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凝重。他说:“你看,六尘,我算什么哥哥?我明明是用自己亲妹妹的命换自己的半生荣华。那个时候,我明知道盟约什么的无用,却偏自欺欺人要叶十一写下血书。如今这盟约果然是最无用的东西没错……”他说着,将那血书举起来凑到火前。
“那么,要烧掉它吗?”李六尘突然开口道,手里拿着的蜡烛在赵箫眼前忽地一晃。
赵箫用手在眼前一挡,眯着眼睛看李六尘,于是便不无自嘲地笑了:“哪能啊?我像是做这么蠢事情的人吗?既然已然不要脸了,那就不要脸到底吧!”说罢,他将血书盟约往匣子里一丢,卡哒一声扣上盖子,扬声向外道:“来人!”
应声进来一个面目不甚清楚的中年家人,垂着头手捧一托盘,神态甚是恭敬地立在赵箫跟前。赵箫亲手自托盘上取了封条将匣子封好,并提笔做了暗记,然后将匣子递给那家人,吩咐道:“送进宫里,就说是我赵箫敬贺主上天下一统的献礼。”
家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一时之间,暖阁里安静得吓人。李六尘只觉得被赵箫握着的手都冰凉了。半响,赵箫才突然言道:“瑟儿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了罢,有一桩事也要开始着手办了。六尘,我教你整理的上都五六品以下官员有家室女儿的人家,都准备好了吧?先找个女娃定下婚约,这样瑟儿生下来的孩子就算是别人家的人了。我虽救不了妹妹,却定要救她肚子里的孩子。”
李六尘沉吟了一下,道:“京城五品以下有女儿的官宦人家虽说不少,不过你真要这么做吗。今日是病急乱投医,将来恐怕要落埋怨。”
“你想得还真长远!眼前救命要紧。只要一纸婚书在手,我自有话说。等风头过去了,自然可以翻脸不认,反正我赵箫是公认的流氓混蛋,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赵箫说到此处,倨傲之色忽然颓败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只担心,瑟儿这一次不要再是个女儿……”
“不可能吧?”李六尘一愣,“她前面已然生过一个女儿,哪有可能再生?女儿这东西又不是可以搓堆儿卖的。”
赵箫摆了摆手:“你不晓得,我这个妹妹,有的时候真是有运道得像个倒霉催的……总之,听天由命了。”
……
关于押解赵瑟回上都明正典型的诏书正式下发以后,上都就进入了快速运转的状态。从三十六部的长官,到上都各官署的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陀螺一样的乱转。别样的精气神开始在人们的脸上滋长,昭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无数野心勃勃却一无所有的人不约而同来到上都,准备拳打脚踢大展宏图——他们之中,在今后一飞冲天的不在少数。当然,半中央掉下来摔死,甚至于还没有起飞就被一脚踹进泥淖里的更多。也许在若干年以后,也会被冠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之类的评价。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对于叶十一而言,开始已经是结束了。时代的荣光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独裁者罢了。当阵痛的余韵还在他的精神世界消散不去,他的肉体已经开始享受权利者权力以外其他附加不容拒绝的特权。
首先,第一桩特权,加班。
伟大的人物总是精力充沛,也许反过来说也成立——他们不充沛不行。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决策,而他们又不可能像他们的子孙后代那样慷慨放权,于是只好加班。这一段时间,叶十一几乎每一天都要在宣政殿呆到很晚,有时甚至需要通宵达旦。直到元月十五日这天晚间,两封不同的奏疏摆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其中一份奏疏是金陵的宇文翰进呈的,主要是报备押送赵瑟前往上都的路线兵力等等事由。为了保证将赵瑟平安顺利地押到上都,并且考虑到赵瑟即将分娩这一现实困难,押送的路线选择水路。一支由八千精兵和五只战舰组成的舰队将沿漕运路线押送赵瑟直至上都。这个兵力对于押运犯人来说简直是夸张了。除非公开动用正规的军队,否则没有任何人有任何可能能够将她救出来。而另一封奏疏则来自巴蜀,按照朝廷的要求,已故蜀王的小公子将启程前往上都接受朝廷的封赏,随行人员有陆子周、沈文秀……
