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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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流年-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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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说,二太太呀,夜里你咋不插院门闩呢?要是有个什么坏人摸进来咱俩就完蛋了。
  二太太把发髻扎起来,对着铜镜子照了一阵子,才不慌不忙地说,除了你二老爷之外,世上没有坏人。
  我昨儿黑夜睡得懵里懵懂,听到你屋里好像有人说话,是二老爷回来过吗?杏花又问。
  二太太说,哪有人说话,你二老爷也没有回来,我睡得不好,好像是做了一个梦,这会儿又记不起来什么了,许是下了雪天冷,觉睡得沉了。
  杏花想了想觉得也是,做梦说胡话是很正常的事。
  二太太认为夜里她和大老爷的事与偷情没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要这么做的,要是出个什么事,首先遭到指责的应该是大老爷,而他是保和堂大当家的,至于二太太自己,她从来觉得无关紧要,尽管现在是内当家,但毕竟不是大太太。二太太完全忘记了秀儿和牛旺因为偷情而受到保和堂家法惩治的事。
  二太太对大太太采取的态度始终是和睦相处。整整一个白天,二太太处之泰然,在吃饭时对大老爷和大太太同样是笑脸相迎,笑眼相看,并无特别之处。
  倒是大太太发现二太太的脸蛋显得格外红润,是那种似有似无的光鲜鲜的颜色。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太太忍不住问二太太,二妹子脸上搽了什么?这么好看,是胭脂吗?大太太说着拉住二太太的手,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不无羡慕地发出感慨,还是二妹子年轻漂亮,你看看我,满脸蜡黄,还生了些黑点点,老得不像样儿了。大太太现在行动已经有些不太方便了,脸上也少了光彩,那些黑点点,后来的医生管它叫妊娠斑。
  二太太笑得像花儿一样,说,就不知道妹子有没有嫂子这么好的福气。要是在往常,大太太这么说二太太,二太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楚楚的不是滋味。大太太不知道二老爷终生没有播种孩子的能力。可是现在不同了,二太太非常自信,早晚她会生出一个大胖儿子来。
  这时候大老爷就从外面回来了,外面的暮色已扑到地上,天马上就要黑了。二太太让丝红点上灯。
  丝红先点了灯,然后伺候大老爷净了面,这才准备开饭。现在丝红跟他们一起吃饭,为的是照顾大太太,尽管大太太还没觉得有这么虚,但这是大老爷的意思。
  大老爷问二太太,二弟还在睡大觉吗?
  二太太说,一个白天都没有回来,整天不分白日黑夜地泡在勾八的赌场子里。
  大太太说,真是造罪过,怎么劝都改不了,天生是不成摊了。
  大老爷对此不发表见解,他知道他这个兄弟是个废物,说也没用,只能由着他去,一辈子少不了他的衣食也就是了,这也是老太爷生前的意思。大老爷问及二老爷的意思只有二太太明白,二太太跟大老爷心照不宣。
  大老爷大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在一起吃饭是老太爷的意思,这样显得和睦火爆,火爆就是热闹兴旺的意思。现在老太爷去世了,大太太有意思分开吃饭,但觉得不好提,她怕二太太有了别的想法反而不好。大太太想的是凑在一起吃不方便,另外因为二老爷常常吃饭无着落,弟媳跟大伯子搅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不雅。大太太跟大老爷说这事,她想让大老爷提出来。但大老爷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他说,看二太太的意思好了。
