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的冶炼方法,在前科技时代,是用器皿盖在当头,然后把鹅黄或者牛肉红一般的生砒石放在火上烧烤,烟气蒸腾,飞悬在盖头器皿上的凝结,就是所谓的砒霜了。
既然叫霜,当然是白色作上品,但因为质地成色的差异,凝结的砒霜,也有高下,其中尤其以累累下垂宛如||乳头的最为胜出,平坦短小的其次,庞然大块的最差。这样的判断,不由得让人有情Se的联想,男权的深入,居然连入药的标准也不能幸免的借用到女人的波大波小,挺拔者优等,飞机场差生,口袋奶只好是极品的不可救药了——想来,时尚就是从古到今的轮流风转,那时节不早已是挺翘披靡了嘛,而平胸虽然稍逊风骚,好歹也比丧尽款形的狼犺口袋差强,足见今天的平胸之成为fashion元素,果然是渊源有自哟。
砒霜的制作,说不上复杂,但那和虎狼一般的刚烈本性,却是马虎不得的禁脔。但翻检该霜的主治清单,却没发现什么独到之处,不过是治疟疾辟蚤虱腐蚀败肉瘰疬枯缩痔疮,至多就是打胎而已。考虑到疟疾这样的症候在前科学时代尚具一些不可抗力,甘心生死抉择或有道理;然虱子跳蚤的叮咬不过影响睡眠的质量,败肉瘰疬略略妨碍肢体外观,痔疮的祸害也仅仅局限在个别私隐部位,都不是什么需要非得冒生命风险去做的大事情,没必要惊动洪水猛兽级别的砒霜吧?就算是挽救风流迷茫的错误,谋杀娘胎里的亲生,也有得是其他安全系数极高的温馨处方,何苦选择砒霜呢?真的不懂。
倒是主治栏目最后的一项,看来触目惊心:杀人及禽兽。禽兽姑且不论,砒霜杀人属于常识,但将它列入“主治”,就显得有那么点儿叵测:难道杀人也是怀揣圣人之心之医者的经营项目?俗话说,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着重的就是救世济民啊。不过,书上也说过,砒石一向是难得之物,一两足份的大块真正货色,人人争相追捧,卖价不下千金。就是原产地的信州,开采砒石的矿井,官家也封禁甚严,道理偏偏正在于它的杀人。看来砒霜的存在意义,绝对不是前边罗列的什么治疟疾辟蚤虱腐蚀败肉瘰疬枯缩痔疮和打胎,致人死地而不生,才原本是它的主打。至于是否良医乃至良相的经营项目,却不好轻易痛下结论:留洋回国的方鸿渐就有医生是职业杀人的论断,政治又是让人大义灭亲不肯割舍功成万骨枯寂的尤物,所以,究竟谁何,真的是不得而知了。
砒石
'气味'苦、酸,暖,有毒。
'主治'砒黄:治疟疾肾气,带之辟蚤虱。冷水磨服,解热毒,治痰壅。磨服,治癖积气。除齁喘积痢,烂肉,蚀瘀腐瘰疬。 砒霜:疗诸疟,风痰在胸膈,可作吐药。不可久服,伤人。治妇人血气冲心痛,落胎。蚀痈疽败肉,枯痔杀虫,杀人及禽兽。
人人都能扪摸
传说天竺国恒河水中产一种砂,极其坚硬,可以钻玉补瓷,就是大铁锥砸上去,也奈何不得,这便是金刚石。想当初刺客暗杀秦始皇帝,除了荆轲图穷的匕首,也有张良和力士埋伏博浪沙百二十斤大铁锥的狙击。如此颠覆都不能得逞,该说那始皇帝的性命,一如金刚石般坚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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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皇帝的相貌气度,今天早已无可想象,不过以汉高祖和楚霸王两位重量级fans的目击感言——大丈夫当如是,彼可取而代之——来判断,必定堂堂凛凛,方才能够如此令人心碎。
相比之下,帝王性命一般的金刚石,就远没有那么气派了。旧书上描写说,它的形状宛如老鼠的大便,颜色青黑,仿佛铁石。老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那瓷器活儿。足见它的切削如泥。可大便一样的狰狞面容,怎么也让人提不起足够的尊重。
但它的坚硬,却是不争的事实。据说只有羚羊角,轻轻敲击,那滩钻石级的大便,才会顿时冰泮瓦解。
