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以他马仁杰原来的性子,定然不会这般坐在高台之上,公然的收取人心!他是当过游侠儿的人,向来慷慨豪爽,这样的小人之举,以前他是绝对不屑为之的……”
“市恩于下乃是军中大忌,他若在意自己的前程,便不该这般做,这样做便是不在意前程。若说他不在意前程,他却又这般刻意收买人心,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些财富是他给的……”
“这两天我在市井之中,也是听到了一些流言,想来大夫也听说了。现在疏勒镇每个人都在传言,马璘将军为了这次的抚恤发放,担下了天大的干系。我查了一下,流言的源头,竟然便是马仁杰的那些亲信……”
“大夫,秀实不知道马仁杰在河中遇到了什么事情,让他有着这般的变化。他的这般作为,我根本看不透,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我只知道他此刻野心勃勃,已经是快要疯魔,不管是谁挡在他前面,他都会不管不顾踩上去……”
……
当日的自己,竟是这般看待这位老友的么?
可是他当日野心勃勃,不就是为了主边安西,一展胸中抱负的么?
后来的诸多事情,已经是证明了他是主边安西最合适的人选,吐蕃为患以来,年年防秋耗费人力物力,然而却被他一战而定。大食强悍,堪比大唐,却被他轻易攻破都城,如今更占据了大片土地,再加上回纥,铁勒九部在漠北草原上已经几乎把鲜血流干,再也无法为大唐之患。这样的功绩,已经是够了吧。
更何况他多次表示过不准备恋栈,准备把碛西之地托付给自己和封大夫,自己一走了之。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会去谋反,难道会……弑君?
段秀实看着一脸杀气的封常清,心中有些迷茫。若是马仁杰当真是弑君者,当真是要谋反,他自然是会站在封常清这边,自然会兑现当日之承诺,为大唐斩逆贼以除大患。然而若是封大夫判断错误呢?
今日之马仁杰,对于大唐何等重要他极为清楚。他在碛西将士们心中的地位如何,他更是极为了解。碛西的这些骄兵悍将如今一个个眼高于顶,若是冤杀了这位老友,那些骄兵悍将们哪个能服气,只怕不反也要反了。那样的话,他岂不是成了大唐的罪人。
“万一仁杰当真是有不臣之心……”段秀实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心中又是一惊。
若这位老友当真是有不臣之心,那么此时已是无人能制了。因为这几年时间以来,碛西已经是铁板一块。当初那些老将们基本上都跟随李嗣业去了河东,军中皆是仁杰一手提拔出来的少壮派,这些人若是马仁杰令他们造反,只怕不会有半点犹豫。天子令仁杰主宰流沙以西一应事务,碛西边军准许扩充到十万之数,而他便真的大肆扩军,安西北庭两军再算上羌塘上的人马,早已是超过十万。这还没算河中一代的军队。
而北庭三军的将校也都被仁杰换成了少壮派,杜怀光李栖筠等人皆是仁杰私人,对仁杰唯命是从。甚至莫贺延碛里的各大驿站,本来都是瓜州军控制,如今却都在伊吾军的手里。
若是仁杰早就准备要反,这些事情都可以认为是他提前布置好了。碛西铁板一块,便无后顾之忧,手下新军无敌天下,各处边军谁能抵挡。若是仁杰当真要反,根本就没人可以阻拦。
若是这样的话,唯一能阻拦他的,只怕便只有自己和封大夫了。仁杰若是死了,自然就不会反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会儿,段秀实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这个时候他也明白了为何长安方面朝堂之上总有马仁杰心怀不轨的议论,换个角度想一下,仁杰手中之权势,已经是可以轻易的威胁到这个帝国,大唐的兴亡便在他的一念之间,朝堂上那些人岂能不忌惮。
以前总以为这些都是妄人,看不到仁杰的功绩和忠心,现在设身处地一想,段秀实倒是明白了那些人的想法。那般议论的人只怕大多数不是心有私心,而是担心江山社稷的安危。若是自己没有和仁杰的私交,也是立在朝堂之上的重臣,只怕也会这般想了。
然而……仁杰毕竟是有大功的啊。
段秀实沉默许久,看着封常清道:“大夫,这件事情……牵扯实在太大了。如果你要我和你合谋做这件事,你要给我确凿的证据。若你的证据没法说服我……我身为都虞候执掌军法,对于仁杰不会客气,对于大夫亦是一样。”
封常清面色森寒,冷笑点头:“好,你要证据是么?那我便给你证据!”
