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还是来报复了。”穆昕喘了口气,声音很软很软地说,听起来竟是很温柔的,“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穆昕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释然。鹤明则留意到穆昕没有用“朕”称呼自己,而是用了“我”。穆昕又说:“你们都下去吧,鹤明你也走吧,本王倦了。”
在场的官员、太监们,还有鹤明闻言都是一呆,明帝刚刚竟然称呼自己为“本王”,似乎他突然忘了自己已经登基为帝,似乎他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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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帝穆昕的这条命已经从根骨上败掉了,他又不肯停止勾心斗角,日夜这么算计,鹤明虽然自诩医术精绝,但为了保下明帝这条命,鹤明也不得不倾尽所学,这晚由宫中回来,鹤明坐倒就不肯再起来,疲惫像抽出来的蚕丝一样,越来越绵长。
苏嬷嬷亲自上前伺候鹤明,热毛巾拧得不干不湿、热度适中,鹤明道了声谢,擦了擦手脸,苏嬷嬷忙又奉上新沏的红枣茶,候在一旁看着鹤明喝下了几口,这才转身去端还在炉子上温着的桂圆莲子粥,这粥既清淡,又安神,喝完了正好睡觉。
鹤明本是吃不下的,但又怕拂了苏嬷嬷的好意。鹤明很清楚,苏嬷嬷对他好,全是看在喜眉的分上,爱屋及乌。苏嬷嬷心疼喜眉那是心疼到连老命都肯不要的地步,鹤明有时也颇为感慨,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有这种福气,要别人心甘情愿地为她辛苦为她忙,如他,为了喜眉,不计后果地对明帝打下续命十年的保票。
“给皇上瞧病一定累死了,伴君如伴虎嘛!”苏嬷嬷都忙完了,这才坐到一旁与鹤明闲话起来,不过手里还是没闲着,又拈起针搭起线。
鹤明刚要说,光线不够,嬷嬷还是歇歇,交给大青小绿她们去做。
“这手笼里的丝棉可都是小小姐帮手铺的呢。”苏嬷嬷缝完最后几针,把月白色绸缎面子的手笼拿起来对鹤明晃了晃。
鹤明赶紧把碗里的粥喝完,走上前双手接过来细看,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笑了,而且笑得很傻。
苏嬷嬷并不取笑他,她知道他面嫩,她瞧鹤明突然抬步向外走,她明知他是去西厢房看喜眉,却还故意问道:“姑爷还不睡呢?”
“嗯,我去瞧瞧喜眉。”
“小小姐最贪眠了,早就睡下了。”
“我去看看就来。”鹤明一边说一边把新做的手笼套上了。
苏嬷嬷忍不住笑起来,“从东厢房走到西厢房,这才几步路,也怕受冻?姑爷到底是行医的,真会保养。”
鹤明一下子满脸涨红,要把手笼取下来,又不舍得,大感为难。
“不过天气越来越冷了,姑爷天天晚上要跑这一趟,不如干脆与小小姐圆房,住到一起,可不就省下这趟路了?”苏嬷嬷又说。
第31节:第六章 海上巨灵(4)
鹤明连耳朵都红了。
“今天我问过小小姐了,她没意见。”苏嬷嬷撒了个谎。
苏嬷嬷话都说到这个分上,鹤明不好再用喜眉年纪还小这个托词来推挡了,“我去看看她。”鹤明逃也似的去了,可是刚逃出门又想到他逃开苏嬷嬷有什么用呢,马上还要去见喜眉呢,岂不更尴尬。
喜眉竟然主动首肯与他圆房的事?鹤明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鹤明前脚出门,苏嬷嬷的脸色就变了,变得滞重,变得忧虑。鹤明常常不在家,所以鹤明不晓得,喜眉近来越来越喜欢对着空气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她一边帮忙做手笼,一边嘴里面念念有词,说:“谢谢你告诉我实话,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感激妈妈,我还曾经因为她不能在我身边陪伴我而讨厌她呢,我错得多么厉害。”
苏嬷嬷吓死了,急忙推了推喜眉,“你说什么呢?”
喜眉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儿,“我说了什么?我刚刚说话了?”她比苏嬷嬷更愕然。
苏嬷嬷只好强笑道:“没、没有。是嬷嬷听岔了。”苏嬷嬷终于明白过了,鹤明用灭神术湮灭的记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消失,它们仍藏在喜眉的脑子里面,时不时的还会跳出来作怪。
而这些记忆中最可怕的就是那个身材高魁的少年人,那个重拳打死老爷的人!
