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贾母神色有些儿松动,黛玉忙扯着青云盈盈拜谢,又一叠声儿地吩咐雪雁去料理行礼,幸而早就收拾好了,此时只需王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搬到了林青云带来的马车上便可,倒也是十分便宜。
黛玉这一去,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意,欢喜有之,不舍亦有之。小姐妹十分不舍,惜春更是呜呜咽咽,宝玉也大哭着不让走,闹得十分狠。邢夫人素性不喜二房专宠于贾母,黛玉来了,贾母便疼黛玉更胜于众人,因此倒是不舍黛玉离开。王夫人亦上前数落了宝玉几句,道:“你妹妹原是林家的女儿,自是该回了自己家去的,你若是对你妹妹好,很是该替你妹妹着想才是。”
离别在即,贾母一面搂着宝玉在怀里,一面又对黛玉垂泪道:“如今住得又近,玉儿多往外祖母这里走动走动才好,可别忘了外祖母。原是外祖母没有本事,先是你娘不肯回京,此时你又不在外祖母身边居住,心里怪疼的。”
黛玉眼眶一红,轻声答应了,虽然不舍这些日子的相处,只是一想到贾府里眼里只有功名利禄,便不由得狠了狠心,扶着雪雁的手自上了翠幄青绸车的车厢儿,几个婆子抬到二门,方有小厮抬了出去,套了马,泼剌喇地离开。
尘烟起,马蹄生香,从林家来,回林家去。
黛玉心里十分感叹,从小生在山清水秀的江南,在贾府却方懂得人情世故。
林府早就是收拾妥当的,雪雁与王嬷嬷只需略略将行礼放好就是了。
黛玉住在贾府只是绣房而已,在自家却是单有一处书房,摆设极其淡雅,几有藏书万卷,黛玉喜不自胜,急急地将胤禛送她的那幅画支在了屋子中,花儿美人儿俏,宛若真人一般无异,看了一遭儿又是一遭儿,心里十分得意。
不想胤禛却与胤祥都来贺黛玉回家之喜,黛玉不由得眉开眼笑,跑到跟前,拍拍胤祥的肩头儿,笑道:“就瞧着你还记挂着我的份上,你要的那荷包,回头就让雪雁拿给你。我可是费了好三个月的工夫呢,不许糟蹋了!”
胤祥闻言,不觉扮了个鬼脸,笑道:“瞧瞧,还要来看你,你才送我!”
又问青云:“那贾府可是什么刀山火海不成?怎么瞧你们一个个好生疲惫?”握着嘴直笑,颇有些取笑之意。
青云笑道:“刀山火海算不上,只是也差不多,竟是浪费了好些精神。”
胤祥心中好奇,忙扯着问缘故。青云无奈,只得将方才一番话说了出来。
黛玉一旁笑,胤禛眸光却有些阴沉,胤祥不由得张大口道:“哦,好一番唇枪舌剑呢,倒是精彩绝伦!”
说着又撑不住笑道:“小小一个荣国府,还阻着别人兄妹团聚不成?”
黛玉叹道:“在他们眼里唯有权势利益尔,谁还顾忌别人兄妹团聚呢?”
微雨青山群芳会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苍老了一颗红颜心。
不知不觉,黛玉回到林家已经一年有余,身材渐高,体态婀娜,风姿端丽,生得更加灵秀妩媚,透着绝代清华。
这一年多中,黛玉复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逍遥自在,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步步留心,家常挥笔泼墨,生性犀利又俏皮,真格儿是尽显个人风范。林青云又疼她得紧,巴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谁还让她受一丝儿委屈?
京城与江南不同,江南依旧受着千年华夏文化的熏陶,又汉人居多以为荣,规矩极多。而京城则更开放一些,且又是满人天下,不比贾府一面以仿满人行事,一面又以身为汉人为荣,黛玉只要带着人,便可出门游玩,也并没有人言论是非,时常都能瞧见红头发蓝眼睛的西洋人罗刹人等等,更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舶来品。
唯一让黛玉开心的就是,住在自己家里十分便宜,与林如海月月书信来往。
夜间的一点微雨,落地有声,清晨亦未曾止,打在窗外芭蕉上,清清冷冷,滴滴答答,别有一番闲趣。黛玉喜欢看这种微微清光的时候,秋晨雨露最清,洗涤一切污垢,仅着新衫,卷起湘帘望雨景。
哥哥是有本事的人物,文武兼修,不少人家登门求亲呢!走在街上,总让不少女儿家注目。大约也是瞧中了康熙如今十分重用哥哥罢?三个月前,哥哥救驾有功,康熙已经提拔他做了乾清宫的侍卫统领,连连升了好几级,赏赐无数。哥哥麾下带着不少满洲权贵出身的世家子弟,他又有让人信服的精明才干,鲜少有人与他为难,她的哥哥,真让她感到骄傲。
一声叹息逸出粉唇,哥哥有出息,也让贾府动了不少心思呢!
