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成仲时的心情之恶劣犹在顾忠信之上,因为他能看到的只有绝望。希望朝政恢复清明,对成仲时而言,还不如去希望离人遭了什么天灾人祸而自己灭亡的好!
听闻法场惊变,成仲时当时惟一的感觉就是兴奋!他觉得只要张素元逃出生天,回到辽东,则不论形势变得多么恶劣,就即便整个辽东,甚至是山海关都因帝国内乱而陷于敌手也总好过张素元死在法场。
在成仲时看来,帝国就是个脓包,如果放任自流,最终溃烂致死要比出头好起来的机会大得多得多,但不论何种情况都已时不我待,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刀捅破,不论生死,立见真章!
张素元就是这把刀!如果被逼极了不得不作困兽之斗,则张素元统帅十万关宁大军,东向,至少可以打得离人筋骨俱断;南向入关,则纵然张素元最后兵败身死,帝国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必是群雄并起之局,总之,无论什么结局都比张素元现在就死的好。
这是最坏的,也是不大可能出现的情况,成仲时倒不担心这个,他担心的是张素元要是和顾忠信似的,事事通权达变,唯忠君除外的话,那就糟了,张素元极可能再将刀柄交回到思宗手里。
这是极可能的,从张素元明知必死也要写手书召回祖云寿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及至听完顾忠信的讲述后,成仲时心中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一把老骨头又为之轻了四两,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顾忠信的命和把顾忠信往张素元身边推推。
“皇上会接受素元兄的条件吗?”骨头虽然轻了又轻,但成仲时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依然堆满了忧思,声音也依然沉重。
“不知道。”轻轻叹了口气,顾忠信无奈地说道。
“顾兄,你打算怎么办?”
“臣死君,君死社稷。明日面君,忠信痛陈厉害,冒死进谏,尽到臣子的本分,如此而已。”顾忠信决然说道。
“顾兄若然如此,则非是臣死君,而是臣误君!”成仲时正色说道。
“阁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顾忠信愕然问道。
“哎,顾兄,如果皇上原本有可能接受素元兄的条件,但如若你太过促进此事,则极可能使可能变成不可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成仲时说道。
看着成仲时愕然片刻,顾忠信慢慢低下头去。
“顾兄,因为素元兄的关系,皇上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当初急调你入京,却在入京后不闻不问,就是因为有人在皇上面前提及了你和素元兄的关系,后来用你也是迫不得已。如今皇上方寸已乱,行事更不能以常理度之。”看到顾忠信变得惨白的脸色,成仲时知道顾忠信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依然把话摆到了桌面上。
“阁老,忠信该当如何?”默然良久,顾忠信抬起头来,问道。
“顾兄,以老朽看来,你只需把素元兄的条件开列出来呈给皇上既可,别的皇上不问,就什么都不要说,即便皇上问你,顾兄也要千万慎言。”
顾忠信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成仲时的话有理,对思宗这种人而言,同样的话,由什么人说,在什么时候说,甚至会因思宗当下心情的不同而使结果大相径庭。
“如果皇上不接受素元兄的条件,顾兄以为会有什么后果?”两人又沉默了良久,成仲时问道。
“顾兄能不能劝素元兄暂且交出兵权?如此折衷一下,皇上或许也能退一步,承认屈枉了素元兄。”见顾忠信不答,成仲时于是试探着问道。
轻轻摇了摇头,顾忠信苦笑着说道:“阁老,虽然千难万难,忠信初始又何尝没有此心?但在回京的路上,我听说当日法场上,素元对围观的百姓大开杀戒,因之伤亡愈万,此事确实吗?”
“是的,但这也实在怪不得素元兄。”成仲时不忍地说道。
只此一句,顾忠信便可以想及当日法场上的景象和张素元当时的心情,他知道成仲时脸上的不忍非为枉死的百姓而发,但既然怪不得张素元,那怪谁呢?
