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喇嘛庙。”陈雪寒说道,“二十年前,我画里的人就出现在那个喇嘛庙的门口。”
“当时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或者,那个喇嘛庙有什么特别的?”我问道,一般他出现的地方,总是会有奇怪的现象发生。或者,这个喇嘛庙本身就应该有很多的不一般。
陈雪寒就摇了摇头,想了想才道:“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唯一奇怪的是,这个人在当时那种季节不可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为什么?”
“我说不清楚,但是, 你可以问现在那个庙里的大喇嘛,他当时就在场。”
陈雪寒告诉我,油画是在这个人离开墨脱之前三天画的,原画为当时的大喇嘛所作,他这幅是临摹的,当时他用大喇嘛用剩的颜料,尝试着临摹了这幅画,原画在大喇嘛的房里。
西藏很多喇嘛都有着非常高的美学素养和专业知识,很多大喇嘛都有很多国外名牌大学的多个学位,我把这些归功于清心寡欲苦修生活背后的专注。
想着这一层,想着当时他在雪山上有可能发生什么,就有点走神。
“你要去吗?三百块钱,我带你去。”他说道,“那个喇嘛庙,不是当地人,没法进去。”
2。
我们在陈雪寒的带领下,在碎雪中往上爬着,在大雪覆盖的山阶上,只扫除了极小的一条可供一个人上下的路,台阶非常的陡峭,几乎可算作直上直下。我带了两个伙计,他们执意要跟我上来,如今都已经后悔得要死。
一路上, 陈雪寒和我说了一些这座喇嘛庙的故事,也顺便说了一些他的人生,因为他这段叙述,最初完全被我忽略掉了,但其实里面提到的一些不起眼的事,对此后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我希望全部记录下来,这样才能看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雪寒的人生经历比较特殊,他在西藏生活了很多年,最早三年当兵,复员之后有一年回了上海,在一家公司当保安,做了三个月,感觉十分不适应城市里的生活,又回了西藏,在墨脱无所事事地待了一年,靠帮人带路或者当向导赚了一些钱,过得很贫苦,但很惬意。
在那一年里他认识了很多雪山向导,后来就经过他们介绍入了行,此后几年他都在干这一行,当地有他这样背景的汉人向导很少,不算专业,一般也只是做登山协助,专业向导负责前后开路,他负责在登山队伍中间观察,主要工作无非是帮助一些体质弱的人背东西或者处理冻伤之类,虽然辛苦,但是收入很不错。
当了三年兵,底子在那里,做熟悉了并不觉得苦累。一年之中,陈雪寒大概有四个月在墨脱当导游,两个月在念青唐古拉山,其他时间因为游客的流动性很大,所以没有固定的势力范围。登山有一个管理协会,收到申请会分配任务下来,当时,很多时候都是向导帮忙搞定这些手续,大部分的活儿还比较轻松,一般游客都不会爬得太高太拼命,现在人也看得开,知道很多事情不需要执著。
西藏是一个神秘而神圣的地方,最近几年的旅游开发,以及陈雪寒在西藏生活的经历,一度让他感觉西藏面上的迷雾变得稀薄,但是,那年的事情却告诉他,其实并不是这样,西藏一直以来,面对我们的只是它在社会变迁后不得不露出的一张面孔,在它背后,那广沃无边的雪山深处,那冰川雪层之下的古老和神秘,远远还未让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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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四月,他在摩托接待了一堆来自德国的旅游团,是一队散客,一共六个人。四男四女。路线是墨脱到念青唐古拉山。他全程跟队,另外还有一个藏人导游叫阿噶,活儿是他接的。这次这批人都有登山的经验。据说其中有三个一年前去过梅里。所以当时有登顶的计划。
当然登顶也有很多种类别。如果是登念青唐古拉山,他没有一点信心能上去。而且体质上也不允许这种业余的登山旅游者上去,他们当时的计划是登一些海拔在四千五百米左右的山峰,当时路线也定了下来。这种老外他见得多了,一般过来,就是两个目的,一个是感觉一下香巴拉,再一个就是感觉一下登雪山。所以当时感觉这活儿还是比较轻松的。
这是个大活儿,报酬颇高,他和阿噶都很开心,老早做了准备。联系好了脚夫和登山协作,大概提前了四天先到拉萨等他们。
