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必要打破玻璃。”他在我面前亮出钥匙串。“这里也有进去里面的钥匙。”
我的身体微微向后仰。“还有那串钥匙?未免太容易就借到手了吧?应该需要经过更繁复的手续,不是吗?”
“这串钥匙是我擅自从山下先生的办公桌上拿来的。”
“山下先生负责管理钥匙?就算是这样,管理程序也未免太松散了吧?”
“没关系啦。”
“为什么?”
仓持拿着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靠近玻璃帷幕。他用一支钥匙前端轻轻地敲打玻璃表面。
“这面玻璃采用厚度高达两公分的防弹规格,是美国FBI推荐的商品。即使是用手枪从一公尺处激发,也不会出现一丝裂痕……”仓持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什么厚达两公分的防弹玻璃嘛。如果是的话,哪会发出这么廉价的声音?”说完,他又敲了几下。
“不是吗?”
“当然不是啊。”他慢慢地转向我。“我说田岛,我可没说谎唷!我之所以模仿导览员,只是想告诉你公司是那样对客人解释的,但我可没说这些内容都是真的。”
“全部都是……假的吗?”
“假的、假的,全都是骗人的。那几扇门的锁,只要是有点本事的小偷,不用一分钟就打得开。这里不但没有红外线监控设备,也没有警报装置,就连警卫室也不存在。说到这面玻璃,也不过是普通玻璃,就像你说的,随便就能打破。”
“公司打算用这种东西保管黄金吗?至少,这是黄金吧?”我指着玻璃帷幕里面。
仓持听着金块和金条,抱着胳臂。“是啊。要是把这里面的黄金全部收集起来,说不定就只有小指指尖大小。”
我一时会意不过来他的言下之意。不过,当我盯着玻璃帷幕里的黄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假货吗……?”我低声呻吟。
“恐怕是吧。用瓦楞纸或保丽龙做出黄金模样之后,再贴上金箔……大概就是那种玩意儿吧。真正的金块怎么可能放在这种地方?那不过是说服参观者的寒酸道具罢了。用来骗三岁小孩,不,骗老头子、老太婆的。这些人本来就有老花眼了,公司还不忘再把灯光调暗呢。”
“这么说来,保险库里也是空的啰?”
“我甚至怀疑那是不是真的保险库呢。说不定只是在三合板上贴上铝片还是什么的,然后在加工看起来像是保险库而已。走廊上那面煞有其事的隔间墙,还有这间房间,如果真有意思要拆除的话,搞不好几个小时就能办到。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可以湮灭证据而设计的。”
“大家知道这件事吗?”
“天晓得,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我现在说的,并没有人告诉过我,都是我自己推论出来的。”
“没有人告诉过你,但你却看穿了这是骗人的把戏?”
他听了我的话之后苦笑。“没看穿的人脑袋才有问题吧?只要稍微留心观察,这里根本就是破绽百出。最好的例子就是这堆黄金。田岛,你还记得黄金的比重吗?”
“比重……是多少哩?”
自从高工毕业之后,我就不曾使用过比重这两个字,突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二十。也就是说,相同的体积是水的二十倍重,十公分大小就有二十公斤。这么一来,光是展示在这里的金子就有一吨。加入这只是一部分,再加上保险库里的金子,究竟有几十吨呢?当然,还得加上保险库的重量。那么,你觉得这栋大楼的设计足以负荷这样的重量吗?这可是一栋普通的商业大楼唷!就算地板会穿洞,梁柱会扭曲也不足为奇。”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他说的没错。然而,我却反驳他的话,以掩饰自己的无知。
“我想,既然要放保险库,公司自然做了耐重的设计吧。”
“你认为楼下是什么?我们的办公室耶!一间梁柱不多,空荡荡的办公室耶!如果想要做成能够承受这些重量的设备,一般来说下面的楼层就不能用了。话说回来,公司里根本没有那样的施工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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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仓持的说法一点也不错。
“你倒不用因为没看出这点而感到沮丧,反正这些设备本来就是做来骗人的,你被骗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看过几次,就一定会发现其中的矛盾之处,所以你迟早也会发现这点。”
我没有说话。他试图安慰我,反而更伤我的自尊。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是骗人的?”
