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索性真的和厢军配合对其两面夹击,只要他们的诱饵友军能稍微□一点儿,坚持到张襄将敌军拦腰斩断,就胜利了。
在那一瞬间,河西铁骑的全部潜力都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发出来,仿佛幻化成一柄锋利的钢刀,优雅而绚烂地切割进少女丰腴的胴体。然后割到一半,他们没用的友军被击溃了,阵线垮崖一样的土崩瓦解。敌军放过抱头鼠窜的“诱饵”,迅速包围过来。
事实证明,诱饵果然就是诱饵,指望他们干超出诱饵水准的活儿,注定是要失望外加绝望的。“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盟友!”张襄摇头苦笑,果断地一挥手,变换阵势。
几次冲锋之后,纠缠在一起的两军渐渐分离开。两位主将也终于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远远地见上了一面。
越鹰澜在马上向张襄施了一礼,道:“见过少帅。”
“是你也不错,虎尾洲这地方也不错,”张襄环顾四下,然后向越鹰澜道:“阿鹰,愿意在这里做个了断吗?”
越鹰澜道:“我更愿意少帅能将这个机会留在不久之后。”
“好吧,”张襄向越鹰澜点了点头,调转马头。、
……
河西军撤退了。越鹰澜没有追击,她坐在马上长时间地远望着那些骑兵在黄昏中那渐渐远去的孤独而高傲的背影。
士兵们忙着打扫战场,看管俘虏的参将带着一队小兵推搡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带到越鹰澜马前,禀报道:“这个俘虏好像是寿州厢军的主将,吵嚷着一定要见将军。”
越鹰澜在马上打量那俘虏,见他虽然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衣衫破碎,狼狈非常,却姿态倨傲,气派不同常人。便道:“你是何人,要见我有什么事?”
那俘虏“哼”了一声,甚是傲慢,仿佛你也配问我名讳的意思。不屑道:“哪个要见你,我要见叶十一!”
越鹰澜一怔,尚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看守亲军已经自发自动地上前一步,用力扇了他一记耳光,恶狠狠地骂道:“住口,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那俘虏似乎被这一巴掌震住了,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突然省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用力挣扎绑绳,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愤怒万分地骂道:“滚开!我要剁了你肮脏的爪子!”
越鹰澜挥手制止了士兵继续动粗,看着那俘虏认真道:“你总要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否则我不可能送你去见皇太后。哦,我是越鹰澜,此处的主将。”
“皇太后?”俘虏一阵哂笑,然后冷冷说道:“我是秦合清。”
越鹰澜茫然不已。秦合清,那是谁?
为这个表情,秦合清差点没倒下。落到这群土鳖丘八手里,他真是倒了血霉了。于是不由两眼一闭,很是不耐地大声道:“就是苑国夫人赵瑟的叔叔,亲的!”
凤落
乙酉年二月初三日,越鹰澜于虎尾洲击退了寿州援军。
至此,内外夹攻击败叶十一的可能,已经完全没有了。襄阳陷入了绝境。三天之后,这座号称坚不可摧的铁城就被攻破了——
当时,罗小乙全军尽出做的最后反击,由于最终没能等来张襄的配合,虽然勉强将元元从叶十一的虎口中拖了出来,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力量逆转战局了。更糟糕的是,叶十一也不可能放他们回去了。他们既不能进,也不能退,于是只好选择战斗到底。从汉水至襄阳城东小小的一块地方立即就成了修罗地狱,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既然是叶十一亲自出马的战争,又是城外野战,打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没有任何道理不赢。襄阳最后的反击很快就被击溃了。叶十一的军队紧咬着元元的败兵攻进了襄阳城。
襄阳有六座城门,最先被攻下来的是东门。当然,元元也是从这个门撤进来的,宇文翰的骑兵紧随其后,在激战中抢夺东门的控制权,然后叶十一也到了。元元遂不再恋战,调转马头一路向北门狂奔。其速度之快,堪称奔雷闪电,连叶十一在场都没能来得及拦住。这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出身流寇的主帅,至少在逃跑上面有着天然的不可逾越的强大优势,你不服是不行的。
元元一边策马疾驰,一面急急交代道:“我们去北面接子周,然后从南面出城。你护着子周,我来断后!咱们江陵会合!”
