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采奇问道:“甚么‘中原莽夫’?”
阿道微笑说:“叫他‘中原莽夫’,因此人也是中原面孔,问他来历,他却说不上来。这人本是一比武角斗的奴隶,两年前在比斗中胜出,被斯图王子收留。他这人虽忠心耿耿,但神智颇有些古怪,忘了往事,不守规矩。谁敢惹斯图王子,他便和谁拼命。我听说有些本事,却想不到这般厉害。”她心细如针,对宫中各个儿侍卫皆颇为留意,更曾与这中原莽夫同桌共饮,故而知道这‘中原莽夫’之事。
东采奇笑道:“果然是真正的隐侠怪客。如今局面稳定,咱们可找斯图王子回来啦。那‘中原莽夫’又叫什么名字?”
阿道说:“此人叫自己‘浮尔修’,名字也古里古怪,沙鱼龙国语中,乃是‘飞空的苍蝇’之意。”
盘蜒“哦”了一声,说道:“飞空苍蝇,飞空苍蝇。”突然间,他身躯僵硬,心脏狂跳,仿佛落入极寒冰窟中,他心中惊骇,实不知这惧意从何而来,说道:“斯图王子朝何方去了?”
大王子小心说道:“听说。。。。听说是朝红沙山方向逃去。”
盘蜒闭目沉思,说道:“采奇,咱们去会会那红沙山的和尚。”
东采奇见他神色肃穆,绝无半分轻忽,立时也精神振奋,说道:“莫非苦朝派真在那里?”
盘蜒道:“此间一桩桩怪事,接二连三发生,那红沙山老僧决计脱不了干系。只是。。。。只是他手下有四大弟子,若各个儿都如那铁马僧一般了得,加上苦朝派众多高手,咱们正大光明而去,乃是自寻死路,故而非得加倍谨慎不可。”说到此处,便深恨自己为何未能擒住那铁马僧,否则也不至于这般困惑不解。
阿道急忙说:“我哥哥也去了那边,我与你们同去。更何况斯图王子也逃往红沙山了。”
东采奇道:“阿道,你身系一国安危,不可涉险,不如留在此看顾大局。”
阿道摇了摇头,声音柔和,但神色坚定:“你们不熟红沙山道路,我替你们带路。我哥哥在那儿,未来国主在那儿,我非去不可。”
东采奇拿她没辙,看着盘蜒,盘蜒笑道:“腿在你身上,咱们谁也管不了。”
阿道大喜,当即传令下去,将城中防备布置的井井有条,滴水不漏,随后径直取了三匹骆驼,三人分骑,出城朝红沙山前行。
也是三人运气太差,奔出绿洲,来到沙漠,行了十多里路,忽然遇上风沙。阿道无奈,就近找一大岩石躲藏。沙漠中风沙有如天威神怒,最是厉害,往往呼吸间便将人掩埋窒息,刮风时黄沙漫天,不见天日,真如群魔乱舞一般,且不知持续多久。
等了数个时辰,那黄沙全无止歇,仿佛天神狠下心来,要将凡间万物活埋。这大岩石构造奇特,宛如屏障,故而颇能挡风,然则沙子堆积起来,再过不久,三人便要沉入地底。
东采奇大声喊道:“这该怎么办?”
阿道目光绝望,喊道:“出去也是死,咱们出来的不是时候,正碰上罕见的大风暴。”
盘蜒板着脸,下定决心,说道:“你们跟着我!”双掌并拢,高举过头顶,从两旁划下,刹那之间,他们与骆驼周围变得宁静死寂,一片空白,哪里还有半点风暴的影子?
阿道、东采奇瞠目结舌,脑袋发懵,三头骆驼也似吓得傻了。阿道喃喃道:“阿瓦库奥,你。。。。你真无所不能么?”
盘蜒脸色惨白,说道:“牵住骆驼,不得离开我五丈。五丈之外,风沙依旧。”
东采奇不敢多问,颤声道:“是,师父!”这师父二字叫的心悦诚服,倾慕敬仰至极。
三人快步朝前,盘蜒双手酸软,恐惧、不安渗透全身经脉,眼前现出幻觉,仿佛那一头头虎怪、狼怪、马怪皆狠命撕咬自己,扯下一片片肉来,他以“庄周梦蝶”,使出这“海市蜃楼”,耗费极大心血,不逊于与那细脖邪龙一战。他苦苦支撑,抽取体内每一丝内力,不知过了多久,极大的迷茫惶恐化作魔鬼,拉拽他,痛揍他,压迫他,令盘蜒有如坠入深渊,不知尽头何处,却知唯有必死。
就在他垂危之际,他闻到一股淡香。那香气似来自异世,来自那已死去的人儿。并非他鼻子闻到,而是直抵他心中深处,触及灵魂。死去的蛇儿向他微笑,招呼他一路向前,呈现出希望与光明。
盘蜒大感好转,一寸寸、一丝丝夺回魂魄,从梦境最深处转醒,那香气将天地的气力传给他,让他与风沙融于一体,盘蜒体力告罄,然则乾坤间有阴阳,有冰火,有冷暖,有风雨雷电,他们如耐心、考验的神祗,注视着盘蜒,借给他存活的力量。
终于在道路的终点,盘蜒感到那风沙停了,他大喊一声,散去幻境,身子摇晃,东采奇立时将他抱住,喊道:“师父!”