当时他一直以为会看到几个长得比较经典的那种精壮的老外,因为一直以来来这里旅游,想爬念青唐古拉山的都是这样的探险爱好者。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批人却不是那样,来的几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四个男的只有一个长得还结实,其他三个都戴着眼镜,挺着个啤酒肚。倒是两个女的看上去都比较健康。此外随行的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的中国女翻译,据说是在德国的留学生。
他看着这几个人的体形就觉得够戗,不过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带他们上了汽车,路线是拉萨→派乡→松林口→多雄拉山→汗密→背崩→墨脱,能走车就走车,没车就走脚。开始的这一段墨脱的行程倒是没什么,背夫很多。沿途都能休息,进了多雄拉山基本上就能进墨脱了,因为进了山就没退路了,只能一路走下去。
在西藏当导游当这种向导不需要太多话,因为很多景色只要随便介绍介绍就可以了,阿噶就负责带路和联系休息点的事情,他跟在队伍里,看到有名的山就指着喊一声,几个老外就赶快拍照。一路倒不见他们有什么疲态,看来这几个人没他想得那么没用。
比较痛苦是进山的头五小时,因为下午的天气变化很大,所以他们必须赶在中午过多雄拉雪山,那段他走得很郁闷,因为德国人不太合作,老是坚持要停下来拍照耽搁了不少时间。
最后,从出发到进入墨脱他们约定好的落脚点,大概用了八天时间,走得算慢了,按照合同他们会在墨脱待一个星期,然后徒步穿越。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休息的当天晚上,那个女翻译就带着一个老外来他们房间找他们,说想商量事情。
他一开始以为他们想换路线,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谈钱不是他的强项,没想到他们拿出了一张墨脱的地图,指了一个位置,问他能不能带他们去那个地方。
他对墨脱很熟悉,一看他指的位置,就发现那是雅鲁藏布江边的一个门巴山区,那里不是旅游区,但也有很多游客去,因为那里有一个很大很古老的喇嘛庙,它建在山腰上,不过不对外开放,过去只能在山下取远景拍照。
接着女翻译开了个价钱,因为这本来不算是什么违规的事情,他们当时还松了一口气——一般这样的事情会在设定行程的时候谈好,到了墨脱再提出来,很少有人会这么干,因为只要他们心黑点,这时候就可以提一个很高的价格,他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当时只能考虑也许是这几个老外临时起意或者是入藏的整个行程比他们想的要轻松,所以他们想加大一些难度。
这一点其实他也有点佩服这几个人,因为他们的体形实在不像那种运动细胞非常发达的人一但这一路过来却看不出一点疲态。阿噶还用英语夸过他们:“屎壮,尾锐屎壮!!”
不过事实上他们现在也是刚进入墨脱,如果要去那个喇嘛庙,走的就不是旅游路线,那也意味着没有那么多脚夫会在路边等你。这是相当麻烦的事情,因为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很可能多余的装备就要他们来搬,甚至有可能要抬人——他才一米七七,那些老外都有一米九左右,他是打死也背不动的。
他把这个情况和女翻译说了,表示如果要去那个地方,必须公用专门的脚夫,这点钱是不够的,现在是旺季,脚夫比较吃香,现在的这批很多都是从四川过来,不太好谈价钱。
双方开始讨价还价,德国佬显然在之前做过功课了,咬住那个价格不放,还做出非常愤怒的样子,威胁他们如果不答应就终止合同投诉他们。
他和阿噶互相看了看就大笑起来,心说你都在墨脱了还和我玩这个.笑完站起就走,出门他就对那个目瞪口呆的女翻译说:“我们吃饭去,反正价格就是我们提出的那个.你们考虑完了再来找我们,要中止合同.那就不要来找我们了,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这不是讹诈.事实上确实那德国佬给他们的价格也能走成,但他们会吃力很多。他一向认为在西藏干这行是刀口上的活儿,特别是走墨脱,来回过雪山确实十分的危险.所以收多少都不算贵,而且雇的脚夫越多越好,这也是对客人负责,来这种地方还省钱,不如在家里看探索频道的实在。
他们去了当地的旅游酒吧,喝了几罐二十元的啤酒,女翻译就过来,说要和他们讲道理,说老外那个价钱是他从网络上那些游记里抄来的,他们给出的价格比老外抄来的高了一倍,他肯定会认为他们在讹诈他,这没有道德。
