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反击,三万大军几乎彻底崩溃。混天龙一路南逃,一直跑到洛阳城下,靠着罗小乙调出一万围城的生力军才勉强摆脱追杀。
这时,约定合围的时间已经过了。当时,只有东边广成、虎牢和潼关的三支援军因为混天龙是在来不及提起伏击才按时到达。那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元元都在城下摆好了阵势等着他们呢。在流寇的强烈要求下,这仗就开始打了。三支军队一起往东面攻——也只能从这边攻,庞玮也率一万多龙武军自城里杀出来接应。十几二十万得流寇从两翼围卷过来,顷刻间,便如同巨浪般将官军拍成碎片。
十一到达战场边缘的时候,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官军已经被成功地分割开,分别包围绞杀。放眼望去,在流寇的滔天巨浪中,官军的深赭服色只如浪花偶尔翻出。
十一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挥剑指挥手下往西方,也就是和友军被围困之处正相反的方向攻击。出于十一的英名,或者在流寇中应该说是恶名,大批的流寇不得不撤过来防守,以至于在十一的马前塞满了人墙。
“真是看得起我啊!”十一在心里感慨。
由于十一的冲击,东面包围圈的压力顿时减轻,一部分官军借机脱出重围。但也只能这样而已了,流寇人数上的优势已经不是战术所能弥补的了,二十来万人,就是站着不动叫你砍,也得砍上十天半个月的。十一一通冲杀,也就是在流寇包围圈上划出一道口子,便必须得暂时退出战场了。人终究是血肉之躯,要休息的。
就这样,战争持续了三个昼夜,十一每隔一段时间就冲击一次,救出一部分友军,直到流寇的包围圈中在也没有任何厮杀。十一最后一次望了望流寇丝毫看不出减少的大阵,果断地下令撤军。
他虽然佩服那些力战而死的人,却也不可能因为佩服就自己找死。并且就算他还可以坚持,士兵们也到了极限。这个时候,他所有的兵力加起来不超过三万,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凭三万疲敝之师打败二十几万敌人。这种事,还是交给疯子来做吧。
十一直接撤到了邺城。因为他的离去,洛阳绝望了。
宣华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龙武军副将李继梁手持主帅崔宜的头颅开城投降,洛阳陷落,周王李瓒服毒自尽。
162/反骨
洛阳陷落,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气势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卷向王朝的政治中枢。上都长安,宛如一勺凉水泼进滚沸的油鼎,霎时间炸溅开来,几乎连鼎身都摇摇欲坠起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七月初七,大郑的官僚系统因为俗称为七夕女儿节的乞巧节放假一天,上都到处都是庆祝的宴会。于是假期立即结束,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首脑——帝国的宰相们从各自的宴会上被揪出来,送到中书省参加会议。他们的中的一部分因为喝完酒立即就吹了凉风的缘故头疼欲裂,而另一部分体质格外坚韧的,也不得不为如今棘手的局面头疼起来。
虽然说先输后赢是朝廷全体高层的共识,但要说输到连东都洛阳都易手他人的地步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列祖列宗在天有灵,非得被再气死一次不可!
首相谢夫人扫视一圈,开口道:“都到齐了吧,那么开始吧。洛阳的军报已经报入宫中,陛下大约很快就会召见。趁这一会儿工夫,咱们先商量一下,拿出个办法来。”
谢夫人的声音平稳,话说得不疾不徐,语调优雅古朴,彰显着真正的宰辅之风。其他的人听到耳中,仿佛也镇定下,齐齐去翻卷宗。一时之间,政事堂中只闻得纸张翻动的沙沙之声。
赵瑟的心紧张极了。满城风雨,尽是洛阳之战朝廷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得说法,她能不担心十一的安危吗?一气翻检下去,看见十一平安撤到邺城,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回到肚子里。
重新倒回去再看战事过程,赵瑟心中只道:中书省报信的小吏不知轻重,说什么全军尽覆?至少我家十一表现得就很光辉灿烂嘛,甚至可以用耀眼来形容,并且他还牢牢占着邺城。洛阳失守对军心民意虽是大大的打击,但子周他本来也志不在洛阳啊,丢了也不是不能重新收复。
赵瑟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这时候她的官位才升到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在中书省也是资历最浅的侍郎。她是没有权利在宰相会议上发言的,只被允许旁听。于是,她也就只好耐下性子,等宰相们开口。
尚书左仆射聂云合上卷宗,当先开口道:“既然邺城未失,河东韩地可以暂保无事,则如今当务之急有三:其一,收复洛阳的援军从何处调拨;其二,援军交与何人统帅;其三,陪都失守,事非小可,朝野物议如何交代。”
韩国夫人张媛闻言立即道:“援军是现成的,上都二十万神策军耗费钱粮无算,如今总该派上用场了吧?”这位大郑第一名门张氏的族长如今已经顺利升任门下侍中,乃是朝廷中枢权位仅次于宰辅谢夫人的鸾台右相。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都是老儿成精之人 ,都知道这是张氏忌惮皇帝新练成的神策军。谢夫人遂一笑道:“调神策军陛下应该不会答应。我看还是自六军抽调吧。另外,山东停战将近一年了,傅铁衣怎么也不能再借口山东局面不稳按兵不动。十几万人马老是陈兵济宁做什么?叫他出兵中原!”