叶十一心里有一点烦躁,从看到陆子周的名字时就开始了。他很矛盾。他不希望赵瑟被自己下令押回上都的样子被陆子周看到,但隐约中又似乎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仿佛他已经没有资格在意这种事了。于是他在不情愿中掺杂了一丝雀跃——或者简单的说,那是一种受到了虐待的痛苦与快感。于是,他将两份奏报同时摊开,踌躇不定。
一名内侍送茶过来。他将头垂得很低,将托盘举得很高,显出十分恭敬的样子。然而,叶十一总觉得他恭敬地垂着的头下面,一双眼睛正悄悄在桌案上那两份奏疏上打转,于是,他出声喝道:“你在看什么?”内侍打了个哆嗦,仿佛失手打翻托盘的样子,茶盏就挟着凌厉的风声向叶十一的胸口撞去。
就算是内侍害怕,这未免也太夸张了。那么,这就是很明显刺杀了。
权力者的第二桩特权,刺客。
叶十一侧身避过茶盏,扮成内侍的刺客已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软剑,欺身上前。叶十一顿时热血沸腾,飞身抓起殿上陈列的宝剑,弃了剑鞘,与那刺客战在一处。一时之间,你来我往,倒是打得热络非常。这个时候,殿中早已吓软了手脚的内侍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有刺客”,连滚带爬的向殿外去搬救兵。
那刺客猛得劈出一剑压住叶十一的剑身,同时手迅速在自己脸上一抹:“十一哥,是我!”
“米饼?”叶十一本来就有怀疑,这时手便不由停了。
“十一哥,你放过赵瑟好不好?”米饼看着叶十一说,他的眼眸里是殷切得晶莹的期盼与渴望。
这是叶十一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罪犯,他对着米饼的眼,对着他越来越绝望的眼睛,用比他更绝望的语气说道:“不行。”
米饼的身体明显晃了一晃。侍卫执着戟,舞着刀冲进来了。米饼紧抿了嘴唇,扬起剑便要回身杀入人群。叶十一却在这时候横刺过一剑,拦在他的身前。于是,两人便又重新斗在了一起。
大明宫这么精彩的搏斗自从当年叶十一闯宫那次就再没见过了,侍卫们都看花了眼。唯一所不同的是,由于叶十一亲自下场,禁军的人数优势再也发挥不出来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主上与刺客剑光闪烁,招式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个光团,由紫宸殿一路向后宫深入。一直到了西内的围墙边,刺客忽然暴起一阵急攻,然后只听“咔嚓”一声,叶十一手中宝剑断为两截,连退两步。侍卫们立即围上来,将他护在身后,抬头一看,刺客已经飞出围墙,远远地只剩下一个黑影。卫伯贞立即派兵去追,同时跪下请罪。
叶十一道:“算了,先去捉拿吧。夜叉的刺客本来也不是你们所能抵挡的。不过,刺客潜入紫宸殿飞鱼卫事先竟毫无觉察,未免太过失职了。”
众人不免都要偷眼去看鬼头刀,只是这位大人却没事人一般站着看热闹,毫无自己原来竟然是飞鱼卫指挥使的自觉。于是叶十一直接下令道:“高雁官复原职,鬼头刀,你还是回御林军做你的左将军去吧。”
米饼借着叶十一的断剑之力逃出宫禁,凭着易容之力轻易躲过了追兵。几番动作,变成上都坊间不起眼的一介小童。几日之后,城中捉不到刺客,只得打开城门,他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城。在渭水边洗掉易容时,米饼对着河水发了会呆,仔细想起在宫中偷看到的那两份奏疏,于是在暗中道:“只好去找陆子周了……”
作者有话要说:倒数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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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归
“夫人,起来吃点东西吧。”
锁簧“咔嚓”弹开,一阵“哗啦啦”抽动锁链的声响之后,门嘎嘎吱吱地开了,然后是敲打火镰的声响。赵瑟感觉到突然一阵光亮刺眼,不由用手遮在眼前,过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入目所及地是一见船舱,装饰和摆设是不能和金陵府中相比,不过也算是精致舒适了。四面帏帐缦纱,层层叠叠的垂下来,挡住人的视线,也挡住了门窗上的铁栅栏,几乎使人想不起来这是一座移动的水上牢房。床榻旁的矮几上放了一个托盘,托盘上几样菜羹,旁边站着一个长得挺结实的半大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赵瑟记得那男孩名叫喜娃,是派来在路上照顾自己的小厮。
这位名叫喜娃的小厮一见赵瑟睁了眼,就风风火火地探过身,半拖半抱将赵瑟扶起坐着,并抓过一个大迎枕放到身后让他靠着。然后,拉过托盘,一手端碗,一手抡勺,便开始给赵瑟喂饭。
赵瑟很是无力,摆手道:“我自己来就好。”
男孩却很执拗,坚持道:“那可不行!我们将军说了,不能虐待孕妇!”