盘蜒气喘吁吁,喊道:“可累坏。。。老。。。。老身了。”
阿道端端正正,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道:“阿瓦库奥,能目睹您的神通,是我阿道毕生荣耀。您已征服了沙漠,您便是湖中女神。”
盘蜒见他们身处一片树林,树林中黑森森、阴冷冷,树木狰狞,宛如长满爪牙的怪物,头上一轮孤悬惨白的月亮。他问道:“这。。。。这是红沙山么?”
阿道说:“是,但眼下是晚上,故而瞧不真切,地上沙子皆是红色,却栽满黑树。”
东采奇凝视盘蜒,眼神爱慕狂热,她用力咬一咬舌头,激发疼痛,令自己不流露出感情。她问道:“师父,咱们歇歇再走?”
盘蜒道:“我。。。我是不成了,但此事耽搁不得。。。风沙已停,没准那些对头立即便下山离去。”
忽然间,只听山坡上几声吼叫,盘蜒心头一紧,向上一看,只见山坡上堵满密密麻麻,目露凶光的虎头人、狼头怪,众妖怪身穿僧袍,却皆已被身躯涨破。
阿道说:“全是。。。。。山上和尚变得。”
东采奇说道:“师父伤势未愈,阿道,你的内伤呢?”
阿道体质也极为强韧,虽经风波,但已好了十之八九,她道:“咱们先设法逃开。”
东采奇将盘蜒背上,恰在此时,一头虎怪狂奔过来,东采奇长剑一圈,一道冰球打出,霎时将那虎怪冻得僵直难移。
………………………………
四十五 自甘堕入地狱中
阿道喊:“跟我来,此地另有小路。”
东采奇背负盘蜒,紧跟在阿道身后,绕过丛丛草地、层层树木,不久找着一山谷,众妖怪虽奔行也快,但如何及得上这两人轻功?不久已被甩开极远。
东采奇问:“阿道,那老和尚住在哪儿?”
阿道说:“那庙在半山腰,藏在两面大石壁之后,极不好找。”
盘蜒打起精神,指着一块大石道:“咱们在那石头后躲藏起来,那老僧敌友难料,不可冒进。”
阿道叹一口气,说:“阿瓦师父,瞧此地情形,他多半凶多吉少啦,或也已成了妖怪。”
三人在大石后藏起,东采奇探头张望,见山路蜿蜒向上,虎妖狼怪遍布其间。众妖也不互相厮杀,更不与其余野兽啰嗦,只是迷茫走动。
她低声对阿道说:“咱们如若硬闯,倒也能闯得进去。”
阿道顿足道:“只不知我哥哥在哪儿?也不知他下落如何?如他在此,咱们三人联手,便甚么都不用怕了。”
东采奇道:“神子武功纵然惊人,但他独身一人,未必能闯上山去,多半知难而退了。”
阿道看看东采奇,又想想自己那哥哥,心下彷徨,暗想:“依照祖规,我与哥哥非成亲不可,但。。。。但汉人书中所说,兄妹这般,乱了人伦,毕竟不妥,而采奇公子呢?他对我如此友善,是否也将我放在心上?”