出身书香世家,父亲为盐课御史,自己又受康熙重用,刚刚成丁便有这等本事,日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一家有女百家求,家有佳儿亦是百家求,林青云可比贾府的那些老少爷们出息得多,贾母很是动了些儿心思。
“小香猪在想什么呢?”林青云打着穿过长廊,遥望含笑。
黛玉叹了一口气,静静地与哥哥隔着雨幕相望,随即却又顽皮地笑道:“我在想事情,昨儿个可是有好几个官媒递了庚帖来求亲呢!哥哥,你说,你瞧中了谁家的小姐啊?我打发人去下聘,娶个嫂嫂回来管家。”
青云眼里有些笑意,道:“别人再好,也比不上小香猪。”
黛玉皱了皱小俏鼻,哼哼地道:“人家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小懒猪了!”
每次都这样叫她,让丫鬟们都暗中偷笑不已。
青云已经进了屋子,丫鬟收走了雨伞,他手指点了点黛玉的鼻子,笑道:“还说不是小猪呢,这不就是猪哼哼?”
“哥哥你坏死了!”黛玉又气又恼,伸手一阵乱捶,粉拳落如雨。
青云收起黛玉的粉拳,笑道:“好好好,哥哥在此赔罪,大小姐,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哥哥这一回如何?”
黛玉闻言不由得破涕为笑,将小下巴一扬,趾高气扬地道:“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本姑娘就饶恕你一回!”
逗得雪雁并春纤等丫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也深深地感叹着他们兄妹情深。
取了一件斗篷给黛玉披上,青云笑道:“走,带你出去。”
黛玉诧异道:“咦,哥哥,你不用进宫当值吗?”
青云微微一笑,道:“今日我不当值,听说玉泉山一带有能人制琴,天下无双,我带你去寻一把好琴去。”黛玉性灵聪慧,高雅清贵,她虽小,可是赤子之心极其纯净,天籁之音当匹配最好的琴。京中琴行所卖的琴都太粗俗了,没有轻灵之音,他花费了好些精神,才探得制琴高人居住玉泉山一带,今日恰好出关。
雨雾朦胧,红消翠减,深秋的冷,并不曾减少人来人往。
琴是高雅之物,修身养性之用,唯有真正的高手制作出来的琴,会带着灵性。
黛玉有些笑意,只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却是不曾想到,制琴高人妙玉师父的竹屋前,竟是香车如织,珠翠满目,定睛一瞧,却是不少富贵人家的小姐在群仆的簇拥下前来求琴,颐指气使的态度,让人瞧在眼里,厌在心里。
远远地坐在车上,黛玉轻轻扯了扯青云的衣袖,笑道:“哥哥,我们不用近前了。”
何必去凑热闹呢?她不喜欢。
而且,她几乎可以预见,哥哥一出现,脂粉香娃必定前仆后继。
雨声初歇,地面仍湿,青云握了握黛玉的肩,道:“好!”
随波逐流亦不是他的性子,黛玉的体贴,他焉能不懂?
一阵婉转的琴声幽幽传来,袭入兄妹二人耳中,曲调中满是春风得意上云霄的洋洋之音,虽然极力试图轻灵,终究因抚琴之人的心境,略嫌浑厚有余,轻灵不足,有些雕琢扭捏之气。妙玉制琴,必先试音。
黛玉听了几声,中肯地轻声道:“琴技是极娴熟的,弹琴之人想必极精于此道,也习练年深日久。只是琴为声之最清,熟未必生巧,琴为心声,天然之声最美,此女品格倒是与薛家小姐不相上下。”世故圆滑,追求名利。
青云淡笑:“天底下,谁也比不上我们家的小香猪!”
黛玉“嗤”的一声笑,啐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你是一头小香猪,我不是王婆,你也不是瓜,何来自卖自夸?”青云道。
与黛玉在一起,总是舒心又快乐的。她骨子里透出一种灵秀的气质,能洗涤去他一身的风霜与苍茫,选择在官场上浮沉,他就已经有面对黑暗的打算,可是每每遇见黛玉,就觉得一身沧桑尽去,这样的性灵优雅,百年难见。
忽听一声清脆娇嫩的声音道:“林妹妹,林表哥,你们也来了!”