张媛看了一眼一直以来都一语不发的苑国夫人,才道:“只是傅铁衣从河北、山东出兵还不能形成合围之势,贼焰方炽,依我看,令河东节度使曹文昭也南下出击吧?”
苑国夫人“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说道:“曹文昭年老多病,似乎不宜出战。”
张媛眼中波光流转,尽是曼妙,一本正经的言辞中带着些许笑语盈盈的调侃:“奈何廉颇老矣?洛阳一失则河东危矣。赵相,等曹文昭在晋阳坐不住了,自己也会请战的。”
苑国夫人沉默了。中原与河东实有切肤之疼,即便朝廷能允许傅铁衣染指,曹文昭又如何能不去分一杯羹呢?
聂云见机道:“总归要先向陛下请旨。只是倘若曹、傅两帅都与战,再加上如今守在邺城的叶十一,究竟要以何人为主帅呢?如果另外任命元帅,朝中又可有谁能统帅得了他们?总不成请陛下御驾亲征吧?”
这样一说,宰相们都皱起眉来。是啊,叶十一也就罢了,无论他在前面表现得多么耀眼,毕竟年纪和资历摆在这儿,怎么也轮不到他做主帅。可傅铁衣和曹文昭就不一样了。这两人,资历和地位也都摆在这儿呢,你让谁给谁当副手那都得打起来啊。而另派统帅,反正武将里除了做鬼的武威上将军狄桂华是没有能压住这二位的人。你要是从羽林军、神武军之类的找个上将军、大将军之类的告诉他们去给傅铁衣和曹文昭当上司,保管他们到了地方一准连马都不敢下。至于文官,还派文官啊,崔宜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吗?
谢夫人也是一声苦笑,道:“御驾亲征肯定不行,公主尚未成婚也不能出战,如此唯有宰辅督战一途。诸位请先做好准备……”
大郑宰相一共七人,四女三男,这时心里都是沉甸甸。他们或者在朝堂上可以覆雨翻云,成为操纵战胜成败的决定力量,但那都是躲在高大而安全的城墙后面,直接上战场?那是真没经历过啊!而男相国们此时的沉重感比女相国们强烈一百倍。没说的,哪有让女人上战场的道理?
一时之间,以男子之身位列宰相的三个男人,包括聂云在内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张媛说了个笑话:“啊,说到朝野物议,这一次洛阳之战,虽然的确是败了,可所有的光彩似乎都被叶十一一个人夺去了呢。真好像我大郑全军的好运气都被他一个人用完了,剩给别人 的都是灾难和霉运。我就说嘛,当年他要是傢给我做小,说不定也没有今天的事。偏赵相你家的孙女要和我来抢……”
苑国夫人道:“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儿罢了。那叶将军既不肯做你张家的侧室,自然更不肯做我赵家的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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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们都笑了来,张媛和赵瑟穷追美男叶十一的风流韵事可是全上都永恒的八卦话题啊。赵瑟脸皮虽厚,坐在一旁也是窘迫不已。
谢夫人忽而收了笑声道:“但愿他的光彩夺目能够补偿洛阳失守带来的阴霾!我多么希望这两者能够互换一下啊!”