……
第四百零八章来龙去脉(上)
段秀实紧绷着脸,看着封常清。这个时候,他亦是心乱如麻。
封二何许人也,这是一个对于大唐极为忠心的老将,亦是他极为敬佩之人,仁杰在前面东征西讨,后面一切全靠这位老将调度,可以说这位老将以一人之力支起半个碛西。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那位老友会谋反,然而来说这件事的人却是封常清,一个于他亦师亦友的长者。若说仁杰谋反极不可能,那么封常清说谎的可能更是几乎没有。
所以这个时候他的确想听封常清说清楚这件事情,想从中找出漏洞,告诉封常清是他想错了,仁杰并非是谋逆之人。
封常清直视着段秀实,退了两步靠到树干之上,看样子他的确是极为疲惫,需要借点儿力才能站稳。也许他疲惫的不单是身体,更多的还是心累。
这件事做完之后,碛西会是如何,封常清并不知道。也许便会不可收拾,乱成一团。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不过那都是身后之事了,那时他也不在了。谋逆之事,且是在他的眼前发生,他根本无法过自己这一关,为君父报仇而后自尽,便是他如今本能的选择。
原本这一切是不会发生的,只可惜看错了马仁杰,君父之死,自己亦是有着极大的责任,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只能是跟着去了。
“这件事情,要从庭州兵变之事说起。成公,你回到庭州这许多天了,庭州兵变之事,应是早已听说了吧。”封常清看着段秀实,徐徐道。
段秀实轻轻点头:“这个我自然知晓,五千朔方兵死在这里。这是一件大事。死的大都是归化之突厥人,内中汉卒极少。兵变之时,仁杰和我俱在漠北草原之上,归来后庭州守将古元钦和高林山禀报了此事,说是这些突厥卒听到消息,将军要在漠北将铁勒九部斩尽杀绝。他们亦是铁勒族人,心中极为不忿,又发现天子在庭州,便趁机作乱,欲要行谋逆之事,却被古元钦和高林山二将围歼于庭州城内,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大夫,难道这件事情,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封常清冷笑道:“自然是另有隐情。岂止是另有隐情!仁杰和你二人远在漠北,我留在安西统领全局,既是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高古二人便该向我禀报才是,他们却并未派遣使者前往安西,这岂非极为可疑?”
段秀实道:“若单单是如此……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仁杰才是碛西主将。更何况天子在庭州之事事涉机密,仁杰直到回师庭州之前。并未告诉我这件事,我是班师之后才知晓。据我所知高林山和古元钦二人事前亦是不知道陛下就在庭州。朔方兵发动兵变之后他们才知晓这事。既是陛下在庭州,他们自然是要听陛下的,天子大概不会令他们向大夫禀报此事,他们不向大夫禀报,亦是不算什么错处。”
封常清点了点头,冷笑道:“很有道理。这些都是仁杰的解释吧,呵呵!”
段秀实道:“我所了解到的,便是如此。”
封常清哼了一声,冷然道:“漠北远而安西近,兵变之事何等重大。五千朔方兵死在了庭州,高林山和古元钦岂能隐瞒下去。每日里来往白水涧道胡商众多,皆是从安西往庭州运送物资,是以没过多久,我便听说了这个大消息。高古二人不派人向我禀报,这便是极为蹊跷之事,我既知道了此事,自然是要设法查探。成公,我和你不同,手里还有些可用之人的。”
“我派人来庭州查探兵变真相,没过多久就有了结果,古元钦和高林山二人都是粗鄙不文的武夫,谋事不密,加上知情者甚多,是以我很快就知道了内情。你道是怎么回事?原来这两个武夫狗胆包天,竟然是把陛下囚禁在了庭州!”
听到这里,段秀实的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竟有此事!——他们两个哪来的这个胆子,竟然如此妄为!大夫,你说的都是真的?”