“是吗……”赵瑟笑了笑,目光盯着幔帐,有些出神。喜娃的这句话让她想起负责押送她的那位少年将军。
那天,她离开金陵,从被软禁的院子里刚一出来就被直接送上了马车,然后就到了这战舰上。马车一直驶上了船才停,她下了车,光天化日之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全身盔甲,面容冷峻的将军站在她的正对面。她觉得这个将军看自己的目光很奇怪,愤恨,不平,感伤。她想,也许因为他的亲人或者同袍也死在金陵了吧。
那位将军就用这种古怪的目光打量了她好一阵,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到现在这个船舱。凭心而论,船舱布置得不算差,尤其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将要赴死的囚徒而言。她在塌上坐下来,向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将军。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你可以出去了。我想稍微休息一下。”
然而,他却突然开口说话了:“您还认识我吗,夫人?”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某种特殊的感情。如果不是他的脸实在是平凡得找不出一点儿美丽之处,只看他写满了“你伤害了我”的目光,她几乎要以为这个男人是某个她曾经一夜风流之后抛到脑后的嬖幸之一。于是,她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道:“你是什么人,我已经记不清了。”
“您果然是不记得了。”将军扯了扯嘴角,“我是虎子。”
赵瑟茫然,她的确不记得有个男人叫什么虎子。
“您知道吗?当年困在汝州城的时候,我真以为您和主上一定会百年好合那!”将军继续说道。
“原来是你,你还活着!”她有一点惊喜。她忽然想起来了,面前这人,原来就是当初和叶十一一起被困在汝州时,她捉到的那个笨蛋俘虏啊。她自顾自地想着,世界变得可真快……十几年前在汝州的时候,谁能想得到今天。是啊,那个时候,她也以为,就算天地毁灭,自己和十一也会在一起……
然而将军却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打断了赵瑟的感伤。“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他用力摇晃身边一个铜鹤烛台,发出巨大的声响,“本来一切可以很好!”
赵瑟笑了笑说:“没有什么是应该的,我也从来没有背叛过什么——算了,反正这也和你无关。”
将军完全听不懂赵瑟在说什么,然而发泄了一通,心情好多了,于是松开烛台,长呼了一口气,重新回复了严肃的模样。
“赵夫人,请放心。我受命押送于你,虽然不会教你有机会脱身,但也绝不会故意为难。你生产的大夫船上都已经准备好了,其他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你都可以提出来。”他的视线滑到赵瑟的腹部,语气一顿,继而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不会虐待孕妇。”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一路上再也没出现过,只是派了这个喜娃,充做小厮,在船舱中照顾她。
喜娃是个活泼的孩子,像是那种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的娃娃兵,做小厮只是客串。一开始他对赵瑟似乎很好奇,总用一种探究神秘事物的眼光偷偷打量她。后来,他们总呆在一起,也就熟悉起来。喜娃有的时候会有些怀疑地问赵瑟:“你真是那个杀了好多人的魔女吗?看起来没那么吓人嘛!”
“魔女吗?”赵瑟哑然失笑,“我十六岁地时候,大约勉强可以算作是个魔女,现在——小家伙,和魔王厮混的才是魔女。”
……
“夫人,夫人!你又发呆!”
喜娃抱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瑟猛得回过神来,张嘴含下递到嘴边的羹菜。喜娃又舀了一大调羹递过来,说:“夫人你可要多吃一点,大夫说你生宝宝就在这一两天呢。吃完饭,一会儿晚上好叫大夫再过来瞧瞧。我刚才拿饭过来的时候,看见守卫大哥们正在腾舱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