他听了心里就郁闷,现在网络上的游记太多了,但往往很多游客把帮忙和雇佣搞混了,藏民是很好客和热情的,特别是那些单身进来进行生命体验的女孩子,在一些危险的地方,藏民都会来帮你背东西或者带路,让你早点通过。很多人就以为这是包揽生意,最后塞点钱感谢,人家认为是礼物,不要是下你面子,就要了,结果那些人回去就在网络上胡吹,殊不知人家完全是看你面子,有很多地方要不是碰巧碰上,就你想雇别人,再多的钱人家也不肯去。
他这是大实话,酒吧里有很多的导游和游客,听了都附和他。那女的一看大概也觉得确实就这样,后来就回去和那几个老外说了,那价格就算定了下来。不过老外也实在,后来还和他道歉,倒搞得他不好意思。
这事情拍板后,他和阿噶定了一下路线,就准备第二天出发,这样回来之后还有时间休息一下,再进行接下来的行程,因为还需要爬雪山,否则这么高强度的徒步旅行,他们自己都吃不消。
这便是他第一次去到吉拉喇嘛寺,去了之后变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后来变在喇嘛庙下开办了自己的小饭店,再之后饭店倒闭,变成了锅炉房。但是,当时进入这个喇嘛庙的经历并不愉快,因为几个老外想偷偷的潜入寺庙之内,被几个喇嘛请了出来。
德国佬由此迁怒于陈雪寒,陈雪寒就是在这次纠纷中和那些喇嘛们交上了朋友,据说,当时德国佬的目的非常明确,似乎本来就有计划,要进入到喇嘛庙中的一间房间,但是失败了,失败之后,后面的行程这些德国佬也没有走,而是直接被送回了机场。
这见识看上去只是几个自大的老外任意妄为,其实,我在相当长时间之后,才意识到,它使得很多事都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3。
晌午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了陈雪寒不停唠叨中的喇嘛庙之前。我以前去过非常多的喇嘛庙,参观过各种类型各种规格的庙宇,但眼前这种样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首先是一面极其破败的庙门,非常的小,木头门只有半个人宽,但后面就是一个小小的庭院,扫过了雪,露出了很多石磨和石桌石椅。在庭院的尽头,我一下看到了依山而建的庙宇,房屋向上延伸竟有几公里之长,看上去竟然有些壮观。即使如此,我也知道,这些庙宇建筑之中并没有多少空间,虽然看上去占地很广,但因为依山而建,建筑内部的空间相当小。有三个年轻喇嘛正坐在石磨四周烤火,看到我们进来,并没有露出多少意外的神情,仍然不动不问。
陈雪寒向前说明了来意,说的都是藏语,我听不懂,其中一个喇嘛便引我们进屋。第一幢建筑最大,是喇嘛们做法事的地方,屋后有一道木梯,一路往上,我们一层一层地往上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经过了多少房间,领头的喇嘛才停下来,我发现我们终于到了一间漆黑一片的房间。陈雪寒和喇嘛很恭敬地走了下去,就剩下我和两个伙计,立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四顾而看,发现这里似乎是一间禅房。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地方是亮着光的。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逐渐适应光线之后,我慢慢就看到了黑暗中有很多模糊的影子了,全部都是成堆的经卷。一一绕过,来到了有光的地方,我发现那是一扇窗户。窗户用很厚的毛毯遮住了,但毛毯太过老旧,已经腐烂出了很多很小的孔洞,光就是从孔洞里透出来的。
我算计着,想把毛毯收起来,让外面的天光照进这个房间里。刚要动手,就听见黑暗中有一个声音说道:“不要光,到这里来。”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便看到,在黑暗的角落里,亮起了一点火星,然后,一整面的点点天光中,在那一边,我竟然看到了五个喇嘛,渐渐全亮了起来。这五个喇嘛一定早就在那里了,黑暗中我看不到他们,这也许由于他们有种特别的修行手法,我们似乎打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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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他们说到这里来,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