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议论声中,一个个被叫到名字的家属上了高台,领取到了属于他们的铜币和丝帛。
这一次的抚恤和以往明显不同,不仅数量十足十的多,铜币成色也是上好的,丝帛没有一段是陈旧的。得到了这些财富的人们,对于坐在高台上的马璘都是极为感激。
马璘收获人心的同时,白孝德也没有闲着,大部分的家属都把大部分的财富寄放在了府库之中,只带走了少量财富和一张张字据。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一笔财富太过庞大,与其放在家里提心吊胆,倒不如放在府库里稳妥些。这样的一大笔财富进入府库之内,白孝德转手放给那些胡商坐而食利,以后便是财源滚滚无穷无尽。
那些跟随马璘回到疏勒镇的安西健儿,三分之一便是疏勒镇周围的驻军,这三天之内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把财富寄放在府库之中,如今府库内已经存放了价值几十万缗钱的巨额财富。再加上今天这些,再入库二十万缗钱没有什么问题。想到这里,白孝德便极为开心,心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
“成公,你和马璘相交多年,以此人为何等人物?”
距离高台不远处,一座胡商开的酒馆二楼,封常清疲倦的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年。青年看向高台的方向,目光落在马璘的身上,皱起眉头道:“鹰视狼顾,心机深沉。大夫,眼前的马仁杰竟然已非我所认识的马仁杰了!”
“成公何出此言?”封常清微笑道,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青年道:“我所认识的马璘马仁杰,重情重义,却不过是一介武夫。这次他身陷敌国,若是孤身返回也就罢了,谁想他竟然是在河中大杀四方,生生带回了数千我安西汉儿,还击杀了大食人的将军和元帅!若是以前的马仁杰,绝对无法做到这件事情。”
“这次他的功劳可比班超陈汤,封爵拜将是一定的,可以说是光宗耀祖了。原来的马仁杰对功名并不如何看重,似这般不顾规矩,随意发放抚恤给战死者的家人,倒是像极了他的个性。”
“可是以他马仁杰原来的性子,定然不会这般坐在高台之上,公然的收取人心!他是当过游侠儿的人,向来慷慨豪爽,这样的小人之举,以前他是绝对不屑为之的。”
“市恩于下乃是军中大忌,他若在意自己的前程,便不该这般做,这样做便是不在意前程。若说他不在意前程,他却又这般刻意收买人心,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财富是他给的。”
“这两天我在市井之中,也是听到了一些流言,想来大夫也听说了。现在疏勒镇每个人都在传言,马璘将军为了这次的抚恤发放,担下了天大的干系。我查了一下,流言的源头,竟然便是马仁杰的那些亲信!”
“大夫,秀实不知道马仁杰在河中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有着这般的变化。他的这般作为,我根本看不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我只知道他此刻野心勃勃,已经是快要疯魔,不管是谁挡在他前面,他都会不管不顾踩上去!”
“成公认为他的野心会是什么?”
封常清问道,又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哈欠,自嘲的笑了笑,“还真是老了,走了几天于阗道,一直缓不过来。”
段秀实摇了摇头道:“我猜不透。大夫,现在这个马仁杰,我根本看不明白。”
“这就是马璘原本准备送到长安的奏章,成公好好看看吧!”封常清自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段秀实。
段秀实接过去,看着上面银钩铁划的字迹,先是赞了一声:“好字!”然后认真地看了起来。
封常清掩住嘴,再次打了一个哈欠,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不成?
片刻之后,段秀实抬起头来,沉声道:“马仁杰所谋,应该是主边安西,再图河中!若是如此,一切便可以理解了。”
“盖世大功,谁也无法抹去,市恩于下虽是瑕疵,却也不至于抹杀此次的功劳,却可以得到安西健儿的拥戴。只是这样一来,马仁杰必然会被朝臣所忌惮,他日想要回到长安建牙开府怕是无望了。”
“大夫,马仁杰乃是义气中人,他这次想要的,是彻底占据河中那片沃土!趁着大食易代之际占据河中,本就是大夫的你谋划,也得到了朝中重臣的首肯,可惜高大将军功亏一篑,如今马璘想要完成此功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以他在安西的资历,主边安西恐怕难以服众。他未免是太心急了些!”
