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艰难地支起一点笑容,他知道周宗瑜在努力帮他调整。可是还不够……但他不能再紧逼了,如果他那暴虐的本性被发现,这个温柔的男人一定会跑掉。
他看着对他心情一无所知的男人,那种单纯出于安慰的微笑令他心痛。
周宗瑜一点点地给他讲述关于自己的一切,比如周宗瑜眼中,中国和西方的不同。
他听着东方男人用温柔的嗓音说着对这个世界单纯的见解,作为一个感性的理想主义艺术家,周宗瑜的世界观真的很天真。
他们聊兴正酣的时候,周宗瑜那个多事的弟弟又出现了。
安德烈和周宗璋都对彼此有些敌意,或许那时候他们就感到对方是自己的麻烦。
在冷漠简短的招呼之后,周宗璋故意用中文和自己的哥哥交流,安德烈忍着怒意保持风度。虽然那天他们很快结束交锋,但之后的两天,周宗璋总像个鬼魅一样跟随在周宗瑜身旁。
周氏兄弟之间很正常的亲密让安德烈非常不快,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对此发表评价,可这不妨碍他讨厌他们的亲密。
他很快发现了让周宗璋难受的方法,周宗瑜对他这个积极想要接触中国的外国人非常上心,只要他露出“我不会”“我想知道”“教教我”这样的表情,周宗瑜总是第一时间放下周宗璋开始教导他。
周宗瑜身上天然的,对弱者的同情心,成为他制衡周宗璋的利器。
要不是因为他过于高大的身形,他很想假装摔到什么的,往周宗瑜身上靠一靠。
好吧,这种想法真幼稚!
他自娱自乐地想象,看着手里的花忍不住勾起嘴角。
今天是展会成功闭幕的日子,周宗瑜的画受到很多好评,有几幅甚至在展览中就有人要买下。
安德烈的心情突然低落,结束了,这就是说,周宗瑜要离开了吗……
他的心抽痛起来,多么短暂的一周,从相识到分离,命运只给了他们一周的时间,他想起某个童谣里的所罗门。格兰德,他用一周过完一生。
而他用一周时间接触了一个让他一生心动的人。
虽然这令他难以接受,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力,但他最终还是确定……他对周宗瑜,有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安德烈远远看到周氏兄弟和麦克。布朗在说笑聊天,他们看起来那么融洽,融洽得令他生厌。
周宗瑜注意到他,笑着对他招手,并且下了展馆的台阶向他走来。阳光正好,周宗瑜的笑容也正好,所有的一切都好,就是这笑容不是因他而起这点不好。
他为自己的小心眼苦恼,但他就是嫉妒,这没办法!
“恭喜你,展览成功。”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单纯的朋友。
“谢谢你,安德烈,我真高兴能在这次交流中认识你。”
周宗瑜的感谢在他听来成了无心的伤害。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听听吧,他已经在向你道别了。
安德烈难以自制的放慢脚步,好像他动作慢些就能拖住时间一样。
晚上将有一场慈善晚宴,每位参展画家将会献出一张画作为拍品,在这场晚宴中拍卖。安德烈用眼神示意麦克。布朗,这位艺术品贩子灵敏地嗅到钱的味道。
周氏兄弟去帮交流团做收幕工作,麦克。布朗跟着安德烈走到一处无人的走廊。
“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我想很久没出手的你,现在有新猎物了。”麦克。布朗笑着对眼前的男人道。
安德烈没说话,他稍微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准备在艺术品市场推举新星了吗?”