回京的路上,顾忠信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可以想得更深、更远、更细,但却越想越沮丧。不论哪条路似乎都走不通,及至听说法场上张素元狂性大发,百姓因之死伤愈万,顾忠信几近绝望。
顾忠信先前觉得,思宗如能低头认错,接受张素元的条件当然再好不过,这是最好的结果,若实在万不得已,他或许还可以劝张素元扬帆海外来化解这场危机,但听说法场上发生的事后,他知道想让思宗低头已几乎不可能,对于劝张素元远走海外,他也再无一点信心。
“阁老,京城旦夕不保的时候,皇上都没有低头,现在这个时候就更不可能。”顾忠信叹息着说道。
“顾兄,皇上正加紧从各地调兵入京,你看该当如何?”成仲时问道。
“这个还不急,不管调来多少兵马,战斗力都无法与辽军相提并论,皇上现在应该清楚,而且闻体仁、楚延儒等人也劝阻皇上轻举妄动。”顾忠信说道。
“顾兄,若皇上情急之下释出内库存银,或是大幅消减皇家开支,则情势就极险恶了。”成仲时忧心忡忡地说道。
听了这话,顾忠信立即又添重忧,他当初忽略了这种可能,思宗绝不是无能为力。如果思宗真如成仲时所言,那只要拿出三五百万两银子,张素元就将面临空前的压力。
皇家内库里究竟有多少存银,确切数字虽无人知晓,但至少不会少于三千万两;皇家开支包括皇宫的用度和各地王族的支出,这两项加在一起相当于帝国一年全部支出的六成,有时候,一省一年的岁入尚不足以应付当地王族的支用。
只要思宗有心,拿出个三五百万两银子轻而易举。
“顾兄,前天锦衣卫抓了个离人的探子,而且老朽听说似乎是这个探子主动撞上去的。”成仲时压低声音说道。
“轰”的一声,顾忠信头愈炸裂,他明白了成仲时话里的意思。
“可能吗?”顾忠信茫然问道。
“明目张胆倒不至于,但要心照不宣则极有可能。”盯着顾忠信,成仲时缓缓地说道。
“我们该当如何?”不知沉默了多久,顾忠信脸如死灰。
“尽人事而听天命,总之,顾兄要千万切记切记,多言无益。”成仲时说道。
哎,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伴着灯影摇曳。
一百一十一章 新军
当日法场之上,杨离、胡杨雷和一众英雄豪杰一样,见到张素元如杀神附体,他们一则以怜,一则以惊;及至关宁铁骑两个千人队如风而至,所有参与劫法场的英雄豪杰俱都目瞪口呆。
杨离这些人,哪个没过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但眼前的一幕却令所有人心惊肉跳。
关宁铁骑的两个千人队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见一丝阻滞,瞬间就将张素元和众人围在中间。就这一瞬间,张素元前面近千原本鬼哭狼嚎的百姓已声息皆无,他们全被关宁儿郎手中的斩马刀劈死。
长街上,张素元手提着滴血的钢刀站立在死人堆中一动不动,杨离等人也都呆立在张素元身后,而围在四周的关宁铁骑一律刀锋向外,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自始自终,除了如雷的蹄声,两千关宁铁骑一语皆无,一切都如在梦中,这一幕震撼了杨离和胡杨雷的每一丝心神,他们发觉过往引以为傲的经历和这相比不过是儿戏。
摩云岭下,杨离、胡杨雷师徒知道了一支军队可以对他们的统帅忠诚到什么地步!山海关和宁远,他们明白了什么叫万众归心,但尽管如此,南山阅兵依然震撼着他们的心神,张素元让他们见识了什么样的军队才叫军队!
杨离和胡杨雷清楚,他们想要的答案其实就在他们心中:他们的渴望和宁远的气象!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已经由不得他们不赌,但这赌注却是赤剑派数百年的心血所聚,同样也由不得他们不倍加慎重,在心里上,他们需要张素元的一句保证。
南山阅兵就是张素元给他们的保证,他们的要求也仅此而已,但杨离和胡杨雷万没想到,张素元给他们的保证却不是仅此而已。
长空万里如洗,海天一碧,秋风荡荡,洪波涌动,辽东湾绝美的山光水色使得三十里的水程转瞬即过。
南山阅兵的第二天,张素元再次发下请帖,邀请方中徇父子、杨离师徒、李天风父子乘船出海。
码头上,郑学峰带着四名偏将迎候。
看着迎面走来的张素元,郑学峰的眼眶不由得微微有些湿润,岛外发生的事别人不知,但他知道,他深知这其中的艰险,稍有不慎便万事皆休,而今再见大帅,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亲手扶起五人后,张素元为众人一一引见,寒暄已毕,众人上马,方中徇乘轿,随着郑学峰向岛内进发。
小岛不大,不过片刻,众人便都安坐在山冈上的凉亭里。
“郑将军,开始吧。”稍事休息后,张素元吩咐道。
“是,大帅。”郑学峰躬身领命,而后走出亭外立定。
随着郑学峰一声轻喝“列队!”,身边的掌旗官左右摇动了三下红旗。片刻之后,一千骑兵,四千步兵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在山岗下列队排开。
这会儿,除了祖云寿、郭广成等辽军大将外,其余众人俱都大惑不解。昨天才在南山阅的兵,难道今天还是?但就是阅兵照说也应该是水军才是,可瞧这架势,还是步骑兵啊!难道这五千步骑有什么特别的看头?