羚羊角却是著名的禅宗公案。《景德传灯录》上记载,某禅师诱导徒儿们说,吾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吾若羚羊挂角,汝向什么处扪摸。这话浅白,却因为潜伏禅机,并非人人晓畅。传说羚羊晚上睡觉,把角挂在树上,脚不沾地,狗便无迹可寻。此说确否,没有考证,惟愿藏地的它们有此绝技,免遭荼毒。那某师的意思,无非是说,佛之顿悟,不可让言语文字拘泥挂碍,偏要迎头参破,不做那狗才是。这路子一如佛是干屎撅,于无处扪摸时,方才扪摸。
被羚羊角做了克星的金刚,则往往被比喻为佛性,所谓金刚至坚,能坏物而物不能坏。譬如手执金刚杵全裸出击,坐落山门左右守护佛法的哼哈二将,便是怒目作勇猛之相的金刚力士。另外一个譬如,便是《金刚经》。本经全名《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后秦鸠摩罗什大师所译。般若即智慧,波罗蜜便是横渡彼岸。经上说,般若之体,清净不移,能断烦恼,宛如金刚。
这却有些不妥。按照某师教导,狗无可寻的羚羊角,原是不能了悟的烦恼;佛如金刚,无坚不能摧毁,但传言的常识又说,羚羊角单克的就是金刚钻。照此道理,我佛禅机只好被烦恼纠缠,永无了断参透之日也。这也未必是错。若我佛真是干屎撅,人人都能扪摸,我佛就不成其为我佛也。
这夹缠公案,原是佛家事,不干俗人什么,可《本草》上居然堂皇胪列,令人不免有窥阴之癖骚动。翻来看了,找到主治一栏,只说磨水可以涂抹汤火伤口,并且没有效果云云的阐释。但之后一句,却朗朗写着:作钗镮服佩,辟邪恶毒气。
这才果然有些意思。所谓作钗镮服佩,说白了就是穿戴镶钻的首饰。冶容诲淫,是人人皆知的古训,却在这里迎刃崩溃。一副钻饰,开销咋舌,足以破家,但如果祭起辟邪解毒的法器,从护卫身家性命入手,这家便破得有了道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读书破卷直逼《本草》,起码能给自己置办金刚首饰,留下立地成佛人人扪摸的堂皇伏笔哟。此当与天下女子抄来座右,共勉。
金刚石
'主治'磨水涂汤火伤。作钗镮服佩,辟邪恶毒气。
花下本来可以不死
话说汉朝时成都城里有个家境贫寒的读书人,名叫狗子,才气横溢却是个结巴,只好练就一手好文章,作品说话。有个素日相交的朋友,发迹做了县令,狗子不免投奔。本县素来经济发达,听说最高首长有客来访,财主们当然踊跃做东烧钱。狗子早就知道主人家有个眉如远山脸若芙蓉肌肤柔滑像板油的女儿,妙龄十七,新近守寡,于是酒席上趁着酒酣耳热,抚琴一曲,歌词大意是: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主人家小寡妇对狗子倾慕已久,听到如此挑逗的琴音,不免藏头露尾的偷窥。狗子心领神会,买通丫鬟,和寡妇连夜逃回成都。
这是妇孺皆知的私奔故事,寡妇自然是卓文君,狗子无疑是司马相如。一晌贪欢之后是结结实实的社会现实,文君是富家女,贫穷的日子尤其无法忍受,于是两人借些银子,开了家酒铺,文君当垆,相如穿上大裤衩,亲自担任洗碗工。
有钱人都爱面子,文君老爹遭不起这份恶心,只好接受现实,分给这两口子百万财产,相如从此致富。
这一段风流佳话,好生令人羡慕,却也不乏遗憾。狗子相如身子弱,一向患有消渴病,此时贪恋文君美色,顿时引发痼疾,终于因此病致死。
消渴病的临床表现是多食、渴饮、溲多等等,《素问》里指出,脾瘅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可见这消渴是吃好的太多构成的富贵病,但狗子是苦孩子,居然也遭逢此病,看来人穷不但志短,连抵抗力也是短的。
《淮南鸿烈》上说,嫁女于病消渴者,夫死则后难复处也。意思是,嫁闺女给消渴病人,一旦丈夫死掉就有了麻烦。至于怎样的麻烦,高诱的解释是,因为给人造成了妨夫的名声,再没人敢娶她。想来文君再次做寡妇之后,凄惨是必然的,大家只知道她写了篇纪念性的诔文,流传于世,她自己的结局,司马迁没说,大约因为不必说了吧。
消渴病后人推断就是糖尿病,关于此病于好色之渊源,医书里并未提及,姑且存疑。此病今天仍旧顽症,何况没有胰岛素的狗子时代。不过,也并非毫无办法。时珍大爷那里就有验方:取汤瓶内硷,一两为末,小米饭团成痦子大小药丸,每服二十丸,人参汤送下。