苏嬷嬷想到的应对办法十分简单,就是要喜眉早早地与鹤明圆房,早早的生下孩子来,女人有了孩子就真的定下根来,谁也勾不跑了,魔鬼也不能。
鹤明走进喜眉房中的时候,喜眉已经睡下了,因为齐眉侠对女儿溺爱非常,所以喜眉的房间里什么精巧华美的东西都有,价值连城的宝物比比皆是,喜眉床前就有一个用高约六尺的红珊瑚树修剪出来的衣架,鹤明借着透进屋来的月光走到书桌旁,打开放在桌角的锦盒,一道荧光倏然蹿起,片刻后照亮整座屋子,鹤明把夜明珠放进玉雕的灯架上,目光一垂就看到桌上用琉璃镇纸压得好好的凝霜纸,纸上临了几行《梦奠帖》,鹤明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了,那字临得不错,有模有样,可是最后一个字仅写了上面一半,下面一半竟然是一朵小小的梅花,显然喜眉写了一会儿字觉得乏了,不想再写,就信笔画了一朵梅花上去。
大约因为屋内突然变得透亮的关系,喜眉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揉眼一边问:“鹤明?”
“是我。”鹤明轻声答,“吵到你了?”
喜眉笑起来,发出细细的格格声,那笑似乎还带着睡梦中的甜香,“没有。”她放下手,双手摆在膝盖上,坐直了看着鹤明。
鹤明又想到苏嬷嬷的关于喜眉已经答应同他圆房的话,他走到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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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眉仍是天真无邪地看着他笑,乌溜溜的长发丝一般顺着脸颊一直滑到手背上。
“喜眉——”鹤明想问她关于圆房的事,但又觉得问不出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喜眉面对他的时候总是那么坦然,那么光明正大,鹤明反倒一看见喜眉就害羞,鹤明行医多年,宫内的妃嫔,高官贵族家的女眷,美艳娇娆的女人他自小就见惯了,从来也没乱了心思,不知为何对着一团孩子气的喜眉,他却总是心旌摇荡。
鹤明双手朝前一推,丝被的被面极滑,鹤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前多滑了半尺,喜眉笑意盈盈的小脸突然触手可及,鹤明可以感觉到喜眉脸颊旁的发丝在轻轻地拂动,像是一种撩拨,鹤明一时间把持不定,更紧地靠上去。
喜眉本能地脸一偏,鹤明的企图落空了。
喜眉没有继续躲避鹤明,仅是瞪圆眼睛看他,似乎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鹤明觉得很惆怅。
喜眉待他很好,那好却不是对待丈夫的那种好。鹤明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意外身亡的齐先生的替身,此刻鹤明终于可以很肯定地对自己说,他不是错觉,喜眉待他正是如此。
喜眉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过去没有,此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灭神术也许湮灭了喜眉对鸾东的所有的记忆,但喜眉对鸾东的爱还是完好无损,那份爱意停留在喜眉的体内,像她的另外一颗心,支撑着她的生命。
第32节:第七章 红赏追缉(1)
第七章红赏追缉
鹤明目睹了红赏击杀令的颁布。就连沉默呆滞的太子羿远风也特意赶到正乾宫阻止苍岐国立国以来数额最巨大的击杀令的颁布。十万斤黄金,可是苍岐国国库藏金的四分之一。
诏书已经拟好,就等明帝穆昕用印颁布。
“父皇,万万不可!”羿远风双膝跪倒。
穆昕一瞧见自己的长子就来火,“你不在御书房好好读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缉拿巨灵霸还有别的法子,父皇不必……”
羿远风话还没说完,穆昕断然暴喝一声:“别的法子?什么别的法子?你亲自披挂上阵吗?没用的东西!窝囊废!还不给朕滚出去!凭你也能给朕出主意?你有多愚蠢多不济事,你自己一点儿不知道,对吧?!滚!滚!滚!”