她梳理秀发,又想:“此时暂不想此事,先去庙中查清哥哥下落。”
盘蜒在身旁一棵树上暂靠,突然间,那树长出树枝,弯折过来,将盘蜒缠住。东采奇吓得不轻,想要施救,盘蜒朝她眨眨眼,示意无碍。东采奇、阿道心知他神通奇特,直是出乎意料、匪夷所思,惊恐退去,又好奇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盘蜒瞧。
盘蜒身上散发香气,若有若无,宛如兰桂,令人心神平静,暗生喜悦。过不多时,盘蜒睁开眼,眼中神采奕奕,不复疲倦。他道:“老身借天地灵气,功力已复,两个小娃娃莫要担忧了。”
东采奇喜道:“真的?这又是甚么功夫?我还当师兄。。。师父要歇上十来天呢。”
盘蜒随口编造道:“这叫。。。。天香经,借助草木灵气,转为暗香,用以驱毒疗伤,可谓有如神助。”
阿道自也放心,说:“阿瓦师父,你若无碍,咱们便上山去吧。”
盘蜒凝神卜卦,说道:“咱们可绕至山坡北面,那儿有悬崖,可攀爬上去,潜入庙里。”
阿道心想:“她来过这儿么?怎地比我还清楚?”照盘蜒所说一试,果然如此,且途中并无妖怪阻拦。三人仔细寻路,转了个小圈,来到悬崖,倒也并非如何陡峭,对三人而言,并无难处。
不久来到那老庙背后,翻过庙墙,见一栋栋黑乎乎的庙殿庙堂,规模宏大,只是皆年久失修,残破不堪,藤苗弯枝穿透石壁,各处生长,屋檐仅能勉强挡雨。
东采奇叹道:“在这荒山野岭为僧,真是苦不堪言。”
阿道说:“国主曾说愿替老和尚修庙,再赠他几十亩田产,但老和尚总是不愿。他全寺上下数百人,听说各个儿面黄肌瘦,却无人有丝毫怨言,咱们叫他们苦修士。”
东采奇钦佩道:“这些和尚,可比中原那些贪财僧人要强得多啦,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盘蜒没好气道:“对自己狠心,对旁人更是狠心,我瞧这群苦修士比中原贼秃更有古怪,这庙里定有乾坤。”
东采奇笑道:“师父所言,总大有道理。”心里却不以为然。
阿道说:“老和尚住在最大的屋子里,随我来。”这红沙山加倍阴森,长着梓树、桂树,各个儿死气活样,似乎一年到头照不到光。
三人从阴森如墓的庙殿中穿过,倒也不见有何异状,只是庙中全无人踪,却又隐约能听见阵阵哀鸣。
盘蜒道:“这曾死过人,万万的人,且是受尽折磨,酷刑加身而死。”
阿道问:“师父如何得知?”
盘蜒微笑道:“老身一双法眼看破生死,直透阴阳,如何能不知?”他感应到此间有一缕缕残魄游荡,无法成形,无法看清,各个儿满怀悲苦惊惧,若非盘蜒曾感受仙殇之苦,怕也难以抵受。
来到大殿,借着惨淡月光,一尊红佛像跃入眼帘,这庙中满是黑泥黑灰,似是僧人有意为之,唯独这佛像通体血红。佛脸一半平静,一半愤怒,一半如佛,一半如鬼,眉间一双佛眼,臂上有十二条手臂,手臂上皆捏着惨死者。
东采奇不禁心慌,背上凉气飕飕,阿道却淡淡说道:“这庙里人全不见了,连半点气息都听不到。”
东采奇指着佛像道:“这哪是佛?倒像是冒充佛的魔鬼。”
阿道面露惊讶,说道:“莫非中原的佛像与此不同?”
东采奇道:“佛是慈悲脸,慈悲心,但这佛像却凶巴巴的,倒像是地狱的阎王。”
阿道说:“可咱们。。。。国里信奉的佛,一贯。。。皆是如此。”
盘蜒喃喃道:“修罗非天,这。。。。确是阎王,并非佛尊。”
遽然有一苍老声音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怎知这‘修罗非天’?”
阿道、东采奇脸上变色,各自凝神戒备,盘蜒道:“老和尚,你躲在何处?”
那老僧道:“施主既知‘修罗非天’,又怎能找不到我?”
盘蜒暗想:“这老僧考我来着,修罗非天,修罗非天,非天者,地底也。这雕像有十二条臂膀,当是十二个阎王领地。”他凑近一瞧,见手臂上刻有字样,乃是十二个阎王称谓,每条手臂上对应死者却错了位置。
盘蜒回忆当年泰远栖书中所载,依照死者模样,分别取下,放在相应手中。待放置妥当,佛像前喀喀作响,裂开一漆黑如墨的大圆孔,盘蜒以幻灵微光一照,见下方有一阶梯。
老僧轻笑一声,说道:“施主好能耐,请进,请进。”
盘蜒心想:“我若怕其中有机关陷阱,反倒让他小觑,此刻万不能输了气势。”毫不迟疑,步入其中,东采奇、阿道紧紧跟着,三人入内之后,深厚机关瞬间合上,前头却亮起红光,乃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通道。
东采奇瞬间察觉异样,说道:“这儿全是血腥味儿,便。。。。便如那方华的死人缸一般,不,不,比那死人缸浓烈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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