象雄王这张牌,本来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可惜……唉!”说完连连摇头。
马璘目光一闪,便明白封常清的意思,笑着接口道:“只可惜象雄王居然是改宗了佛教!象雄故地羌人信奉苯教,与信奉佛教的赞普已是势同水火,一个改宗了佛教的象雄王,势必不能得到十东岱首领的支持。”
封常清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空见和尚没有让他们改宗佛教,我们的机会将会极大。现在一个改宗了佛教的象雄王,想要在笃信苯教的象雄故地立足,怕是难,难,难!”
“大夫所说,其实我也知晓。这个状况我也和空见那秃驴说过,他自称没有问题,说有办法让象雄故地的羌人改变信仰。”
“仁杰,这个秃驴连安西的兴胡都无法改变,指望他去让象雄故地的羌人改变信仰太难了。他可以这么说,我们却不能指望他。我们能依靠的,还是我们自己的力量。这一点,你到了羌塘之后一定要记住!”封常清一脸严肃,叮嘱道。
马璘笑着点了点头。
高原上人口稀少,整个狮泉河流域的羌人也就不到十万,要想让这些羌人畏服,首先就要把他们杀得胆寒。当初松赞干布能够以武力降服象雄人,自己为何就不能?
杀戮之后,才是怀柔。他本来就没有准备上去就是一副菩萨面孔,象雄王的招牌是要利用,不过那是要在威慑住象雄人之后再说。没有强大的武力做后盾,就算是李迷夏复生也不可能在象雄之地站稳脚跟。
大棒加胡萝卜,那也是大棒在前,胡萝卜在后,上去就先给胡萝卜,那是白痴才会做的事情。
象雄王的招牌至少也能让羌人产生混乱,有没有更大的作用不去管它,要想在羌塘之上站稳脚跟,关键还是要靠汉家儿郎手里的强弓硬弩。
……
桑株达坂下,唐军的营地被白雪完全覆盖。
这样的天气,大伙儿都已经适应了。反正就算是在夏天,这里也是冷得够呛,如今已经是天宝十一年的十一月了,也不过还是一个冷字而已,对于田名远这些人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从皮山镇运来的物资足够支撑到明年夏天,在这雪山之上除了无聊,别的倒没有什么。自从上一次大队羌人试图翻山之后,便再也没有羌人到这里了,想来南山羌人们都已经被山下的袍泽赶尽杀绝了。
发生了上次的事情,据说都虞候段君子大为震怒,对不按照规矩扎营的将军大人狠狠说了一顿,随之被运送到山上的物资之中,便包含了足够的铁丝网。如今营地周围已经按照安西新军条令的要求,挖了三道壕沟,后面全部拉上了锋利的铁丝网,现在的营地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虽然是如此,田名远也不敢马虎,他是老成持重之人,即便是这种下雪的天气,也依然要求当值的士卒在外面封锁道路,只是缩短了每一拨换班的时间而已。
“好好给老子看着,老子去尿一泡!”队正韩林拍了拍身边士卒的脑袋,提着陌刀站了起来。这样的鬼天气,硬弩的威力大打折扣,大伙儿都把硬弩放在帐篷里,只拿着陌刀在这里蹲守。
“头儿,这么冷的天,小心把家伙冻坏了!”那士卒嘿嘿笑道。
“老子这家伙上面能跑马,挑上个小娘转十圈都没事,哪里就能冻坏了!”
杀才们哈哈大笑,韩林心中得意,提着陌刀便往背风的地方走去。
上次因为乱扔人头,被田名远动了军法,好在皮粗肉厚,伤势早已痊愈了。有了上次的教训,韩林真正是把安西新军的条令放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