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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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年-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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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蛆糊噜说,我给你想个法儿吧,郭财家。郭财家就是郭财媳妇,京西太行山这块都这么叫。
  郭财媳妇急着问蛆糊噜,什么法儿?叔儿快说。
  蛆糊噜说,去找大老爷蒋万斋吧,你们郭家是他的佃户,他又是一个心肠好的财主,他不会不管的。
  郭财媳妇听说是去找大老爷蒋万斋,立时就蔫了。郭家兄弟因为借保和堂的杀猪刀杀了赵铁手,以致牵累了大老爷蒋万斋险些坐牢,现在又要去求人家,这话不是白说吗?郭财媳妇只管摇头。
  蛆糊噜说,试试总好啊,蒋万斋不是短道人。
  郭财媳妇想了想,觉得也只有厚着脸皮儿去求大老爷了,谁叫你一个妇道人家没办法呢?死马当成活马治吧。郭财媳妇这么想着,动手把炕上仅有的一条半旧的小粗布被子撕开,扯了一条布缠在自己头上,又撕一条系在郭雀儿的头上,背着孩子就出了家门。
  郭财媳妇背着儿子郭雀儿在保和堂的侧门外被看门的拦住了。以前保和堂除了夜里才关朱漆大门,白天的时候大门敞开,只有把门的,自从春天里经了苗树梁的匪患,夏天又经了饥民骚乱,蒋万斋就让人把大门关了,白天也不开,并且有护院房的人把着,只开个侧门。
  把着侧门的是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属于八杆子打不着的那种,保和堂大院里这种人不少,赖在蒋家吃白食儿,有时候也做点跑腿打杂的活儿,更多的时候是无所事事,大老爷只要求不惹是生非就行了。现在把侧门的就是这么一个人,外号儿叫瓜干儿。
  瓜干儿老远就看见郭财媳妇戴着孝布背着孩子来了,还没上青石条台阶就冲她喊,嗨嗨嗨!干什么的?晴天大白日的戴着孝布往人家院子里撞,你是保和堂的什么人?
  郭财媳妇扑通一下冲瓜干儿双膝跪下了,撑着胆子说,是保和堂的佃户,我嫂子死了。
  瓜干儿就把三角眼瞪了,冲着妇人吼,哎哟,一个佃户死个猫儿狗儿的就顶了孝布到东家来报丧?你这是成心腻歪保和堂是不是?冲着你这晦气就该揍你一顿才行。
  郭财媳妇就哭了,只管跪着不起,说,我想求大老爷帮个忙。
  瓜干儿说,我知道你是街北郭财家,你们郭家兄弟杀人栽赃保和堂,还没找你们算账呢,帮什么忙?你赶快滚!一开门就碰到你这个丧门星,真他妈的晦气!
  郭财媳妇就知道蛆糊噜指的这条道儿堵死了,心里头冰凉,擦了泪站起来正要走,猛不防看见大老爷蒋万斋已经站到跟前了,他的手里提着一包油脂糊噜的点心,香味早就飘出来了,只有保和堂的作坊里才能制出这么好的糕点来。
  郭财媳妇愣怔了片刻,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给大老爷蒋万斋跪下了。我嫂昨儿夜里上吊死了!她说。
  蒋万斋就双手把郭财媳妇搀起来了,说,我刚在街上听到了,你不要太伤心,郭财媳妇,我马上打发人过去给你帮忙料理后事,你不必为这事担心。
  郭财媳妇感恩不尽,只管泪流满面地冲大老爷蒋万斋不停地磕头。
  蒋万斋又赶紧双手把郭财媳妇搀起来,然后转身指着瓜干儿厉声呵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真是岂有此理,素不相识的人受报丧人一拜尚且还礼相劝,更别说是四邻街坊,你竟敢胡言乱语,说出这等没有人性的话来,辱了保和堂蒋家的声誉,你该受掌嘴之罚,然后滚出保和堂。
  但是瓜干儿冲大老爷一躬身,像老鼠一样钻进门里头没踪影儿了。
  蛆糊噜无疑是给郭财媳妇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主意。大老爷蒋万斋本来就为没有减免郭家的租子和要还的借贷粮而内心不安,猛不防听到郭福媳妇上吊死了,以为她是因这件事想不开才寻的短见,全不知官杆儿传话的事,心里就更觉惭愧了。按道理讲,官杆儿也是无意,即便他不闲得舌头尖发痒,郭家兄弟要被杀头的事终将传到她们两妯娌耳朵中,而官府也会有牒子传给她们。偏偏是案子结了这许多时日,官府却没有牒子传给她们,也听不到两兄弟的近况,这时候官杆儿没事找事儿就有点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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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万斋不可能对郭福媳妇上吊的事不做任何表示,何况郭家两兄弟是他的佃户,而郭财媳妇又顶着孝布给他报了丧,保和堂不出面帮她,大概就没人帮她了。大老爷蒋万斋立马支拨了一干人到郭家料理丧事,并且出了钱和寿木板子。如此这般,郭福媳妇就免了席卷瓮扣的寒碜了。