  吃了晚饭,大太太和二太太要拉几句家常,丝红收拾碗筷,大老爷要在堂屋里喝一杯茶,这几乎成了一成不变的程序。然后天就彻底黑了,大老爷有大老爷要做的事,大太太该休息了,二太太就该回银杏谷去了。
  二太太回来的时候杏花已经回来了,正在往锅里添水,灶膛里烧着几块木疙瘩,把锅里的水烧干了,险些没烧穿了锅。杏花是个昏头昏脑的丫头。
  二太太有心事,手里拿着一只鞋底儿心不在焉地纳,杏花就坐在一边傻傻地陪着。二太太提醒她锅里的水烧热了。
  杏花用铜盆给二太太盛洗脚水来,二太太就把鞋底儿收起来,脱靴子洗脚。二太太的脚上套了白洋布袜子,脱了袜子就露出一双白皙皙的形状像鸡舌头一样的小脚来。二太太的脚比三寸金莲长了一点点,但是也算是双小巧的脚了。
  杏花看了羡慕得不得了,说,二太太的脚真好看。
  二太太用手撩了水小心翼翼地冲洗每根裹弯了的脚指头。二太太从不让丫头洗她的脚,即使秀儿在的时候也是二太太自己洗。二太太跟杏花没有多少话说,比起秀儿来,二太太对杏花的性格尤其不喜欢,她不知道老太太和老太爷是怎么跟这个丫头相处的。
  杏花说,哪儿像我的脚,跟个鲶鱼脑袋似的,我就不知道我妈到底给我裹过脚没有,反正这会儿裹也晚了。杏花是从易州人市上买的,她的爹妈是种田的庄稼人,生的孩子多,养不活,就把她卖了,那时她十三岁,来保和堂五年了,长大了,但不秀气。


  二太太洗完了脚,用帕子轻轻地擦抹过,让杏花倒了洗脚水,再用洗脸盆盛了一盆热水来,然后吩咐她去洗脚睡觉。杏花巴不得,打着哈欠走了。杏花不仅多嘴多舌,并且是个身懒贪睡的女人,二太太不明白身为使唤丫头怎么养成了这些毛病。
  杏花回东厢房里睡了,二太太才开始脱了裤子洗身子,这当然是一件不愿给任何人看见的事情。
  二太太把一切都做好了,才去看院门。杏花已经将月拱门插死了,她从没想过二老爷是否会半夜里回来。二太太轻轻地把门闩抽开,并且打开了一条缝。
  停了一个白天的雪这会儿又下起来了,屋瓦上已经积了有半尺厚,刚扫开的道儿又给雪盖死了。雪花落在二太太的脸上,凉丝丝的,很快便化了。二太太能听得到雪花飘在地上的声音,轻轻的,让人感到恍惚。二太太喜欢这声音,雪声比雨声好,二太太从来都这么认为,雨声让人烦躁,雪声可以让人静静地遐想许多事情。但是今天二太太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全是大老爷。
  二太太在院里顶着雪站了一会儿,听着杏花已经睡得熟了,这才回到屋里,她同样没有在屋门上插闩,并且掩了一条缝,这样可以在推开的时候发出很小的声音。二太太脱光了衣裳躺在热被窝里等着大老爷,想着还像昨天夜里那般欢乐。但是,这一夜大老爷没来。
  完全是因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大老爷蒋万斋让二太太蒋陈氏空等了一个夜晚。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夜,保和堂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首先是被蒋大老爷收留的那个放牛娃官杆儿惹了一点是非,这个基本上已经有吃有穿有活干的穷苦孤儿,现在玉斗人都管他叫老官,管牛驴和骡子的官。老官从不买保和堂蒋家的账,感恩戴德这四个字跟老官天生无缘。可能从一开始,老官就对蒋家有一种抵触情绪,要是当时二太太阻止大老爷收下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的话,保和堂要少许多是非。这个注定要给蒋家惹事端的老官第一件跟蒋家过不去的事就是用鞭杆子扎了一头大青骡子的水门。这头大青骡子是大老爷最喜爱的坐骑,出外的时候大老爷都是骑着它,连白老三都把它当宝贝疙瘩一样。但是,放牲口的老官用鞭杆子惨无人道地将这头大青骡子的水门扎得鲜血直流,白老三发现的时候,大青骡子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了。
  白老三瞪着眼珠子问官杆儿,你这个小王八羔子,这头大青骡子的水门是怎么回事?