“这次的功劳,足以让他封爵,却不足以让他主边安西。高大将军已经入朝,西域诸国各怀心机,这种时候,只有大夫你才能镇得住局面。我想接任节度使和副大都护的定然是大夫,马仁杰根本没有希望。”
封常清呵呵一笑,道:“成公,你说说看,马璘想要再图河中,这件事情你是如何想的?”
“天赐良机,稍纵即逝!”段秀实道,“马仁杰能有这般心思,以前我倒是有些小看他了。”
封常清摇了摇头,疲惫地道:“安西四战之地,数万汉兵镇守这万里疆域,已是极为单薄。高大将军这次失败,罪魁却是老夫。若非老夫太过心急,高大将军也不会有此败。”
“成公,老夫已经看明白了,与别的藩国不同,这大食立国百年,已经颇得人心,纵然神器更易,也非外人可以插手渔利的,此和我中国相同。这次之败,已经给了老夫一个教训。我安西军只可休养生息慢慢恢复,绝不可再生事端。安守葱山以为西界,看好这安西万里疆土也就是了。”
“大夫,秀实以为……”
“你的心思和马仁杰一样,这就是老夫最为担心的地方。”封常清提起精神,打断了段秀实的话,叹了口气道,“老夫不再瞒你,马仁杰已经和老夫约定,以老夫绝不接任安西节度使为条件,来换取他削减带回安西健儿的人数。”
“马仁杰此人,老夫也有些看不透了。他主边安西,老夫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担心他一心复仇,再开边衅。成公,你现在也这般想,老夫就更担心了。”
段秀实默然数息,轻声道:“大夫持重之言,秀实会好生想一想的。”
“一定不要再开边衅,一定不要再图河中!”封常清靠在椅背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成公,安西诸将中,我最看好你。你和马仁杰也算是好友,你的话他还能听上几句。”
“不日之后,北庭节度使王正见便要来安西,接替高大将军成为安西节度使兼副大都护。老夫靠的便是高大将军,到时候老夫便没有任何权力了。”
“成公,马仁杰立此大功,自领一军是定然之事。趁现在老夫还能做主,你去他那里给他当一个都虞候吧!有你在他那边,老夫也能放心一些。”
“记住老夫的话,不可轻开边衅,不可再图河中!成公,安西四镇数万汉家儿郎的身家性命,今后就要担在你身上了。”
第四十一章击贼笏
“大夫,你是说马仁杰真能主边安西?接替高大将军的不是王正见么?”段秀实问道。
“马仁杰既有此心,主边安西是早晚的事。成公,老夫今日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是军令,你今天就去找马仁杰吧,替我牢牢看住他!”封常清再次打了一个哈欠,从怀里掏出一份手令递给了段秀实。
“果真如此的话,大夫,这份担子秀实担当不起。我眼下不过是安西一别将,怎能担当这样的重任。”段秀实看了一下手令,皱眉道。
“如果你无法担当此任,安西便无人可以担当此任了。成公,我相信你的能力。”
封常清站起身来,再次看向不远处的高台,眼底陡然迸出一丝寒芒,“成公,将来马仁杰若有异志,你须为我斩之以除大患!”
“异志?大夫,你是说……”段秀实脸色微变。
“希望不会有那一天吧!如果真有那一天,成公,放眼整个安西,能够除掉他的也就只有你了!”封常清无限落寞地道,摇了摇头下楼而去。
段秀实默然许久,终于是把手令揣入怀里,再次转头看向窗外。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马璘正拍着一位少年的肩膀,亲切的说着什么。
半年多不见,那位老友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看上去反而是更加的威风。原本清澈的眼眸,却变得无比深邃。从他的目光里面,再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仁杰,你真的会有异志么?”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定然不会客气!”