“什么时候呢?”仓持偏着头。“我曾经和资深员工带客人到这里几次过。大概是去年的秋天吧。在那之后,我就觉得这里有问题。”
“你知道这是骗人的,却还是照卖黄金?”说完,我摇摇头。“不,你卖的不是黄金,而是‘黄金收据’。而且还把我拉来跟你一起骗人。”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仓持靠在墙上向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向前伸。“我可没打算骗人哦!”
“你这哪里不是在骗人?明明就在卖不存在的东西。”
“我只能断定一件事,就是这个保险库里没有放真正的黄金。说不定公司将黄金藏到了别的地方。没有人说东西商事手上没有黄金。我是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任何证据。因此,我能做的就只有遵照上头的命令,做好我的工作。这哪里是骗人呢?”
“如果你觉得奇怪,确认清楚不就好了?就像你看穿这个保险库是骗人的时候一样。”
“为什么我得那么做?我不过是个推销员,又不是警察。不知道的事情就继续不知道,这有什么错吗?”
“会有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出现,不是吗?我们是在制造受害者啊!”
“为什么你能一口咬定他们是受害者?他们不过是和公司缔结了黄金的买卖契约罢了。”
“可是,那些黄金却不在受害者的手上。即使他们想要解约,原本的钱也要不回来,这还不是受害者吗?”
“这我不知道。那是公司和客人之间的问题。”
“我们也是公司的一份子,不是吗?”
然而,仓持却摇摇头。“公司雇用我们是事实,但我们却不是公司的一份子。公司没告诉我公司里没有黄金。如果公司里真的没有黄金,那么受害者就不只是客人,连贩卖不存在的东西的我们也是受害者。就算打起官司,我们也不会被追究责任。毕竟,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我们要为契约负责任吧?”
“为什么?契约书上盖的只有东西商事和客人的印章。你在上头盖了自己的章吗?没有吧?我们是和契约无关的第三者。这件事情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我们明明隐约察觉到那些老人重要的存款会化为乌有,还是用强硬的手法让他们签约了,不是吗?结果你竟然还想摆出第三者的姿态!”
“谁说我察觉到那样的事了?从刚才到现在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我只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保险库里没有金子。其他的,我一概不知情。我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按照公司教我们的范本,向老年人推销商品。你说我们用强硬的手段,但我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了?石原先生好像对一个耳背的老婆婆用过类似小偷的手法,但我可从来没做过那种事情。你忘记川本老婆婆那时候的事了吗?当时,我可没说任何一句要她向我们买黄金的话,是她主动说要买的。”
“是你设下陷阱,让她不得不买的,不是吗?”
“你问我的是有没有用强硬的手段。我有将川本老婆婆逼到无所遁逃的绝境吗?”
“那么,三角签你怎么说?你不是让他们抽必定会中奖的签,然后将他们骗到公司去吗?”
“那是推销的手段啊。公司命令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们带到公司再说,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我话可说在前头,我们利用三角签带到公司的客人,他们签的契约都不算我们的业绩。那些契约全部算是山下先生签到的。”
这件事情我第一次听到,但那已无关紧要。
“不管你怎么抵赖,骗人总是个事实吧?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是间怪公司。”我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变得空虚无比。我低下头说:“不过,我也有罪。一开始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中途我发现了真相,却无法下定决心辞职。毕竟,自己最重要。”
“任谁都是自己最重要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又升起一把怒火。我抬头瞪着仓持。他有些震慑于我的气势,缩起了下巴。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刚才也说了,就算演变成诉讼案,我们也没有理由被追究责任。因为,我们不过是公司里的一颗小螺丝钉。只不过我们可能会遭人怨恨,你看到上原由希子小姐的眼神了没?她一开始简直把我们视为仇敌。”
“她会恨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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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那么认为。算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仓持站着背对骗人的商品。“最近有越来越多的客人在抱怨公司。听说还有人打算请律师把钱要回去,不过上头似乎瞒着我们。上原小姐也可以说是其中之一吧?”