封常清冷声道:“是真是假,以成公之才,自该有所判断。高林山和古元钦皆是以仁杰私人自居,他们做出这等事,亦是事出有因。其中的关键,乃是安西城外,马家作坊。”
“马家作坊对于碛西何等重要,成公自然清楚,高林山和古元钦虽是粗鄙武夫,却也明白这些。他们之所以将陛下囚禁在庭州,便是为了这马家作坊。因为他们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便是陛下白龙鱼服来到庭州,非是督战那么简单。若是督战,岂会连仁杰也没有见到过陛下。陛下来庭州,一来是为了平生之心愿,看一看碛西这万里河山,二来,便是要趁着仁杰出兵漠北之际,把马家作坊强行从安西前往长安!”
“军械制造,本该是将作监之时,碛西军马所依仗者,便是一个马家作坊。自仁杰主边碛西以来,碛西军将们战无不胜,自己却是损伤甚少,依仗的便是马家作坊。一应军械,皆非是出自长安将作监,皆是马家作坊自产。碛西军马之强盛,靠的便是马家作坊。我碛西边军不单是相比异族优势巨大,且相比各处边军和北衙禁军,优势亦是越来越大。”
“陛下对于仁杰推心置腹,极为信任,然毕竟年事已高,也要为儿孙辈考虑。是以将马家作坊迁往长安,以壮大北衙禁军之力量,削弱碛西边军,也是迫在眉睫之事了。”
“这,便是陛下白龙鱼服来到庭州的目的所在!”
段秀实点了点头:“马家作坊……陛下会这样想,亦是极有道理。外实而内虚,终归不妥。不过仁杰亦是多次说过,有时间了会将马家作坊的技艺与兵部共享,以让大唐多上几支强军,只是一直以来东征西讨,没时间处置这事而已。这样的话,仁杰想必也和大夫你说过。其实陛下想要马家作坊,一道旨意下来便是,若真是要趁着仁杰北征之事行此手段……其实是不必如此的。”
封常清想起之前和马璘之间的信函来往,冷着脸点了点头:“我便是因为想起仁杰和我说过这些话,才是大意了,不然的话陛下他怎会……”
微微顿了顿,封常清继续道:“仁杰和你带兵去了漠北,庭州城内留守兵马极少,人数最多的反而是杨国忠带来的五千朔方兵了。仁杰出兵之时囚禁了杨国忠,严令朔方兵呆在营地之内不许外出,令瀚海军看管,陛下准备经白水涧道去安西,也就临时起意,决定让朔方兵接手庭州的防务,这便传密旨给朔方兵首领浑钏纯炭刂仆ブ莩牵粲蟹纯拐撸裆蔽鹇邸!�
“陛下的本意,不过是让五千朔方军尽快掌控局势,然后护送他去安西,格杀勿论这四个字其实没有道理,若是他亮明身份,不管是古元钦还是高林山都不会欺君犯上,自然会让朔方军接管庭州城。然而陛下却并不先亮明身份,而是要朔方军以武力直接接管庭州城,让朔方军以武力压服瀚海军和高林山所部,杀死敢于反抗的瀚海军和高林山所部亲兵,通过这种方式来敲打一下仁杰,让他明白为臣之道。”
段秀实低沉道:“碛西健儿何罪?陛下此举有些过了。”
封常清点头道:“的确是过了,本来一件极为简单之事,便被陛下弄得这般复杂。不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等这般议论君父,本就是不妥。”
段秀实点了点头。
“瀚海军只有一两千人留守,高林山那些人陛下估计都没看在眼里,浑课迩私允枪榛儆嗄甑耐回势锸浚谒贩骄幸嗍且恢Ь⒙茫菹麓蟾旁趺匆裁幌氲剑迩贩骄尤换岜桓吡稚胶凸旁照獾闳寺砀帐傲耍一故峭晔ぃ �
说到这里,封常清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似乎也是与有荣焉。
段秀实哼道:“安西铁军,天下无双,岂是浪的虚名的!不过原本也没有这么大的差距的,根据高古二将所言,仁杰说乃是火雷殉爆所致,不然咱们这边也不会只有不到二百人的损伤。”
“安西铁军,天下无双……”封常清微笑着点了点头。
自侯君集灭高昌开始算起,大唐的军队在流沙以西的存在已过百年,这一支百战之师的容光,是一代代碛西军将打出来的,他来碛西数十载,亦是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安西铁军,天下无双”这八个字,亦是他最为得意也是最为看重的。
便是没有火雷殉爆,区区五千归化突厥人就想在庭州翻天,亦是不可能的。高古二将的损失可能会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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