“成,就这么办!”旁边和元元并驾齐驱,一路跑出来是罗小乙。这也是一位大宗师级的逃跑牛人,堪称跑出来地名将——千万别看不起逃跑。要知道,逃跑,也是需要水平的。蓝田跑完了南阳跑,南阳跑完了襄阳跑,能够一连三次从叶十一的手上全须全尾的逃出去,那需要什么样一种高山仰止的能力才能做得到啊?
这种能力,叶十一打从上战场开始就没能得到过培养锻炼,当然更没机会发扬光大。业务不熟,被元元和罗小乙带了百余骑冲了出去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这大家都能理解。但遗憾得是,叶十一本人不这么想。略微一怔,他立即就要提马追上去。
这个动作当然也立即就被宇文翰和刚刚赶上来的卢宾联手给拦了下来。宇文翰拉住叶十一的马,卢宾拉住叶十一的胳膊,硬是没能让叶十一追出去。两人苦口婆心的劝叶十一还是算了吧。他们齐声说道:襄阳已破,仗已经打赢了,追击残兵败将这种小事儿真的不用麻烦主上您亲自来了,请放心地交给臣下我们吧。我们真的能行。
这绝对是一个十分之合理化地建议,正确到可以铭刻到石头上。在攻破了襄阳城门,已然锁定战争胜局的现在,作为主君的确没有任何必要亲自参加到痛打落水狗的行列中来。因为这不但会拉低了他自己的档次,而且满场乱窜还会把自己变成一个醒目的活动靶子,平添无数风险,白让自己的臣下不省心。这万一要是都到了这一步了再整出点什么三长两短,石头流矢之类的幺蛾子,那可真是冤透了!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蹲着,安心等待臣下的捷报。
奈何叶十一从来就不是个能让臣下省心的好主上。将在外尚且君命有所不受呢,何况是君在外。既然把叶十一放上了战场,就好比野马摘掉了辔头,哪能再让你给戴回去?当然了,对于宇文翰和卢宾这两员心腹爱将,叶十一还是比较给面子的,被拽了马头揪了胳膊也没有一鞭子抽过去,总算皱着眉听两人了说话。但这个面子也就到他听明白两人的意思为止了。
“少废话,闪开!难道这里还有人能杀了我不成?”叶十一两臂一晃便轻轻松松将两员猛将甩开,抖动缰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同时命令道,“巷战宇文翰指挥,先控制南城!”鬼头刀带着亲军连忙跟上。
宇文翰和卢宾被大力甩开,在马上晃了几晃才各自稳住身形。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无可奈何。卢宾分出一队精骑,亲自带着追上,从旁策应保护。宇文翰则留下来坐镇指挥。其他如何作战是早就分派好的,众将各有动作,叶十一是不是亲自在场倒是也无所谓。
襄阳城规制宏大,从东门到北门很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叶十一先是发动时被宇文翰和卢宾拦了一拦,后来一路上元元可以直接冲过去了,他却还要突破蜀军的层层拦截,耽误了不少功夫,所以河东铁骑和他本人素质虽然都是超一流的,但等冲到北城时,元元已经收拢了北城的守军,会合了陆子周,准备上马开溜了。
陆子周是小成亲自带着人护送上城墙的,情况紧急,元元甚至没来及和他说一句话,只一个对视,就径直伸手抓住他的臂膀,用力向旁边罗小乙怀中一甩,道:“小乙,子周就拜托你了,快走!”说着将刀在身前一横,单手捉住马缰就要上马。
这个时候。叶十一还被蜀军组成的人墙阻在夹道之外。元元将陆子周甩到身后,横刀相护的这一副景象就正好落在了他的眼里,如同天敌之间的致命诱惑,立即就拨动了叶十一骄傲心灵某一根神秘心弦。
“这一次,绝不允许他再逃走,绝不!”他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怒吼着,飞身从马上跃起,大鹏一样掠过蜀军厚实的人墙,手中马刀划过一道刺眼的圆弧,向前劈去。
元元倏地瞪圆了眼睛,挥刀相迎。一声脆响,叶十一的刀干净利索地斩断了元元的刀,而后毫无凝滞之意,继续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劈向元元的头颅。元元奋力向一旁闪避,希冀躲过致命一击。刀砍在了她的肩膀上。然而,叶十一的力量加上她躲避的力量,像一阵狂风,将她卷着向城下倒去。
“元元!”陆子周不禁一声惊叫,本能地伸手去拉。
很难想象,陆子周这种动手能力惨不忍睹的人竟然能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抓住元元。或者是巧合,但他的确抓住了。然后他被元元下坠的势头带着一起翻下了城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连叶十一这样地绝顶高手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变作两个黑点,一前一后急速坠入湍急的汉水。浪花一翻,就彻底不见了。