麦克。布朗摇摇头,“他还不够资格。我只是好奇而已,至于原因,你应该懂。”
“不,我和他只有私人来往。”
“哦,那或许我会错意了。”
“……”安德烈稍微顿了一下,“今晚的拍卖会帮我拿下他的画,报酬老规矩。”
麦克。布朗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很高兴为您服务,我就知道有您的地方就有大生意。说实话,如果原来他还没资格作为我考量的对象,等这次拍卖会结束,他或许就有资格了呢。”
安德烈反感这些充满阴谋感的交易,但,如果不靠麦克。布朗这个老牌艺术品贩子出面,他或许就要错过周宗瑜的处女拍。他现在还不能对那个人摊牌自己的身份,他需要麦克。布朗做他的代理。
今天的慈善晚宴,出席的有利物浦当地名流,在英华商,旅英华人学者,整体看下来,华人要比西方人多一些。
安德烈独自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那位很器重周宗瑜的老先生带着他认识各路人等,而作为周宗瑜年少有为的弟弟,周宗璋也被他哥哥拖着形影不离。
终于转完一圈,周宗瑜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虽然只是少少喝了一点白兰地,他却有点虚浮。
周宗璋拉着他努力往人群外走,刚走到休息区坐下,周宗璋就看到一位在他学术领域内颇有名望的华人教授。
他挣扎了一阵,周宗瑜拍拍他,说了些什么。周宗璋犹豫了一下,过去和教授搭话。
周宗瑜揉揉有些晕眩的脑袋,昨晚和安德烈聊得太晚,今天又忙闭幕早早起床,空腹喝了一点酒便有些撑不住。
“要出去透透气吗?”
周宗瑜回头,看到安德烈正站在他背后。
“唔,我只是有一点点头晕,休息一下就好。”周宗瑜忍着呕吐的冲动,努力清醒一点。“抱歉,我刚才忙别的事,一直丢下你一个人。”
“别在意,今天你是宴会主角之一,忙一点也是应该的。”安德烈看他很难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我觉得你还是出去吹吹风吧,这里真的太闷,来,跟我去外面草坪。”
他不理会周宗瑜微弱的反抗,牵起他的手腕就把他拉出去。
晚风微凉,就着青草和水汽。周宗瑜和安德烈慢慢走了一会儿,终于没有那么不适。
“安德烈,多谢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虽然笑容有些虚浮,周宗瑜还是对安德烈表示感谢。
“别这么客气。”安德烈别过眼,他现在不能看着周宗瑜太久,只要一想到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就心痛得要命。
“这次交流展,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你,安德烈。”周宗瑜真诚道。
闻言,安德烈站定,他明白这句话没什么特殊的意思,但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动。
“怎么了?”周宗瑜转过来看着他。
他们离宴会大厅已经有一点距离,花园里的绿篱披挂着金色的小灯,暖色的灯光让周宗瑜看起来更加温柔,夜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安德烈看着那些黑色的发丝融入夜色,他回忆起那次在海边的初遇,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些发丝曾抚过他的脸。
而明天之后,眼前这个人就要离开了,如果他运气不够好,没能在中国那个陌生的国家再找到他,那么……
他所拥有的……
只能是这短暂的回忆。
安德烈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强迫眼前的人留下来,非法的手段也好,残忍的手段也好,只要能留下来就行。
“安德烈,谢谢你,愿意不带偏见的接受我,老实说,就像你曾经的紧张,我也一度不知道该怎么与你相处。”他顿了顿,眼睛晶亮地看向安德烈,“不过,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像是我们早已是知己一样。”
安德烈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他现在不想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担心自己一张口就会发出命令般的语言,要求他留下。
“我会记得你,安德烈,我的朋友。”
好吧,多么好的离别礼物,你已经成功撕开我的心了……
安德烈悲哀地接受这份“记得”。
周宗瑜垂下眼想了会儿,走上前紧紧抱住安德烈。
“这是我这次,最珍贵的回忆,虽然我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但我会永远记得你,安德烈。谢谢。”
安德烈几乎要为这个拥抱落泪,他好像回到小时候,在那片冰原上,梦寐以求的是一个温暖的庇护。
“我也会记得你。”他干哑的声音吐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他所有的理智。
他们在花园里互相倾诉了很多,回到会场时,已经错过拍卖环节。