  官杆儿眨巴着一双蛤蟆眼说,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知道是咋着的?我看是浪的。
  白老三大怒,扬起巴掌想扇他个耳光子,但手扬在半空又停下了,可能是觉得打这样一个孩子有点难以下手,但是臭骂却是少不了的。你妈啦个碕!这牲口的水门给扎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敢说不知道?白老三眼珠子瞪得有核桃大,几乎用手指戳着老官的脑门,非常带有威胁性地对他说,我要把这事告诉大老爷,看他怎么说,不把你这个憋羔子赶出保和堂才怪。
  官杆儿天生一副泼赖脾性,嘴角在暗中抽搐了一下,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来,他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盯着白老三看,那意思当然是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样一来,白老三只能按他说的那样将事件报告给大老爷,由大老爷来决定怎么处置这个混蛋东西。
  白老三找到大老爷蒋万斋的时候,正是二太太在银杏谷的院落里顶着飘落的雪花思念欢爱的时刻。昨天一夜大雪,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现在落下来的是细小的雪花,要是后来变成大糠雪片子,这雪就更下厚了。
  大老爷正在街上的药铺里跟穆先生说话,白老三就来了,衣服上挂着一些细小的雪花。
  白老三先跺跺脚,将身上的雪抖在门外,才喊了大老爷,然后发现穆先生也在,只得先跟老岳父打招呼,说,爹也在这儿?白老三跟穆先生说话没有跟大老爷说话那么自然。
  穆先生跟倒插门女婿白老三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跟大老爷咬文嚼字地闲叙,他说,雪夜闭门读禁书,那确是件雅致舒畅之事。穆先生用手捋了下巴上的一撮花白胡子,脸上颇有神往之情,对于他来说,闲情读书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大老爷虽是念了满肚子的四书五经,但是涉猎典籍方面却是与穆先生相差甚远,常常对穆先生怀有敬佩之情,尤其知道了穆先生身世之后。大老爷伸着两只手跟穆先生烤着一盆旺旺的炭火,火光映得两个人脸上红彤彤的,而点在柜台上的油灯反而显得暗了。同样是在说话时喜欢用手捋着山羊胡子装腔作势的大老爷没有再顺着穆先生的话说下去,他从白老三的脸上看出来有比较严肃的事。
  大老爷问白老三,是何事找我?
  白老三就把后晌看到大青骡子被扎了水门的事讲给大老爷,然后愤愤地说,这个小狗日的根本不懂得爱惜牲口,你看他这是做的人事吗?这简直是天理不容。
  大老爷也很震惊,他想起那头高大雄壮的大青骡子,实在弄不明白这个没有让他流浪要饭的孩子为什么会干这种令人发指的事?他实在找不出任何因由来解释这件事,所以有些将信将疑。也许真是与他不相干,大老爷说。
  白老三说,我敢割了脑袋打赌,这事绝对是这个小王八蛋干的,他还说那大青骡子是浪的,这个坏心眼子的东西!
  浪就是骚,北方很多地方都这么说,要是说女人浪的,那意思恐怕更明朗一些,说牲口浪的,大老爷就必须在脑子里反应一下才弄得明白。
  骡子何有发情闹春之说?岂不是滑稽之谈!大老爷说。
  白老三说,骡子也倒是有特别的,一年半载的时候瞎闹闹,但大青骡子不闹,保和堂没有这种发情的骡子。
  骡子是由驴和马杂交而生,如果是母驴所生叫驴骡,其形态跟驴相像之处较多,如果是母马所生就叫马骡,其形态就与马相像了。没有做过详细调查,天下动物除昆虫之外,恐怕只有骡子天生没有生育能力,公骡即使不也不准驹,就像二老爷。公骡子之所以掉是断了它的性要求,一心一意地干活。当然也会有不干不净的情况,华而不实地闹闹也是有的,有个伟人曾经说过,完全的纯是没有的,就像太监,有时同样有性欲望,不同的是骡子是牲口,太监是人,人和牲口的区别是另外一个话题。母骡子一般不做性手术,也基本上没有性要求,偶尔发情,也是附庸风雅,没有实质内容。骡子不是阴阳共体,但天生不能繁衍自己的种族,它的诞生是动物界的一个奇迹。
  尽管任何事情都有例外,大老爷蒋万斋仍然不能容忍官杆儿这种骇人听闻的行为。如果事情查明了,重罚一顿板子,然后赶出保和堂!但是大老爷后来把这个念头打消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大老爷对这个问题倒真的难以处置。
  穆先生见大老爷犹豫不决,忍不住插嘴说,小小顽童,||乳臭未干,干出如此下作阴损之事,大了必成祸胎,切不可姑息养奸,即便不赶出保和堂也当重罚。
  大老爷没有马上表态,沉思良久才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先问清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干的,然后再说处罚的事。事实上大老爷已经料定这个官杆儿必定是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勾当的人,只是马上处理这件事无论如何不是时候。
  真正处理官杆儿作恶的事是在几天以后,并且大老爷和二太太都没有出面。高鹞子带了一个护院房的人在长工房当着所有做活的长工,重重地在官杆儿屁股上打了几板子,并对他发出严重警告,日后若是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一定把你的屁股打得开花!官杆儿从始至终不吭一声,其坚忍倔强的程度很可能在牛旺之上。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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