正说着,便见新近升任的内官署女官长崔莺莺跑得香汗淋漓地亲自来传:“诸位宰相大人,快,陛下召见。”
看来皇帝是真的动怒了,连崔莺莺这等正得宠爱的内廷新贵都失了仪态。宰相们也不敢耽误,匆匆收拾了官袍起身。赵瑟趁乱也跟着往外走,揪住自己的祖母大人坠到最后,不无担心地问:“陛下她如此动怒,崔宜又死了,那她不会迁罪于十一吧?毕竟他也不曾拼死救援洛阳……”
苑国夫人在她头上一点,笑道:“放心吧,安抚尚且不及呢。你就等着去监军吧。”
赵瑟一怔,苑国夫人已是走远了。坐到台阶上想了半天,说皇帝要安抚十一她还能想通。毕竟援军也好,另派统帅也好,都是远水不解近渴。如今中原能打仗的军队就十一手下一支还算完整,要靠他维持局面呢,如何能杀来解气?至于要她等着监军之语,着实就百思不得其解了。开玩笑,宰相督师尚且勉强,她赵瑟无才无德,怎么就能摊上这么个倒霉差事呢?
“不过……能和十一见面总也是好的……”赵瑟心想,“而且还是做他上司诶!”
宣华二十七年七月十一日,因洛阳之败,皇帝遂以河东节度使曹文昭为荡寇大将军,以河北、平卢节度使傅铁衣为平寇大将军,以盂津镇守使叶十一为靖寇将军,另调神武、羽林军各两万,会同进兵收复中原。以侍中柳敬为东都留守,赐天子剑,节制诸军,是为百余年未在大郑动用的宰辅督师。
这样,赵瑟也就没捞到什么监军,让她在放下心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表遗憾。问起苑国夫人,苑国夫人“哈”地一笑道:“急什么,说了叫你等嘛!三军尚未会师,你自然无用。”
而圣旨传到邺城,所有人心里首先想到的,都是“他妈的,怎么又是文官督师!”这么句骂娘的话。虽然为了安抚军心,皇帝将十一的官位从正四品下的壮武将军提升到了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并且其余在洛阳之战中侥幸逃脱生天的将军们,如杨普、万百千、韩德功、庞玮等人也多有赏赐抚慰。但毫无疑问 ,他们也没有办法因此就欢迎新来的文官,就算是宰相也不行!洛阳一败,让大郑武将对文官的鄙视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如果说,这道圣旨还有什么让邺城的将军们勉强觉得不错的,那就是曹文昭和傅铁衣也要来中原了。当然,他们都是名将中的名将,作为援军对大家都有好处,但这并不是关键。像傅铁衣和曹文昭这样高级的将领也得和他们一起郁闷才是让这些无良将军们感到欢乐的真正原因。
这完全是出于中下级将士的不负责任的恶趣味——骄兵悍将,谁不知道谁啊?节度使这样的高官不做元帅反而做将军,那还不得往死里掐啊。他们大伙这官低职微的,就等着看热闹吧。然而,无论如何,圣旨已下,十一等人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准备迎接他们讨厌的上司了。
各路援军也不是一天就能赶到的,新的统帅也得跟着大军过来。于是,宣华二十七年六月末到九月初这将近七十天就成了中原大地开战以来最安静祥和的时期。
官军这一边,除了十一,主将们死的死、伤得伤,兵力折损也在六成以上。即便是十一也没办法在这种条件下悍然发起反攻。于是,大家便统一躲在邺城修养生息。十一作为唯一还活蹦乱跳的主将,得忙着加固邺城和盂津的守卫,搜救洛阳之战的溃散的残兵,筹集军饷,集合各地方守备兵力加以训练。虽然援军早晚会来,但流寇也随时可能攻过来,三四万的兵力实在太少了,得尽一切可能增强实力。这样,到八月中的时候,邺城的兵力在形式上达到了八万——所谓形式,就是不管什么歪瓜裂枣都来凑个人头的结果。
流寇一方,也必须在攻下洛阳之后停下脚步。他们扩张的速度太过惊人了,吞下的城池和疆土总需要时间消化,队伍散漫的风气也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大批来投的农民也得妥善安置。元元兑现了盂津战败后的承诺,挑选出五万人马交给自己的弟弟元错带进大别山练兵。为此,她几乎和聚义堂上的十八把金交椅闹翻。而这些问题中至关键的,就是政治旗号的问题。
没有攻下洛阳以前,或许只要打上替天行道的大旗,用绿林响马那一套就足够了。但,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