  做这项热活儿的木匠当然非蛆糊噜莫属了,不过工钱是保和堂出,也是双倍,这使蛆糊噜在做整个热活儿的过程中都不由得喜气洋洋,甚至轻声地哼着小曲儿。
  办完了郭福媳妇的后事,郭财媳妇专门背着郭雀儿到保和堂致谢,见人就跪下磕头,把脑门子都磕出血印了,要不是背上的雀儿搂抱得紧,很容易在磕头的时候从头上翻过来滚到地上去。每个受她磕头的人都忙不迭地伸手把她搀起来,都说,免了,免了,别吓着背上的孩子。
  郭财媳妇在银杏谷二太太这里没有进门,在院子里就跪下了。可巧大太太也在银杏谷陪着二太太拉闲话,二太太的肚子鼓得很大,已经很少出门了,大太太每天都过来陪着,指使丫头们弄这弄那地伺候二太太。听到丫头说郭财媳妇在门外的台阶下磕头,慌得大太太一连声地叫着从屋里跑出来。
  快起来,快起来!妹子,磕不得头,把背上的孩子吓着了!大太太说着赶紧把郭财媳妇从地上拉起来,又擦她脸上的泪,又给她拍身上的土,口里说,妹子这是怎么了?尽赶上出事了,丢下你们孤儿寡母的咋过?这么说着自己眼圈一红,泪水也落下来了。
  郭财媳妇说,刚才去给大老爷谢恩,大老爷不在,说大太太你在二太太这边,我就过来一块儿把头磕了,这会儿我除了磕头没别的办法报答,等雀儿长大了再报你们的大恩。说了又失声地哭。
  二太太也挺着大肚子从屋里出来了,郭财媳妇见了又要跪下磕头,被大太太拉住了,说,快别这么着了,都把孩子折腾着了。郭财媳妇就不磕头了,拉了二位太太的手只是感动得眼泪汪汪。
  大太太对二太太说,这也是难啊,拉着个孩子受苦了。
  二太太受不得这些,眼睛也红了,鼻子酸酸的,只差没有落下泪来。男人做事儿就只顾着自个儿,也不管女人该咋办,二太太说。
  大太太说,要不让郭财家进来帮着带孩子算了?都是一伙黄毛丫头,不知冷不知热的,哪如这生过孩子的人知道。这话当然是冲着二太太说的,等着她拿主意。
  二太太说,行,我省着花点儿就有她们娘儿俩吃的了,就是不知道郭财媳妇愿不愿进来伺候人,你愿意来不,妹子?二太太问郭财媳妇。
  郭财媳妇知道这是大太太和二太太要照应她们母子了,能进保和堂做家务活的仆妇都是手脚麻利的女人,而她还拖着这么个小孩子呢,心里越发感激大太太和二太太,只是不知大老爷是不是答应。忙着又要冲二位太太磕头,自然又被拉住了。
  大太太说,我跟大老爷说一声就是了,咋能让妹子你花体己钱,保和堂没得穷了,连他们娘儿俩的吃穿也管不起了?上下一百多口子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吃闲饭的呢。
  二太太也知道大太太和大老爷不会让她自己出体己钱打发郭财媳妇,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把这件事撑住,当场落实了。
  大太太对郭财媳妇说,妹子回去收拾收拾,后晌我叫两个丫头过去接你就是了,你过来就伺候二太太吧。
  郭财媳妇心里感激,硬是又跪下给大太太和二太太磕了头。
  大老爷蒋万斋对郭财媳妇进保和堂的事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一般地说,他不大管内务的事,只要大太太和二太太任何一个人点头,这事就等于通过了,正像大太太说的打个招呼就行了。大太太能做主的事二太太同样也能做主,只是二太太极少自作主张,如果不是特殊,她总是要体现出大太太在保和堂的地位和权威性。二太太是个非常明智的人,正因为这样,大太太和二太太没有实质性的矛盾。二太太和大太太都同意郭财媳妇进保和堂,大老爷惟一能说的就是如此也好这四个字了。
  二太太这边因为多了郭财媳妇母子,就显得热闹了,进进出出的人多,有时郭雀儿又免不了吱哇哇地哭,喜欢清静的二太太倒没说什么,却惹得绫子厌烦了,私下里跟二太太说,拖着个孩子能干什么?只有添乱,吃饭倒是能吃。二太太总是劝绫子,人多了气旺,她也是挺可怜的,体谅着点。二太太尽管这么说,有时候也想让郭财媳妇进保和堂这件事可能有点欠考虑。好在郭财媳妇厚道,听见绫子说些不入耳的话也装作听不见,每日里跟田嫂做些家务事倒也勤快,却是省了绫子的不少事,而亭儿就更是只有玩的份儿了。
  绫子因为厌烦郭财媳妇,就跟二太太说从东厢房里搬出来跟田嫂住到西厢房里,这样东厢房就只有郭财媳妇母子住了。保和堂的院子都有角门可以通到外面,只有特别情况下才开角门,比如进出大门不方便的时候。从银杏谷的角门出去,挨着的院落是桃花庵和芍药居,芍药居里住着瓜干儿和一帮泼皮兄弟,桃花庵里住着黄嫂和一干仆妇。
