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他跑了!”
“那个无赖!”
“好好揍他一顿!”
一大群人把复又钵围住了,有的已开始往他脸上吐唾沫。小杉与权叔赶到了,立即对这帮围攻者大发其火。她手握短剑,咬牙切齿地推开众人。
“你们在于什么?”她质问着,“你们为什么要打他?”
“他是个贼!”
“他不是贼!他是我儿子。”
“你的儿子?”
“对,他是我的儿子,一个武士的儿子。你们没任何理由打他。你们是什么东西?还不是一帮小市民!如果谁敢再动他,我就——我就对谁不客气了!”
“开什么玩笑?谁刚才喊捉贼来着?”
“是我喊的,我不否认。我想只要一喊捉贼,我儿子就不会跑的。谁叫你们这些家伙打他的?真是暴行。”
小杉态度的突然转变,把四周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赞赏这老妇的勇气与智慧,慢慢地都散了。小杉抓住他那不肖儿子的衣领,把他拖到了附近神殿的空场上,逼他跪了下来,开始没头没脸地打他。
“好哇!见了你老娘还跑!”她又开始打他的屁股,好象他儿子还是个小孩似的。“我还认为你不在人世了呢!你居然还在大坂闲逛,丢人!”
“别打啦,妈!”复又钵真象个小孩似地哭着,“饶了我吧!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因为我觉得对不起你,才不敢回家。我一见到你非常吃惊,不由自主就跑了起来。我感到羞耻,我没脸见人。”他用双手捂住了脸。
“什么事也不准瞒着我,”小杉说,“从关原逃脱后都干了些什么?一直讲得我听够了为止。”
复又钵开始讲了整个经过:先藏在伊吹山,与寡妇绪子搞到了一起——后又到京都,从她身边跑了出来。现在还憎恨那种生活。
小杉舔了一下嘴唇说:“你的作为真叫我吃惊。那你现在在干什么?看样子你穿的还挺不错。找到了个合适的差事了吗?”
“对,”这字眼刚出口,又赶紧更正说,“我是说,没有,没有,我还没弄到官差。”
“那你是从哪儿来的钱?”
“我的剑——我靠教剑术过日子。”
“是这样吗?”小杉很感兴趣地说着,“剑术,嗯,我的儿子会抽时间习剑,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听到了吗?权叔!他还是我的儿子。”
权叔点着头,高兴地看到小杉态度好了起来。“这表明他身上还流着本位田祖先的血。以前走过一段错路没什么了不起的。”权叔说。
“复又钵!”
“什么,妈?”
“你在谁的名下学剑?”
“金牧持齐。”
“啊?!他可是名师。”小杉脸卜露出幸福的表情。复又钵为了更讨她欢心,拿出了证书,但却用大拇指按着佐佐木小次郎的名字。
“看看这个! ”他说。
“拿过来看看!”小杉伸手要拿过去,但复又钵却抓住证书不放。
“就这样看吧,妈,用不着担心。”
她点了点头说:“很好,权叔,过来看看,他很小时,我就看出他比竹城那帮孩子强。”她太兴奋了,说话时唾沫四溅。
就在这时,复又钵的手指滑了一下,证书上的名字露了出来。
“慢!”小杉说,“为什么叫佐佐木小次郎? ”
“啊——啊!那呀,是我的化名。”
“化名?为什么要化名?本位田复又钵不是挺好吗?”
“是很好。”复又钵的脑子飞旋着。“但当我反复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不用我原来的名字。我过去太丢人了,我怕有辱先祖的名声。”
“这想法不坏。好啦,你大概还不知道村于里发生的事情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注意听着,这很重要。”
她开始讲本位田家族如何受辱,她自己与权叔这几年来怎么样一直在抓小津与竹城。她用的词句都是精选过的,目的是煽动儿子采取行动。而真正打动复又钵的,只是小津不再爱他了这一事实。
“这都是真的吗?”他问。
“当然。当竹城被吊在树上时,他叫小津救了他,然后他们俩双双逃走了。人人都说他们俩中间肯定有什么名堂。”
听到这些,复又钵开始对童年的朋友产生了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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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杉觉察到了这一点,来了个火上加油。“现在你明白了吧?复又钵。我与你叔叔背井离乡,就是要找这两个人复仇!不杀死他们,我就不能再在宫本村露面,也不敢再去祭先祖之灵。”
“我明白。”
“你看出来了吗?如果不报此仇,你也不能回村。”
“我不回去,永远不回去。”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要杀死这两个。他们是我们的仇敌。”
“嗯,是的。”
“你看起来不太起劲,怎么回事?你是怕打不过竹城吗?”