天地霎时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连叶十一脑中都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反而是罗小乙。他第一反应不是冲上来找叶十一玩命,而是奋力往马上一跳,不管不顾,调头便往外跑。前面自己的人挡住他的马蹄,他想都不想,直接挥刀就砍。于是,蜀军的小兵们也灵性过来,土匪作风全面返祖,积极发扬“打得过一哄而上,打不过一哄而散”的光荣传统,以罗老大为榜样,各自撒丫子逃命,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卢宾带兵冲杀一气,肃清残敌,指挥兵马完全控制了北城之后,重新回转城上向叶十一复命。他跳下马,顺着城墙夹道“噔”、“噔”几步跑上城来,却发现叶十一扔扶着城垛迎风站立,眺望脚下汉水波涛翻滚东流而去,神色间并没有什么欣喜,反而有几分疑似茫然的神情。于是,试探地唤了一声:“主上?”
这个时候,很难分辨叶十一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彻底压倒陆子周,甚至干脆杀掉他是叶十一一直以来的愿望。他自以为,那是他生命中仅次于得到赵瑟,和赵瑟长相厮守的追求。然而,当那一瞬间,当陆子周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轻描淡写地坠下城去,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他感觉不到愿望达成任何喜悦,心里只有空洞与茫然。
是满足之后的寂寥吗?叶十一扪心自问。然而,这个答案立即就被他自己否决掉了。他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满足。这个结局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不要嘲笑,也许这真的很丢人——叶十一的确在心里想象过将陆子周彻底压服之后的情景。在他的设想里只存在两个场景:
一,以那种伟大到令人感动的仁慈,骄傲地说道:“你走吧!”
二,他亲自挥刀,一刀就斩下陆子周的头颅,鲜血喷出来溅得满眼的红……
多天真多可爱的憧憬啊!多唯美的景象,感情和色彩都丰满无比,充满了张力和层次感,给个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啥的一点儿都不过分。
然而,很遗憾,现实是两者皆不是。
叶十一垂首看城墙和江水,从这样高的城墙掉进这样急流的江水,大约真的是不能活了。
“我并没有想杀死他,”叶十一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叶十一这份复杂的心情自然不是卢宾所能尽数体察的,但他认为他理解了。他搞不清楚叶十一是不是自言自语,也分辨不出来叶十一所说那个他是指男人还是女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英雄相惜,寂寞高手,独孤求败,元元这样地对手少了一个总是要令人百感交集的嘛。他自己也挺感慨。一般玩赢了的人都好摆这一套谱。于是,他探出头去看了看江水,道:“已经派人沿江搜索了。主上放心,即便不死也是逃不掉的。不过,看情景是必死的,不大可能死里逃生。水这样急,真是死了恐怕连尸体都不一定找得到……”言下之意,不无感慨,想元元也算一代巾帼,到最后连一个坟头都没能混上。
卢宾那里正感慨呢,叶十一那里却翻然变更了态度,断然下了一道严令:“不行,必须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卢宾吓了一跳,肃然行礼道:“是!”满腔浪花淘尽英雄的感怀与慰藉主公的心思都随着一身冷汗流出来,顿时消散得不见影踪。他头脑清楚起来,心中不免有一些忐忑与战战兢兢。
正好此时宇文翰派人前来禀告,说我军已然攻陷了蜀军的帅府,基本掌握了襄阳城的局面,请主上移驾。叶十一点头允准,于是卢宾松了一口气,与鬼头刀等人一并护送叶十一下城前往帅府……
随着元元坠城,罗小乙带头逃跑,蜀军自南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