  绫子跟亭儿说,要是桃花庵那边有空房就好了,让郭嫂娘儿俩住到那边去,我听不得小孩子吱哇哇地叫。
  亭儿倒对此没有明显的感觉,不过她问绫子说,你听不得小孩子吵闹,要是我妈生了小孩怎么办?你也烦吗?
  绫子说,那怎么一样?二太太生的是小少爷,可郭雀儿是什么?什么都不是!
  亭儿就笑,说,什么都不是?不是也有鼻子有眼,是人呗。
  绫子说,人是人,可是有贵贱,你没听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郭嫂的孩子咋能跟小少爷比。
  亭儿想到自己,心里头不喜欢绫子说的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驳斥绫子,就撇撇嘴不理她了,她心里说,你不也是穷人家生的?照你这么说不也成了打洞的老鼠?她这么一想,觉得把绫子比成老鼠倒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于是就悄悄地笑了,什么气也没有了。
  大老爷经常来看二太太,一般情况下都是单独来,不跟大太太一起。大老爷来二太太这里就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喝茶,二太太则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有事没事地做男儿穿的小衣裳,她已经缝了好几件,从刚生下来到几岁穿的都有,就是不做女儿穿的,就好像她早知道来的必定是儿子一样。
  大老爷和二太太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子,谈的都是一些家常什么的,有时也说天津北京和保定的买卖。二太太极少说话,虽然手上在做针线活儿,但还是在认真听大老爷说话。有时二太太也说自己的看法,但都是在大老爷问她的时候,而二太太一旦发表了意见,大老爷总是点头,表示肯定。有时也谈到孩子和二太太的身体状况,总之整个谈话过程都充满了温馨。大老爷在二太太这里每次呆的时间并不长久。
  绫子跟亭儿说,大老爷应该是很喜欢二太太才是呀,可是却从不住在二太太这边,这是咋回事呢?
  亭儿冲绫子瞪了眼睛说,绫子你别胡说八道啊!大老爷咋会住在我妈这边?我妈的丈夫就是我干爹,是二老爷,二老爷死了,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我妈,看不揪了你的舌头才怪。亭儿的话有一半是吓唬绫子,她并不想把绫子的话告诉二太太,她不想让妈生气。
  绫子果然吓坏了,央求亭儿说,你别告诉二太太,我不知道二老爷死了的事,我以为二太太就是大老爷的二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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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儿丢下一句,你要再敢胡说我就告诉我妈!然后就走了。亭儿的盛气凌人让绫子很气馁。
  绫子有一次听丝红说,亭儿原先只是北京城里的一个小要饭的,爹妈都死光了,大老爷收了她本来是要做使唤丫头的,后来二太太认了她做干女儿。
  绫子想,一个要饭吃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了保和堂的大小姐了,她可以神气活现地来指使使唤丫头了,这是她的命好!绫子告诫自己以后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绫子的大姐缎子跟她一次不经意的闲聊,使得绫子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认识。
  缎子跟绫子说,你可别老是听丝红在那儿瞎咧咧,她早晚也是大老爷的小老婆,以后也是我们伺候她,到时候又有的好瞧了,这个大院子里怪事多着呢。
  这消息确实让绫子吃惊不小,她的确没把丝红放在眼里,除了她早到保和堂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比绫子更优越的,可是她以后也会成主人,绫子为什么就非得当使唤丫头呢?这个念头不能不使绫子想得更深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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