羿远风苦着脸退下去。
鹤明觉得大开眼界,皇储对一个王朝何等重要?明帝待自己的太子的态度怎么会恶劣成这副样子?简直就是不遗余力地折辱他。
“朕就不信这次你还能活过结余鸟年!哼!”穆昕恶狠狠地按下刻着苍岐永昌四个古篆的大印,“若这次你还能逃出生天,朕就朕就……”穆昕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鹤明留了心,他总觉得明帝的这句话不像是个未完的威胁,倒像是个没有说出口的许诺。
朕就朕就……
对于用高达十万斤黄金红赏追缉鸾东的事,鹤明也觉得无法苟同,姑且不论这么高的悬赏金额会把天底下所有的亡命之徒都吸引到麒麟岛,导致时局不稳,光说鸾东,一来他生性狂暴,二来他曾有过八年||穴蝠生涯,他最不怕的就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明帝这个赶狗入穷巷的举措,非但不可能威慑鸾东,反而会彻底激怒他,引他做出更可怕的报复。
鸾东从船上跃起,披风扬了起来,他如同肋下生翼一般,从半空划过,轻灵的飞落在沙地上,双臂一紧,披风被拢紧,鸾东如标枪般直立,魁伟的身材在海天映照下,像一尊岩石,那么的坚不可摧。
穿着大红道袍的中年人杀气腾腾地追了上来。
“要打我们在这里打,可别打坏了我的船,我倒不是心疼船,只是你这种人,连一条桨也不如。”鸾东阴恻恻地笑道。
莫老头莫名异、浪里飞和小富、飞叉手赵祥舯等人也追到了岸上来,听鸾东如此刻薄那个妖道,他们在旁边鼓掌大笑。
妖道冷着脸,“废话少说,本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我可没兴趣知道我的手下亡魂叫啥破名字!”鸾东截住他的话。
“哼!本道倒要看看你能狂到几时!”妖道双掌平起,一掌突然变得赤红,一掌变得煞白,一红一白看起来诡异得很。
鸾东哈哈笑起来,“真好看,你唱大戏出身呀?哦,不对,是变戏法的吧?不,不,是玩猴子戏的。”
和小富等人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
妖道大怒,厉喝道:“本道今天就要你这无知后辈见识见识蛇鹤拳的厉害!”他话音刚落,人已经扑到鸾东跟前,双掌呼呼地朝鸾东胸口连拍而去。
鸾东身形不动,右手成拳,猛击而出,鸾东极高,手臂比妖道长出七八寸,鸾东的拳头击碎妖道心脏的时候,妖道的手掌距离鸾东还有半尺的距离。
鸾东收拳,妖道整个人向前趴倒,鸾东踩着他的尸体走到群盗旁边。
群盗纷纷上前道贺。
莫老头满面红光地说:“一拳毙命,君,你真乃神人!”
“要不人人都尊我们君为海上巨灵君吗?君可不就是神人下凡!”赵祥舯急忙附和,马屁拍得比莫老头更响。
“得了得了!”鸾东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说,“你就别说了,你就一只眼睛,刚刚的决斗一定没瞧全!”鸾东率先制止和小富。
“君!”和小富嘴唇嚅动,想说又不敢说,憋得脸都开始发紫。
鸾东骂了一句粗话:“说,说。好像我拦着不给你拉屎一样!”鸾东嫌恶地别开脸。
“谢谢君,谢谢君……”和小富满脸堆笑朝鸾东靠近。
和小富以为自己够快了,鸾东却比他快上数倍,鸾东转身捏住了和小富的右手,慢慢举高,和小富惨嚎一声,从他的被捏碎的右手里落下一根极长极细的银针。
第33节:第七章 红赏追缉(2)
这是一种极其阴毒地暗杀方式,被刺中的人只会觉得自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就算扒开衣服检视也只能看到一个针尖大小的血口,大多数人都会掉以轻心,以为自己无恙,但五到六个时辰之后,他们都会死于内脏出血。
“看来你少了一只眼睛,心眼倒是一个不少的。”鸾东阴毒的对和小富笑道,“十万斤黄金你准备怎么花?这辈子都花不光吧?”鸾东放开了和小富已经碎成一截一截的右手,“原样打你个金人也够了,再配上一个大小合适的金棺材,好吧?”
“君,饶命!饶命!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和小富跪倒。
鸾东扶他起来,“来,站我旁边,我要和兄弟们说几句话。”
和小富诚惶诚恐,他不明白鸾东怎么突然又对他和颜悦色起来。
“十万斤黄金真的是笔大数目,别说你们听了动心,就连我听了也心痒痒的,可惜这笔钱是用来悬赏我的命的,所以我只能不去想它,和小富,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没有?”鸾东一边说一边把手轻柔地搭在和小富的头顶上。
和小富刚要回答,鸾东手指一紧。
赵祥舯等人都是横行怒海刀尖舔血的恶盗,看到这一幕,不由也脸色惨白,心中惊惧,腹内作呕。鸾东竟然徒手把和小富的头捏爆了。和小富恐怕到死也不相信自己最后竟然是这样一种死法。
鸾东还是笑嘻嘻的,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