因为第二天要赶飞机,周宗瑜甚至没来得及再和他多说什么便离开。
而周宗瑜直到次日上了飞机才知道,自己的画竟然被拍出当晚最高价。
安德烈却因为一个刻意的信息错过了送机时间。他懊恼地站在机场大厅,无奈看着登机提示一遍遍翻滚,最后那次航班终于从提示牌上消失。
胸腔里一波一波地泛起酸痛。
结束了……这最无奈的结局。
他身后不远处的角落,总是一脸冷漠的黑发青年,难得松动脸上冰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飞往北京的航班
再一次得到周宗瑜的消息,完全是一个意外。
周宗瑜离开后,他也不想继续留在利物浦,这个城市承载了他们唯一的回忆。周宗瑜走后的第二天他也离开,半年时间里,他总是在试图遗忘和不由自主地找寻间来回摆动。巧合之下,他因为公事又回到利物浦。
在咖啡厅闲坐喝酒的时候,那位已经和他很熟的侍应问他为什么不喝茶了?他很自然地说因为不喜欢。
他一直试图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遗忘周宗瑜,那只是个梦而已,周宗瑜写给他的纸条也被他连同那张习作一并收起。
心不在焉起身的时候,碰到端着热咖啡经过的侍应,咖啡洒了他一身。他皱着眉看侍应打扫,酒店经理也跑进来道歉。
他心情很差,只要在利物浦他就会心情很差。
他冷着脸准备回房间去,经理突然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达里洛夫的客人。
他惊讶地转过头,问经理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位经理说,曾经一度有从国外来的信寄给他所在的房间,但因为他的房间是公司登记,所以并不清楚这位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达里洛夫究竟是不是这个房间的客人。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一个人,他的心狂跳起来,但他又害怕失望,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期待,说不定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他顾不上换衣服,直接就要去拿信,经理说时间有点长,需要去找一下,找到会送到他的房间。
他在房间里坐立难安,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懊悔,终于等来敲门声,他几乎是用抢的拿过那些信。
中国!
他从没觉得这个单词这么可爱过!
一共有四封信,他稍微冷静了一下,从时间上最长的一封开始拆。周宗瑜的英文书写能力比口语稍微好一点,虽然有些句子怪怪的,不过完全不影响阅读。他把第一封信看完,迫不及待地拆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等他把四封信一字一句地反复看完,一整天都已经过去。
他心痛地看着最后一封信说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给他写信,因为注意到收信地址是酒店,所以觉得他可能已经离开。
他不能想象,周宗瑜从满怀期待的第一封信,到近乎绝望的第四封信之间,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因为自己愚蠢的自以为是,就擅自认定周宗瑜和他一样会忘掉彼此。他以为周宗瑜说记得,仅仅也就是当作一个回忆。
浑浑噩噩煎熬自己的时候,竟然在无意间也折磨着周宗瑜。
翻找出信纸和笔,纠结着要怎么回信,几次写下道歉的话又划掉团起来。
最后他终于决定,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国际邮件到达的时候,他都能去一趟中国再回来!
等待签证的过程里,他发神经一样到处寻找去过中国的人,希望他们给他提供些情报。同时派人按照寄信地址试着找找周宗瑜的下落,不过最后返回的信息是,寄信的地方是不同的四个城市。
周宗瑜的确在信中告诉过他,他正跟随老教授四处搜集资料编书。
而回信地址让他弄丢了。
没错,就是那张纸条!那张被他不知放在哪里的纸条!
他几乎气得疯狂,但是冷静之后,他又想到了方法,一是通过那位知名的中国画教授,二是通过麦克。布朗,这个艺术品贩子。
回信比较快的是麦克。布朗,因为看好中国艺术品市场,这个美国奸商正久居中国,他和中国画坛的一批画家关系都不错,很快便找到跟随教授外出采风的周宗瑜。
安德烈坐在飞机上的一刻,几乎要为自己的冲动喝彩。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太过理智,从未有过这种年轻气盛的任性,虽然离北京还有很远很远,但他已经等不及要看周宗瑜见到他时脸上的表情了。
飞机降落在北京,他像个傻瓜一样只会咧着嘴笑,周围的中国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过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