“蹬蹬蹬”几声踏着泥地的靴子响,一身大红缕金百蝶穿花锦袍的宝玉,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跑到了马车前,口内大声地叫唤着,雪白的脸上透着丝丝红晕,浓眉长睫,唇若涂朱,更显得晶莹如玉,美若少女。
黛玉眉头一蹙,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宝玉,倘若他来了,想必三春亦到了。
果然听到惜春娇俏清脆的声音徐徐传来,三春姐妹并一个不认得的女孩儿携手过来,那女孩儿蜂腰螂形,浓眉杏眼,长睫卷翘,红润润的嘴唇十分好看,颇带了些爽朗灵活的气息,一群衣饰华丽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一道亮丽风景真真赛过微雨青山,旁人亦非草木,焉有不连声赞叹的?
探春拉着那女孩儿笑道:“林姐姐还没见过史家的湘云妹妹呢!”
史湘云转了转灵活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黛玉面纱下若有若无的绝色丽颜,有一种爽朗的娇憨很让人喜欢。
宝玉又笑道:“宝姐姐正在弹琴呢,我竟是不曾听到这样好听的琴声。”
黛玉一怔,淡淡一笑,不惯这些虚热闹,便也不下马车,只是颔首示意。
倒也是群芳之会,没想到,贾府自视甚高,竟然愿意她们都一同出来求琴。
惜春却拉着黛玉下车,撒娇道:“林姐姐,单单一个人在车上多气闷?快些来,妙玉师父竟是个极出色的人物呢,也只十五岁上下,冷傲的气度并不比姐姐差,只是姐姐是柔,她则极刚罢了。”
黛玉只觉新奇,笑道:“制琴的妙玉师父,竟是个年轻女子不成?”
宝玉忙抢着道:“可不是个绝色人物,只可惜这样的品貌才华,竟入了空门了,倒是让人怪可惜的。林妹妹,我带你过去,妙玉师父见到妹妹这样的人品,一定会给妹妹制琴的!”
越说越是有些儿手舞足蹈起来,又见黛玉站得远,颇有些出尘之致,忙伸手就要拉着黛玉过去,急躁的模样让黛玉眉头深深蹙起,猛然缩手,一手帕甩在他手背,不肯让他碰到,淡淡地道:“好好儿地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宝玉素与姐妹一处厮混惯了的,乍见黛玉如此疏淡,不觉一怔,有些纳闷。
探春见状忙打圆场笑道:“宝哥哥你也老实一些儿罢了,谁像你烫脚猫儿似的?没的让林姐姐笑话你呢!”
又笑道:“宝姐姐琴声初歇,你快叫了宝姐姐来才见见林妹妹才是。”
虽然宝钗年长,不过黛玉身份尊贵,这些道理她还是晓得的,若是让黛玉过去见宝钗,只怕更惹黛玉恼怒呢!
湘云侧头看着,闻言抿嘴一笑,道:“可不是这个话,爱哥哥你快去罢!”身为公侯小姐,自然而然有一种高贵凌驾于商贾之上,与商贾小姐厮混,未免辱没了身份,只是居住在贾府,瞧在王夫人的面上,也只好周旋罢了。
宝玉听了,忙急急地过去了。
这边迎春方对黛玉笑道:“原是听说有一位制琴的高人在这里,生性又是极乖僻高傲的,只得登门求琴,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叫我们好生习学琴棋书画,这才让琏二嫂子带着我们一同过来。倒是没想到,妹妹也来了。”
黛玉低低地应了一声,笑道:“哥哥的意思是想让妙玉师父给我做一把好琴,倒也并不是势在必得,我也并不在意。只是姐妹们可求得了琴了?”她骄傲的头颅,不是对人低下的,若是知音,何必相求?做琴者,非求琴也。
探春叹道:“并没有一个人求得了琴的。只听一曲,妙玉师父便断言不做。”
听起来,倒果然是个凌驾于世俗之上的人物,只不知道生得是何种模样,竟有不畏富贵人家的气度与言论,黛玉心里赞叹了几句,不觉莞尔一笑,道:“所求是知音,想必这位妙玉师父亦是知音方赠琴罢!”
探春点头微笑道:“宝姐姐琴艺是极佳的,不知道能不能求得好琴呢!”
话音刚落,便见宝玉扶着一个丰润少女盈盈而来。
贾家的小姐并湘云等人,可谓个个都是罕见的绝色,各有风姿。
可是如今最美的,还真是薛宝钗。
人长得好,在群芳中,还是一眼能被薛宝钗吸引。
自从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