“当然我能打得过。”他反驳说。
权叔发话了:“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你老娘也会帮的,”小杉说,“让我们把他们的头提回村子去当作礼物送给乡亲。我们如果办到了,你就可以找个好妻子安下身来。你能做到吗?”
“能做到,妈妈。”
“真是个好儿子。”小杉终于满足了,她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啊,好疼!”看上去是难站起来了。
“怎么回事?”权叔问。
“地上都结了冰,胃与双脚都很疼。”
复又钵表示孝心的机会来了,忙说:“妈,我背你。”
小杉抓住儿子的肩膀,流出了欢乐的眼泪。“多少年啦?看啦!权叔,复又钵要背我了。”
“好啦,”复又钵轻轻把母亲驮在背上,边走边说,“妈,你很轻,很轻!比一块岩石轻得多了。”
第三十章
冬雾漫漫,粟岛渐隐。风中行船,海浪滔滔。四国粟岛至大坂的班船正穿过内海向大坂方向驶去。船上的货物光凭眼看似乎全是纸张与染料,但要用鼻子一嗅就知道除此之外还装有走私货——烤烟,这是当时德川王朝禁运的东西。船上的乘客大部分是商人,有的是外出归来,有的是赶到大坂去做笔年终买卖。
“怎么样?捞了一大把吧?”
“虽然人人都知道大坂行情看涨,但那不一定证明我肯定会赚啦。”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另一对商人中也在进行。
“不瞒你说,我是老供应军用装备的——象旗杆,盔甲之类,但现在不如以前赚得多了。”
“是吗?”
“我猜呀,八成是那些个武士也学会了如何自己装备自己了。”
‘哈,哈!“”以前是,我从强盗们手里接过那些在战场上盗来的东西,再把它们染一下、油漆一下,就又卖回了军队。等下一次战争打完之后,它们又回到了我手中,于是整理一下再卖给他们。“
一张门帘挂了起来,女招待端进来了米酒,几个商人开始玩牌。赌注是成块成块的金子,叫船上的穷人看起来一块金子就可以救一个村子的饥荒,而商人们却把它们当石砾一样 玩着。乘客中当然还有些其他的人,其中有一个云游和尚、一个儒学先生,几个浪人及几个军人。商人们一与他们谈话,首先就问他们是如何混饱肚皮的。这些人看到商人们那炫耀 富贵的赌博开场之后,都在自己行李旁坐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大海。
一个年轻人怀中抱着个毛茸茸的东西,一直在说:“别动!”
“多可笑的一只小猴,驯好了吗?”一个乘客问。
“养了好长时间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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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前不久才在土佐与粟岛之间的山中抓到的。”
“喔,你自己抓的?”
“对。差点叫老猴子把我撕成了碎片。”
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给小猴捉蚤子。这个年轻人很特别,就是不带这只猴子,也会格外引人注目。他在和服外套一件短短的红斗篷,额发未削,顶髻上系一根显眼的紫红色带子。这一身打扮叫人看上去象个小孩,但现在,光凭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年龄已不那么容易了。自丰臣秀吉统治时起,大众的衣饰就变得比较多彩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打扮得象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并留着额发,也不足为怪了。
这年轻人皮肤细嫩,嘴唇鲜红,双目明亮,个头结实。那浓浓的眉毛及眼角上曲的鱼尾纹,显示了与打扮不相称的成年人的持重。
他的社会地位很难判断,脚下与其他人一样穿着草鞋、皮袜,在那些云游和尚、衣衫破烂的乘客中显得很自然,看上去象个浪人。但他那柄剑,那柄长大漂亮的剑,似乎证明他的地位又比浪人略高。剑,几乎每个与他谈话的人都注意到了这柄少见的剑。
站在一边的祈园脖次,也被这柄剑吸引住了。即使在京城,这样名贵的剑亦为罕见,于是乎对这剑的主人的身份及背景好奇起来。吉冈道场的大徒弟怎么也在这船上呢?原来由于吉冈道场资金不足,他是奉少师傅之命到各地求援——恳求那些吉冈道场的老门徒捐些款子。他已外出十四天了,现在他在想着绪子的那张脸。但光想绪子并不能总使他在旅途中没有一点烦躁,他非常羡慕那个给小猴子捉蚤子的少年,他可真有办法混时间。祈园滕次走过来与他搭讪起来。
“喂,年轻人,到大坂去吗?”