山岗下列队的这五千步骑兵确实有些看头,因为人人不着片甲。这一点不要说杨离等人不解,就是祖云寿和朱虎城也都不明所以。刚刚在码头上初见郑学峰时,杨离等人或许没注意,但祖云寿和朱虎城注意到了,他们发现不论是郑学峰和那四名偏将,还是牵马抬轿的兵卒,人人也都不着片甲。这怎么可能?郑学峰绝不会有这等疏忽!即便素日郑学峰失职,治军不严,但明知大帅今日登岛,就是傻子也不会犯这等过错。及至看到山岗下列队的五千步骑尽皆如此,他们知道这其中定有名堂,至于什么名堂,他们就一点边也摸不着了。
“郑将军,为何人人不着衣甲?”看到杨离等人一脸困惑,张素元问道,其实他也和众人一样不明所以。
听张素元如此一问,众人更是糊涂。
“大帅,末将可否卖个关子,暂且不说。”郑学峰一笑,躬身说道。
“郑将军,为什么?”方林雨抢着问道。
“因为方公子呆会自然知道为什么。”郑学峰笑着说道。
看到张素元应允后,郑学峰命中军取过一个竹筒,竹筒里约摸有三四十支一尺长,两指宽的竹签。
“请大帅选兵!”
郑学峰话音未落,中军单腿跪地,将竹筒高高举过头顶。
张素元随手抽出一根竹签,略一注目,便将竹签交给了郑学峰。
随着三色旗语,远处一片树林间突然鞭炮声大作,接着就见百十头肥猪冲出树林,向着山岗风驰电掣奔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一百二十人的步兵小队迅疾奔出队列,顷刻间,如穿花插柳般,一百二十人列成三行,前行匍匐于地举枪,次行跪地举枪,三行立姿举枪。
一阵爆豆般的枪声过后,没有一只肥猪冲过三百米的标线内。
靶场清理干净后,张素元又请杨离和李天风选兵。接下来的士兵列队又与前次不同,但不论何种形式,士兵的行动皆迅疾有序,有条不紊,直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众人赏心悦目的同时,也都目瞪口呆。
最后,当一个骑兵百人队于纵马疾驰中举枪射落数百只高飞的鸽子时,岗上岗下掌声雷动。
到了这时,人人都明白了郑学峰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确实不需要穿铠甲。
在众人雷动的欢呼声中,张素元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虽然早就预见到火器将改变战争的模式,但眼前这一幕仍给了他无与伦比的震撼,他远没想到火器的威力竟一至于斯!如果数年后,十万雄狮尽成此军,则势必可以横扫天下如卷席,该怎么办呢?
海风凉,秋意杀,却丝毫也挡不住天地间的男儿豪情!堆堆篝火映红了山谷,更映红了一个个豪士黑亮黑亮的脸膛。架在篝火上的一口口铁锅里翻滚着肉香,烤猪上冒起的油滴滴落在篝火中,发出的吱吱啦啦的声音,真是天地间最动听的乐音。
不知不觉间,张素元沉醉在欢乐的海洋中,他忘了一切,眼前所见,胸中所想,都只有这一张张欢乐的笑脸!
三日后,西北古道上,李天风对儿子说道,不论将来他们有多大势力,都不可与张素元为敌;浩瀚的碧海上,杨离对徒弟说道,将来千万不要为了利益上的分歧与张素元离心。
一百一十二章 佩服
多愁人易老,思宗虽贵为天子却也不能例外,大皇帝皮肤依旧光滑,举止间却已满是老态。
看过顾忠信的奏章后,最初的五雷号疯过后,思宗已整整一天水米未进,他不是在贞清宫中来回疾步走动,就是坐在龙书案后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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