汤瓶就是煮开水的罐子,硷就是宛如细砂的水垢。所谓汤瓶内硷,其实谁家都不缺,何况狗子两口子开酒铺子时,炉灶旁热水罐子里天天生成,不绝如缕;人参汤稍显金贵,好在从丈人那里暴发来的家产,足够下半生的滋润,些须参汤,更是不在话下。可惜时珍大爷生得晚啊,假如狗子那时有此验方,未必风流定做花下死鬼呢。
世事如此,怎不令人扼腕长叹哟。
汤瓶内硷
'主治'止消渴,以一两为末,粟米烧饭丸痦子大,每人参汤下二十丸。又小儿口疮,卧时以醋调末书十字两足心,验。
领头大哥的命根子
所谓草药草药,草草棍棍,才是祖国传统医学之根本。而草中的头牌,几乎没有什么悬念,所以草部的第一,本经的上品,只好落在甘草身上。
甘草春生青苗,枝叶如槐,遍身覆盖绒绒白毛,开的是紫色花,结的是豆荚果,所以生物学的分类,和大豆花生蚕豆豇豆乃至紫檀,都是同门兄弟。有人说安南那边的甘草,巨大如柱,土著们用来架屋,或许不是妄言吧。
不过,本兄弟之所以领袖草根坐得第一把交椅,不干青苗枝叶白毛以及花果什么事,只有赤皮断理,粗大罕长的根茎,才是众望所归的理由。根本根本,没有根基,哪儿来的资本?常言说到性命所系,都要凿凿的申明是命根子,正是这个道理。
炮制本草,须要在闹猫或者乱穿衣服的春秋二八月。尽管此时正是情欲肆虐的淫乱季节,却要像阉割太监一样,剁下领头大哥的命根子,骄阳暴晒,或者酥油蜂蜜炙熟,切片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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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剑斩下炮烙制造的命根子,并不遵循民间所谓吃甚补甚的简单法则而单走壮阳一路。肾虚仅仅是一小撮成功人士的标签,只惦记他们,未免太过狭隘,大哥虽然是草头王,却身在水泊,心忧天下,义胆包天,忠肝盖地,杀富济贫为的是替天行道,拯救普天下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才是正经。
医书上说,此草最为众药之主,乃九土之精,能治七十二种||乳石毒,解一千二百般草木毒,调和众药,安和草石,是厚德载物的谦谦君子,所以被称为国老。国老就是帝王的师傅,不是君王,却为君王所尊崇。
当年姜子牙鱼钩飘在水面三尺,钓来了周文王,做了父子两辈君王的师傅,席卷天下,挣下几百年的家业,从此让读书人拿他做榜样,拼了性命,也要去当帝王之师。不过,皇帝的老师,未必好做,譬如翁师傅,教了皇上许多本事,终于还是让母仪天下的老佛爷那娘们儿给拾掇了,光绪爷瀛台泣血,翁师傅开缺回籍,永不叙用,到死都翻不得身。
前贤考据,说这做了国老的甘草,原产地在河东蒲坂的首阳山,果然和姜子牙有些勾当。东北偏僻地孤竹国的两位王子,伯夷和叔齐,不愿当国君,听说文王那里养老,前来投奔,不料却赶上文王的儿子造反,两王子拦马扣谏,说再昏的君还是个君,对武王的革命,大泼冷水,险些丢了性命,还是姜国老求的情,才留得残生。又讲什么气节,不肯自在吃周家的现成烙饼,偏躲到首阳山采薇,被小女子一番奚落,说吃草也是吃周家的草,只好饿死。
气节从来当不得饭吃,倒是国老,反能救急。所谓五味之用,苦主泄辛主散,酸管收咸去敛,惟甘甜一味,上行而发,可《本草》经上却说甘国老下气。道理就在于甘味坐镇中军,升降浮沉,全能伺候,可上可下,可外可内,有和有缓,有补有泄,极尽居中调停的境界。时珍大爷说起这草寇头领出身的国老,更是不吝赞美,说它味浓气薄,资全土德,协和群品,有###之功;普治百邪,得王道之化。襄赞了帝王而不求闻达,包揽了神功却不露声色,真可谓是药中之良相也。
然而,天下从来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本国老本良相功高盖主,也总会有蛛丝马迹的破绽,再说了,什么国老啊良相啊,终究是草里乾坤,做药材,难免有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的禁忌,譬如中满呕吐酒客之病,便不喜其甘,大戟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