……
封常清回到住处,立刻写了一封奏章,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长安。他自己则是带着几百名护卫,直接踏上了返回安西(龟兹)的路途。
怛罗斯之战后安西军精锐折损大半,高大将军又被征召入朝,绿洲诸国蠢蠢欲动,这些天来他马不卸鞍在安西各地巡视,可以说是辛苦异常。
这次在于阗道上截住马璘的信使,封常清也是极为侥幸。若是他呆在安西,马璘的信使早就沿着于阗道前往长安了,那样的话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高大将军先是败于大食,后又欺君罔上,这样的罪名坐实了,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现在马璘带着这么多精锐返回,安西汉军的力量再次壮大,四镇的危机也算是化解了。这个时候,他才能够安西返回龟兹,等待着新任安西节度使王正见的到来。
战马踏着残存的冰雪,在丝路上疾驰而行。封常清回头看了一眼疏勒城,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还真是老了!”封常清叹了口气。
以他的个性,是绝对不愿意上马车的。然而这一次,他终于是感觉无法支撑,只好舍弃了战马,登上了队伍里唯一的一辆马车。
“叔父!”马车上的少女见是封常清,连忙给他让出了大半位置。
“乖侄女儿,这是马璘送给叔父的,现在就送给你吧!”封常清直接歪倒在车底的虎皮之上,掏出一块瑟瑟递给少女,疲惫的闭上眼睛。
少女道:“我不要!去年父亲击破石国,家里这种东西已经不少了。再说我若是想要,直接找马仁杰要便是,他难道会不给我么?哪里用叔父你割爱。”
“那好吧。”封常清疲惫一笑,把那块瑟瑟收入怀里。
“我就知道,马仁杰是不会死的。他那么厉害,大食人怎么可能杀死他?你看,他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还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少女说着,美丽的小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丫头,你父亲奉诏入朝,你却留在安西不走,莫非是在等这马仁杰?”封常清猛然睁开眼睛,看着少女道。
“叔父!”少女嗔道,小脸上现出一层绯色。
“看来还真是!丫头,等到了安西,我就派人送你去长安找你父亲。以后你不要再来安西了。”封常清默然片刻,苦笑一声道。
“叔父,我不回去!”少女用力摇头。
“丫头,听话!马仁杰不过是一浪荡子,年龄比你父亲也小不了多少,快三十岁了还不肯娶正妻,在安西养了一堆胡人女子。他这样的人绝非良配,你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的。”
“叔父,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就算是把我送回长安,我还会自己回来的。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用力摇头,看着封常清道,“马璘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叔父你怎么好像很不喜欢他?以前你对他的看法似乎还不错啊!”
封常清默然不语,再次闭上眼睛。
不久之后,马车内便有鼾声响起。
……
镇守使衙门之外,发放抚恤的事情依然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疏勒镇汉军士卒,战死在怛罗斯川近一千五百人。每一位战死者的家属,都领到了属于他们的一百五十缗钱。
这些财富,大部分人都选择寄存在疏勒镇府库之中。这样的结果,白孝德大人自然是极为满意。
花了小半日功夫,所有的财富才发放完毕。领到抚恤的家属们千恩万谢,慢慢地离开了疏勒镇。
“白大人这次可是要大赚一笔了啊。”杜环看着白孝德喜笑颜开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
白孝德呵呵一笑,从怀里拿过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塞到马璘的手里。
马璘看了一下,点了点头,把纸条直接撕碎。
愿意分给自己三成的收益,白孝德倒也算是会做人。毕竟这一笔财富,说起来还是自己为疏勒镇府库带来的。
白孝德虽然得到七成收益,可他毕竟要运作这些财富,动用人力物力也要消耗不少,收益分散出去后,最后能到手三成也不错了。这等于说把这些财富带来的收益和自己平分了,这个龟兹王族倒不算贪婪。
至于信誉,龟兹王族的身份就是最大的信誉。白孝德也是胡人,对于信誉同样是看得和性命一般重要,有这张字据没这张字据,都没有任何关系。
马璘并非贪婪之人,不过他已经立志要改变安西边军困苦的局面,财富自然是越多越好。能够有着这样一项常年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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