“这种骗人的生意怎么可能持久嘛。”
“没错。看来骗人的风声不假。东西商事就像是一艘快要沉默的船,如果说我们是船底的老鼠,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仓持压低音量继续说:“差不多该弃船逃难了。”
二十三
所有内部员工都很清楚,东西商事已危在旦夕。仓持口中所说的老鼠,也就是一般的临时员工在察觉即将沉船后纷纷辞职走人。许多人因为违反契约而没有领到最后一份薪水,但事态紧迫,就算不要薪水,他们也要逃离东西商事。
知道保险库里的金子是假货的当天,我也决定辞职,并在三天后递出辞呈。山下一脸不悦,但没有挽留我。
除此之外,我还下了另一个决定,就是从仓持的屋子里搬出来。当我告诉仓持这件事,他不能接受地摇头。“你有必要那么做吗?没有法律规定你辞掉工作就不能待在这里啊!”
“我不喜欢那样。我再也不想欠你人情了。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什么变糟糕?”
“人性啊!”我看着仓持说。“要是没到这种地方来就好了。”
“你这种说法太过分了吧。”仓持没有动怒,反而面露苦笑。“你要知道,我也被骗了耶。”
“那又怎样?”
“唉,算了。如果你执意要搬出去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不过,田岛啊,你至少要记住这件事!”仓持的眼神变得认真。“或许这份工作不是出于自愿,但你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都要拜那间你嫌恶的公司所赐。再说,你现在手上多少有点存款,也都是因为从事了那份恶质的工作。除此之外,还有谁帮助过你?无论你怎么辩驳,你的身体已经染上了那间公司的毒素。不过你不用引以为耻,毕业社会就是个大染缸。”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摇头。“我应该可以不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谁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别再说了。”我开始动手收拾行李。“我这就搬出去。”
仓持不再说什么,只是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继续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
搬出仓持的公寓后,为了找下一个落脚处费了我不少力气。毕竟,没有人会想把房子租给一个游手好闲的人。
我先是在一家大型家具行的外包货运公司找到了工作。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从仓库里搬运家具送到指定地点,再依照客户指示摆放家具。这是一份煞费体力的工作,但我懂得知足,至少不用欺骗任何人。
新的住处是一栋位于江户川区的旧公寓,搭公车就能到公司。其实,那是一间称不上公寓的建筑物。区区一间平房里,隔成许多一坪半大小的房间,厕所和厨房共用。厕所用的不是抽水马桶,而厨房也只有一个装了水龙头的流理台。当然,这里也没有浴室。出入那栋公寓的大多是领日薪的劳工,其余就是外国人。
一开始,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习惯这份工作,等到三个月左右之后,才有了空暇的时间,手头也比较宽裕了。我会想起川本房江,大概也是因为心情放松了的缘故。
那一天,我和司机一同前往保谷运送一套新婚家具。三个衣柜、客厅酒柜、书柜、餐桌组等,货件多到令人想吐,却只有我和司机两个人搬运。
当我们将全部货件搬进刚落成的高级公寓时,四周的天色已暗了下来。再来就只等回公司了。
然而,我却没有坐上卡车。我告诉司机,我顺道要去一个地方。
“会情人吗?”司机发动引擎,竖起小拇指。
“不是啦。”
“是吗?你今天一听到要来保谷,好像显得雀跃不已。”
“这里住了一个从前照顾过我的人。”
“是哦。好吧,姑且当做那么回事好了。我会帮你打卡。”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
等到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