年轻人只抬了抬眼皮,回答说:“对!”
“你家在那儿吗?”
“不在。”
“那你是粟岛人?”
“也不是。”年轻人语气果断,不想多说一句。
祈园滕次沉默了一会,又换了个话题。“你那柄剑真好!”见有人赞赏他的剑,年轻人看上去高兴了。他转过脸来友好地回答祈园滕次说:“对,我们家保存这柄剑已有多年了,这是一柄战剑,我准备到大坂去找个名剑匠把它重新弄一下,以便携带。”
“太长了,是吗?”
“喔,不长,只有三尺。”
“三尺就够长的啦。”
这年轻人笑了,满怀信心地说:“人人都可以用这么长的剑”
“三尺长可以使,甚至四尺长也可以。”祈园滕次带着指责的口气说,“但那只有高手才运用自如。这种时候,我见不少人都佩着长剑到处乱转,看上去倒挺象回事。但情况如真的 不妙,他们就只知携剑而逃。你属哪个门派?”一扯到剑术,祈园滕次在这孩子面前的优越感便溢于言表。
年轻人怀疑地看了看祈园滕次那张自命不凡的面孔说:“富田派。”
“富田派惯用短剑,”祈园滕次权威性地说。
“我学过富田剑法并不意味着我就非用短剑不可。我师傅是用短剑的,而我却喜欢长剑。正因如此,我被逐出山门。”
“你们年轻人就是好以此为傲,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去拜金牧持齐为师,他扬弃了富田剑法而创立了中条剑法。他很同情我,收了我这个徒弟。在他名下习剑四年之后,他说我可以满师出山了。”
“这些乡下武师就是对发证书很随便。”
“金牧持齐大师可不是这样。以前从他手中拿到证书的只有伊东弥五郎。我在下决心要成为第二个拿到证书的人之后,练习更刻苦了。但就在快满师时,突然传来老母病危的消息,只好缀学回家探母。”
“你家在哪儿?”
“周防的岩国。回家后,我每天仍在金带桥附近坚持练习,先削柳技,又砍飞燕,渐渐悟出了些自己的剑路。我母亲去世前,把这柄长剑交给了我。她叫我好好带着它,说它是由永光大师亲手铸造的。”
“永光?别胡说。”
“不只是剑上有永光的名字,这的确出自大师本人之手,在外流传的绰号叫‘晒衣杆’,因为它比较长大。”虽然这年轻人刚开始不愿说话,但一谈到他所喜欢的话题就说个没完。“当我还在周防时,师傅金牧持齐又病了。草柳天海给了我这个信,我哭了。草柳天海是师傅的侄儿,呆在师傅身边的时间比我长,师傅生病时,他也在身边,但师傅临终前没考虑过要给他证书,而是告诉草柳天海,要把证书给我。而且希望亲手发给我。”年轻人说到这里时,眼睛都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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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个年少美貌、易动感情的小伙子的谈话,祈园滕次一点也没动情,与他谈话纯粹是为了打发时光。“我明白了。”
他假装感兴趣地问,“你还没到师傅那儿,他就去世了吗?”
“得到草柳天海的信后,我就想赶去见他。但他在木器,离周防有几百里,而我母亲几乎又在同时去世,所以,我最终未能见他一面。”
云彩遮住了太阳,整个天空一片灰暗。船身开始摇晃,海浪泡沫溅到了船弦上缘。
年轻人继续讲他那感伤的故事。梗概是他如何关闭了在周防的家,如何与草柳天海交换信件,如何被安排在春分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